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若宸并不理解他今天晚上的行为。
这几天下来，他们都是在海边的小酒吧喝完酒之后就回别墅的，最晚也不会超过十一点，但今天他似乎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茫然地拉着他的手指晃了晃。
“不回去吗？”
“再等等。”
她今天穿了一条吊带亚麻长裙，胸口挂着妈妈在她成年礼上送她的项链，迟慕森怕她着凉，还特地多带了一件外套出来搭在她肩上。
因为喝了好几杯酒，她懒得动弹，就这样懒懒散散地缩在躺椅上百无聊赖，时而检查工作邮箱时而刷刷内网的生活圈，等着他和酒吧里的其他人聊完。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格外健谈，似乎谁找他聊天都能聊上好一阵。
酒吧还请了几个驻唱过来唱民谣，因为演出时间有限制，他们结束了表演之后也坐到这边来和迟慕森聊天，内容无非是家常琐事以及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
迟慕森倒是难得有心情听他们絮絮叨叨，不时也看一眼身边正乖巧等待的康若宸。
天色越来越晚，酒吧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去休息，但店老板依然坐在这边和他们聊这个度假区最近的生意和营收。
康若宸有些困，被海风吹久了还有点懵，主动上前钻进他怀里，被他小心翼翼地圈住。
“困了？”
“什么时候回去？”
迟慕森抬手看了眼手表：“再等二十分钟好不好？”
康若宸懵懵懂懂地拿起手机看时间，依然不解：“为什么要守零点？有什么活动吗？”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实在困的话你先睡会儿，等下我叫醒你。”
她这会儿反而不困了，摇摇头，以为真的有什么活动要举行，在他怀里坐好，继续安静等着。
店老板在离零点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进了屋，偌大的露天阳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在等。
康若宸也好奇这到底有没有活动，但迟慕森的回答是大概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别墅里等，她也只能选择相信。
在她惴惴不安地等着的时候，迟慕森突然坐直，吓得她也立刻从他怀里出来，随后却被他牵着站起来大步往海边走。
她完全处在状况外，甚至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及，像个要追逐什么东西的愣头青。
跑到海边，她还没站稳就被他从身后遮住眼睛。
“别动，给你个惊喜，你从现在开始倒计时六十秒。”
迟慕森确实很是激动，甚至康若宸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五七，五六。”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得跟着继续往下倒数。
不过她还是没能数准，在倒数到最后十三个数的时候，迟慕森就松开了手，带着她看向一片昏暗的海面。
“五。”
康若宸微愣。
“三。”
“二。”
“一。”
远处突然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腾空而起，随后夜空中绽开一朵漂亮的太阳花。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亮点升上夜空，原本黑暗的世界突然被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点亮。
起初还是多彩的圆形花朵，到后面还有不同的图案出现，出现得最多的是星星。
康若宸愣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烟花，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都已经忘记上次看烟花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小学时跟家里人一起去乡下过年时。
乡下那些小孩特别喜欢玩那种便宜的烟花爆竹，有的也像这样能腾空而上，有的则乖乖站在地上绽开一棵尤其闪亮的树，有的还会边闪光边在地上乱窜，有的只是单纯发出巨大的声响。
而这时，她再次被人从身后抱住，耳边响起那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宸宸，生日快乐。”
第61章
康若宸怔愣了很久才回过神。
迟慕森在烟花下牵着她回到露台上，接过店老板捧来的蛋糕，双手捧到康若宸面前，专注又虔诚。
这个海蓝色的蛋糕长得实在不漂亮，一看就是不熟悉蛋糕制作工艺的人自己做的。
而康若宸只花了两秒就回想起来这两天她午休起床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迟慕森在哪里，而他回来时身上总会沾到一些黏黏的东西，好像是奶油。
但他已经尽可能在不规整的平面上写好了“Happy Birthday”，旁边点缀了几颗葡萄，边上用双层欧式裱花装饰了一圈。
迟慕森笑得尤其温柔，满眼的爱意都快溢出来，意料之中地看到她眼眶红透，也没伸手给她擦眼泪，而是笑着开口。
“宝贝，许个愿望吧。”
康若宸就这样盯着眼前的蛋糕，借着烛光看向他眼睛的瞬间，立刻移开视线。
她又看见了康若阳。
在这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过过生日了，甚至在填简历的时候都需要靠背身份证号来回忆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天。
康若阳是在她这么多年人生中第一个会为她守零点说“生日快乐”的人，现在出现了第二个。
但是他们两个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她靠这样的私心在他身边像最不堪的小人一样隐藏了这么久，直到现在彻底陷入认知失调的深渊。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他们注定不能长久，但迟慕森在一次次给她希望，她也在一次次迁就自己的私心。
她太清楚了，林木或者迟亦雪随便给她施压，她就能喘不过气来，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主动退出，既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好。
“不许愿吗？”
康若宸回过神，胡乱地抹掉眼泪，在心里快速默念一句“希望你未来真正幸福”之后就敷衍地吹了蜡烛，随后转过身去痛哭失声。
迟慕森最后还是没等到小姑娘主动解释她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他知道她心里压着很多事，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需要个发泄的时机，所以他只是耐心地给她一遍遍擦掉根本停不下来的眼泪，喂她吃了口蛋糕，打横抱着她回了路边。
回家之后，迟慕森先去放了热水，随后才出来重新抱住那个还站在客厅里抹眼泪的小姑娘。
康若宸还是没能止住眼泪，抽泣着被他带进卫生间，主动拥住他。
如果这真的是她选择断然告别这样卑劣的肖想前最后一次拥抱他，她会用尽全力。
*
睡醒时，迟慕森发现康若宸不在身边，下意识拿了手机出去找人，一圈下来却发现她独自站在阳台上安安静静地欣赏远方的海景，手里还抓着那条小小的项链。
迟慕森笑了笑，转身回屋里拿了礼物出来，无声地放在阳台的小桌子上，旋即从身后抱住她。
这个拥抱的姿势能避免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同时又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所以迟慕森最近沉迷于这样拥抱康若宸。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面对她时偶尔表现出的不自信和卑微，但又想让她察觉到他奔腾的心跳节奏。
康若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在被抱住的时候也没表现得惊讶，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要不要拆开？”
“等等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秘密。
迟慕森没听出她情绪中的异常，垂下脑袋轻吻她的肩膀：“冷不冷？”
康若宸茫然地摇头。
她穿的是另外一条纯黑色吊带长裙，蝴蝶骨过分优越，脖颈修长，远看就像一只暂时趴在栏杆上休息的高贵天鹅。她手臂上还留着昨晚的斑斑点点，他小心吻过，随后吻她的脸。
“我小时候的愿望是活到三十五岁。”
迟慕森顿住。
“那个时候我觉得三十五岁是距离我很久很久的年龄，所以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很多现阶段还没做的事。长大之后，我的愿望变成了活到三十岁，五年时间够我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环节，长久以来的压力让我觉得很多事情是人生中不必要但又必须经历的。”
“那……你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希望你幸福。”
她说话时始终没看他，不管他怎么动作，她都没动一下，像是个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迟慕森微愣：“有你在，我就很幸福了。”
“谢谢你。”
他的心微微放下了些，却还是没回到原位，这回硬扳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却发现她又在哭，一下子慌得不知所措。
康若宸也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突然不受控，在他问是不是哪里难受的时候只是摇头，一把抹掉眼泪，重新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口，似乎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迟慕森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等她慢慢缓解情绪，心里始终没底。
不应该啊，今天是她生日，怎么起床之后就在哭？是太难过了吗？为什么难过呢？
难道是想起了那个去世很多年的哥哥？
她这次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状态，闭了闭眼就把眼泪憋回去了，随后被他牵到桌边去拆礼物。
尽管康若宸早就做好了“他肯定会准备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躺在盒子里的那条项链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张大了嘴，下意识抬头看向迟慕森。
他刚想帮她戴上，却见她突然后退一步，就这样尴尬地拿着项链站在原地：“怎么了？”
康若宸也像是才反应过来现在氛围很尴尬，立刻低头道歉：“我……对不起，我成年之后戴的项链都是妈妈送我的那条成人礼项链，我现在可能还不习惯戴别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收着的，但是能不能现在不戴？真的对不起，你让我适应一下，对不起。”
迟慕森莫名松了口气，笑着拉她回来，把项链装回盒子里。
他也是才知道她脖子上那条项链竟然有那么深层次的含义。
也对，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妈妈送给他的成人礼，他也不会轻易换成别的，他现在那辆大G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在他成年之后家人和朋友都陆陆续续送了不少礼物，他自己也给自己买了好几辆车，但现在最钟爱的还是那辆大G，所以康若宸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没错。
急的是他，他总是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的存在，极力想要抹掉她脑子里对廖宇尚的所有回忆。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卑劣，但他就是不希望她再看向她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廖宇尚。
有时候他也想蛮横无理地问她在她心里到底他和廖宇尚谁更重要，现在看来，问题好像迎刃而解了，不需要她说出口，他也能猜到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大于廖宇尚。
男人这点卑微又恶劣的小心思还是有的，他总想要个答案。现在听到她这么说，他反而轻松下来了。
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
康若宸主动提出要去山上摘蘑菇，因为昨天晚上还下了点雨，迟慕森看她精神状态不错，笑着答应下来，联系了一位师傅带着他们一块上山。
背着小箩筐的康若宸颇有些小女孩的可爱俏皮劲儿，要不是今天零点才给她放了烟花庆祝她生日，他或许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人是个比平均身高高了好些的小朋友。
山上的蘑菇是可采摘的，但迟慕森担心那些蘑菇有毒，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往前走，不时还问身边的师傅应该怎么分辨野蘑菇有毒与否。
康若宸自己也害怕，想着不能真的把自己和迟慕森的命丢在这，乖乖跟在师傅身边听他讲解。
山上的小路还湿漉漉的，踩上去甚至能在泥土上踩出个浅浅的脚印。
她一下子被自己和迟慕森的脚印吸引住，也没认真听师傅说的话，抱着膝盖蹲在原地专心琢磨那一串大大小小的脚印。
察觉耳朵被人轻轻拧了一下，康若宸嗷了一声，不满地扭头看向罪魁祸首：“干什么呢？”
迟慕森好笑地看着她：“好好听讲，别到时候喝蘑菇汤喝完了看我变成四个了，蹲在那儿看什么呢？”
“你才变四个呢，富家公子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从小就知道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不能吃，富家公子这成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才应该认真听讲嘛，我是优秀的免检考生。”
“你内涵我呢？”
“那没有，谁敢内涵CO大老板迟先生呀？脚比我的脑袋都大，我怕你一脚踩死我。”
两个人难得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听得一边的师傅简直哭笑不得。
师傅简单讲完，留他们两个在小树林里各自摘蘑菇，笑眯眯地打开随行小马扎坐在边上等着。
迟慕森中途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把小竹篓交给康若宸，自顾自按了接听，一手接电话一手继续摘蘑菇。
迟亦雪说她现在和林木在江城度假，听肖执说儿子申请了年假，想问问儿子在哪里，到时候指不定能一起回去，还问儿子要不要什么江城的纪念品。
听儿子说他现在在另一座城市度假，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以及回漓城之后一定要记得先回家看外公外婆。
作为儿子的迟慕森汗颜地听完老妈这一通没头没尾的唠叨，无奈地接话：“我过几天就回去了，给外公外婆带点海鲜吧，你礼物太多了，我这次就不买了。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吧，这么大的人了，其他注意事项就不需要我多说了。”
把蘑菇扔进小竹篓的时候，他一下没注意，不小心带了点泥出去，泥点子顺着惯性溅到了康若宸脸上，还有一点正正好落在她鼻尖上，看得他瞬间笑出声。
康若宸冲他张牙舞爪：“你好烦！”
迟慕森笑得差点直接坐到泥地上，边笑边道歉，听得电话那头的迟亦雪止不住地好奇，刚想问点什么，电话却直接被挂掉，让她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
迟亦雪这两年也很关心儿子的感情状况，这会儿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猜到他此番突然出去度假必然是时隔多年之后终于产生了新感情，她作为母亲实在好奇。
再者，那个声音，她好像有点耳熟。
第62章
几天之后，迟慕森结束了度假，带着康若宸回了漓城。
因为度假前已经把手头上的工作全部完成，康若宸这次回到岗位上没有耽误任何进度，还能正好接着大家现有的进度继续往后细化模型和渲染。
为了避免让大家发现他和康若宸的关系，迟慕森特地晚了几天回公司，降落漓城之后没多久就立刻去了趟蔚城视察项目，随后才回漓城检查了各部门的工作进度，听完肖执的工作汇报就拎着pad去会议室主持部门例会。
秋季是CO的旺季，公司要在第三季度到来之前做好全部的工作准备和工作安排，并全力为了年底的股东大会做准备。
迟慕森每年在这个时候都压力不小，毕竟这些股东向来对他虎视眈眈，大家都不怎么看好世袭制家族企业，但到目前为止迟慕森的工作成果都挑不出毛病来，股东们也就没说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