点的都是康若宸喜欢吃的协和虾，但她现在却没什么心情动筷子。
这几天她好像都沉浸在不知名的负面情绪中，哪怕现在迟慕森就坐在她身边，她也还是没调整过来，全程默不作声地用筷子戳盘子里剥好的虾，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身边的其他人倒是因为这顿风声的午饭不用付钱而吃得津津有味，边大快朵颐边聊着海滨城市的未来发展以及这些海鲜的市价，察觉到迟慕森并没有什么反应，干脆放开了胆子聊天唠嗑，氛围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的注意力几乎集中在康若宸身上，视线时不时就往身边飘，注意到她根本没吃几口就跟着大家一块起身准备离开，还是在桌子下面拽住了她的手指，眼神示意她再吃点东西。
而她却像是害怕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一般，小心摇了摇头，收拾好了东西跟着身边的人往外走。
回到酒店，她才知道迟慕森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
现在周围没有其他人，他直接把她牵去了自己房间。肖执早就收到老板的消息打包了些吃的过来，整齐摆在桌上，人倒是已经回房间去休息了。
处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下，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些，下意识环住他的腰。
迟慕森的下巴抵在她头顶，说话时轻轻的，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小孩子：“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不好，我都知道，本来我想加快我那边的工作节奏，但是他们的效率已经很高了，我不好催。这件事给公司带来了些不可忽视的影响，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我知道你不好受。对不起，我还是来迟了。”
一番话直接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那件事情我本来知道些蛛丝马迹，那时我以为他要下手的对象是我，因为我在卫生间里听见了他和朋友的聊天，那时我就知道他大概率会做点什么，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挑那个小姑娘下手，他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之前还跟我说了阿火的朋友就是之前伤害你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可能不知道那个人是你，但一直都想着要做点什么。你很谨慎，这是很好的。”
“但是那次我万幸遇见了你，这次……那个小姑娘几乎是孤立无援的。”
“我知道……对不起。”
迟慕森小心拍着她的背，想给她十足的安全感，但这段时间确实只靠她自己扛过来，他除了抱歉之外也想不到要表达什么。
从康若宸以学生身份来CO实习开始，她身边就不断地出现各种各样的烂人，他几乎是这样一路看过来的，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可以炒人鱿鱼，是可以改进公司的员工管理规范，是可以为她清除身边的障碍。
但这个世界能因为他一个人的行动和改变就变得更好吗？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或者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坏东西，他和她都不是万能的，防得住这次，防得住下次吗？防得住以后吗？
她这次情绪崩溃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个小姑娘，现在迟慕森在她身边，她终于从长久以来的压抑中解脱出来，眼泪没多久就因为他的吻而收住了。
这次是他们改变关系之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对彼此的想念先放在一边，迟慕森现在更想安慰她的情绪。
等到她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迟慕森这才带她去了桌边补上了午餐，看她总算愿意吃饭的样子，他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段时间在这边累不累？”他耐心地给她剥虾。“我听说事情很多？”
“嗯，这个项目几乎是从我们来这里开始才动手做的，最开始和材料方聊的是预计的数目，这段时间都集中在核对数据和模型了，方案已经过审了，现在要做的是细化工作。之前那个小姑娘不是出事了吗，她的那部分工作就转交给我了，她手上的图本来已经画完了，但是那天她没来，我只好重新自己画了一遍。然后就是那个人被带走，他的数据在被带走之后就销毁了——这是CO的规定嘛，然后项目部总监过来之后又要重新做一遍，所以我们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循环之前的动作。”
迟慕森点点头，把剥好的虾挪到她面前：“辛苦了。”
“之前的进度确实是太慢了，我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但是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大家都开心不起来，项目部总监也没法调动大家的情绪，就是一种很丧的感觉。”
“我知道。”
这顿午饭来得很迟，也全程都只有康若宸一个人吃，她吃饭很慢，迟慕森也不催，就这样陪着，偶尔也陪她一块吃两口。
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康若宸吃完之后没多久就困了，这回迟慕森没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去，而是直接把自己的床留给了她，随后跟着她钻进被窝。
她很不习惯身边多一个人的感觉，但这次纯属例外，她反而觉得身边有熟悉的气息是件很能让人安心的事情，没多久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迟慕森难得没了睡意，就这样轻轻拍着怀里小姑娘的背，随着小姑娘渐渐没了动静，他的眼神也渐渐冷下来。
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他要让那个人——以及所有伤害过康若宸的人——都身败名裂。
第48章
下午上班，迟慕森依旧去了会议室坐镇，所以下午的工作效率也跟着上来了。
康若宸在哭过一次之后总算找回了之前的工作状态，再检查模型和方案稿的时候明显眼神都凌厉了很多，看得大家都觉得之前被本部设计部大加赞赏的那位天才设计师回来了。
迟慕森明显很满意现在这个状态，结束会议之后对着大家好一顿夸，随后再次大方地承担了大家的晚餐费用。
晚餐的地点在海边，知道康若宸不会在外面喝酒，迟慕森特意点的都是饮料。
大家依然吃了顿心满意足的海鲜，随后各自坐在沙滩上聊天。
因为提前说好了晚上要在沙滩上坐坐，大家都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过来，坐在一起时倒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迟慕森是从迟亦雪手里接过的CO，所以年龄在这些老员工面前也算不上多大，甚至能跟现场一些人称兄道弟。
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氛围还不错，除去工作之外，更愿意聊聊自己的生活。
康若宸全程隐藏在人群中，没参与大家的唠嗑，安安静静地坐在迟慕森身后的位置，偶尔也趁着夜色悄悄戳他一下或者自顾自堆小沙丘。
迟慕森知道她不爱参与这样的活动，笑着听周围人说话的同时也偶尔反手去抓她的手指。
外面夜色正浓，海浪声此起彼伏，大家也都看不太清这些小动作，所以迟慕森的胆子也跟着变大。
陆续有人犯困起身回去，大家能看到的是到最后只剩迟慕森的肖执还盘腿坐在沙滩上讨论最近总部的工作，却没注意到把自己隐藏在暗处的康若宸，以为她提前回去休息了，也笑着跟领导告了别。
直到肖执也起身回去，已经隐藏了很久的康若宸才懒懒散散地往前靠，脑袋搭在他背上。
他就这样保持着原有的动作让她靠着，知道她喜欢海，一时间没出声，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她听海浪的声音。
“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这边的员工带我们走了那条沿海公路，我觉得风景很好，那几天甚至产生了要跟本部申请在这里驻点工作的想法。但是这么多天下来，我好像又自己打消了那个念头，风景是可以随时来看的，但是长期在这里的话，我可能会自己先受不了。喜欢的东西可以偶尔吃一次，每天都吃的话，总会变成讨厌的东西。”
康若宸的声音轻轻的，好像和海浪声融合在一起，随着风慢慢吹进他耳朵里。
“这也是我过去不想去思考关于感情的问题的原因，我或许真的在某个瞬间认真喜欢过廖宇尚，但是如果要我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我或许总会有一天厌烦那样的生活。他当时是我的同桌，我们就这样做了三年同桌，期间我不是没想过换位置，但是每次他都会跟着我一块换，我觉得很没有自由。我是个很注重个人生活的人，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迟慕森轻轻搭住她的手，牵起来在唇边轻吻一下。
“我之前跟你说我愿意花点时间去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包括之后我跟你说我们可以试试看，那是我翻来覆去回忆了过往的感情经历之后得到的答案。我觉得过去的我或许确实不爱想这种问题，并且我很不适合把自己放进感情里，但是现在至少我愿意尝试了。也谢谢你愿意给我这次尝试的机会，不管我做得怎样，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反馈。”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迟慕森依然没转过身，只是笑着把玩她的手指。“直到现在，我都感激你的存在。”
康若宸垂眸。
他为什么要感激她的存在呢？
如果她跟他说了实话，告诉他过去她只是想要通过他的眼睛怀念甚至看到康若阳，他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迟慕森没听见她回应，以为她也犯困，晃了晃她的巴掌：“过几天我们去海边公路兜风吧，之前我看了你的工作安排，周四下午没什么事。”
“领导带我翘班？”
说得迟慕森突然笑出声：“是啊，你不乐意？我给你兜底还不行吗？”
“罚款怎么办？”
“我的工资都是你的，还担心罚款的问题？”
康若宸这回是真的笑了，收回手拍了拍他的背，随后被他拉起身。
回到酒店，迟慕森依旧不想让她回自己房间，在她想掏出房卡刷开门的时候倏地拉住她的手，难得眼巴巴地看着她。
“真的不跟我一起吗？”
康若宸看他的眼神就大概能猜到这人想做什么，笑着摇摇头，还是开了自己的房门，在门口冲他摆摆手：“领导晚安啦。”
知道她现在心情好，迟慕森也跟着笑，上前捏捏她的脸：“叫我一声。”
她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叫他，径直关上了门。
迟慕森在门口轻哼一声，无奈地笑笑，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
周四中午，大家准时下了班，康若宸提前跟项目部总监说了下午没她什么事，下班之后就挎着小包回了酒店。
迟慕森上午没去分部，他临时有线上会议，要留在自己房间开会，所以直接在酒店等她回去一块吃午饭。
正如康若宸所说，原本喜欢的食物如果每顿都吃也会厌烦的，所以这次的午餐吃的是西餐，迟慕森还点了些不错的鱼子酱，小心翼翼地给她抹在法式三明治的面包上，随后精准投喂给正好咽下那口鹅肝的康若宸。
午休自然还是在迟慕森的房间，因为最近天气不错，她不想盖太厚的被子，迟慕森让服务生过来帮忙换床品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迟慕森也是无奈，虽然不想吵醒她，但考虑到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睡觉肯定会落枕，轻手轻脚地上前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送进卧室，给她盖好毯子之后还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随后才钻进被窝。
康若宸在睡着时依然保持着十足的警戒心，虽说迟慕森的气息于她而言是很熟悉的，但处于睡梦中的她还是在迟慕森靠过来的瞬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怀抱。
他愣了一下，本想再次抱住她，却再次被她无意识地躲开，还是选择了放弃，小心掖好那边的毯子。
等她醒来的时候，迟慕森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处理工作了。
他始终觉得康若宸刚睡醒的样子很可爱，笑着冲她招招手，小姑娘就这么拖着半梦半醒的身体懵懵地走到他身边，随后被他拉进怀里坐下。
“先等我处理一下这些项目，你缓缓瞌睡，等下带你出去。”
她本就没想看他的电脑屏幕，脑袋埋在他胸口，听他快速敲键盘的声音倒是觉得安心不少。
迟慕森的事情本就不少，今天下午带她出去兜风也只能算是忙里偷闲，等他全部处理完，太阳都快下山了，康若宸也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过来，在等他的时间里安心端着pad处理自己的事情。
迟慕森也去换了身衣服，随后拿了车钥匙带她出门。
他们这次出去兜风选的是一辆运动敞篷，因为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外面温度很舒服，他们刚开出的时候就把敞篷打开了。
两个人都戴着墨镜，阳光并不刺眼，但此刻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沿海公路是这一块的网红公路，之前CO在规划自己的商圈的时候也考虑过规划一条这样的公路出来，因为造价问题和材料问题始终没谈成，不过那个沿海商圈的楼做得很好看，再来就是那块的风景确实很好，CO专门在沿海那块开了一批海景酒店，营业额非常不错。但不少人也提过要建设一条这样一条公路的事情，可惜CO这边被卡得很严，实在是没办法。
不过最近好像放宽了一些，迟慕森也在考虑要不要重新提出申请。
康若宸全程都在快快乐乐地欣赏风景，因为是工作日，公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些旅拍摄影师在路边帮新人夫妇拍婚纱照。
她实在好奇，等迟慕森把车子停在路边之后就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知道她现在心情好，迟慕森也没说什么，全程笑盈盈地跟在她身后。
看她站在远处好奇地观察了一阵那些正在拍婚纱照的人，他也悄悄举起手机拍下了她站得笔直的背影。
她今天出门也带了装着画材的包，等到那些拍婚纱照的人离开之后，她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写生，他就站在她身边陪着，偶尔也用手机记录一些关于她的瞬间。
既然下午是抽时间出来玩的，他就没想在这段时间内处理工作，一开始午休起来之后就自己处理了一些工作，剩下的全部交给肖执直接处理，实在处理不来的再交还给他，所以这个下午几乎没有工作上的事来打扰他，他可以安心陪在康若宸身边。
其实她在画画的时候很专注，可以说是完全忽视了迟慕森的存在，但最后在完成之际，她还是迅速从画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转而看向已经悠闲地坐在公路边的栏杆上的迟慕森，眼里多了些笑意，在快要完成的画面中多加了个背影。
之前她就在那本她从不离身的速写本里画了迟慕森的画像，但是那张画并没有留下来，现在这张画似乎也是没有经过他同意才画的……她想留下来。
她很清楚，如果迟慕森真的不能出现在那本小本子里，那他作为在她单薄的生命里起到过作用的人至少可以被她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一些回忆，比如现在这样。
海边的夕阳总是很美，太阳把他们眼前的整片海都染红了，海与天的分界线在白天还是一条细细的线，但现在已经像是被融化的铁，鲜红得仿佛快要溢出来。
海面上铺着泛红的金光，每次波澜都能带来些新的闪亮，像一段被揉皱了的闪着光的绸。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栏杆上欣赏着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完全沉浸进去，甚至进入了过去少有的放空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