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带了礼物,江城最近也有几场不错的展,我让小岛给我订了早鸟票,给你买了些漂亮的餐具。小岛最近好像收到了郁芃冉的消息,你有没有收到?他之后应该还要去一趟英国,还不知道会不会碰见郁芃冉……你瘦了很多,这阵子是不是工作压力很大?”
康若宸叹了口气,松开他的手,抬头看他:“你想问我到底为什么离职。”
扯东扯西的迟慕森一下子顿住,还是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个的。”康若宸移开视线。“我打算回老家去了,爸妈身体不太好,我想多花点时间陪在他们身边,这样一来,工作和生活就无法权衡,所以我放弃了这份工作。”
“那我呢?”
迎着康若宸淡然的视线,迟慕森好像明白了她的想法,瞬间握住她的肩膀。
“宸宸,你在跟我开玩笑。”
“一开始我也想过要编点什么理由来骗你,但是后来我觉得骗人是不对的,而且我没有必要骗你。和平分开对我们两个都好,这是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迟慕森连瞳孔都在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以为我们感情很好……你是不是很早就在想这件事了?不对,我们在祁城度假的时候,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想了?”
她应得迅速,让他一下子有些呼吸困难。
“我可以接受异地,真的。”迟慕森晃了晃她的肩膀,难得固执又不讲理。“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你给我个别的理由,这个我不接受。”
他真的接受不了。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他每天都给她打了电话也发了消息,他甚至向肖执取了经,尽可能做到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应该做到的所有,但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要他呢?
他没被人甩过,这种被迫分开的感觉就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冷得发抖。
不对,肯定还有别的理由。
她的突然离职和突然分手肯定都有预兆或者导火索,不可能全都是因为她父母身体不好,她之前也用这个理由搪塞过人事的工作邀请,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留在CO,证明她确实想要这份工作的。
沉默一阵,迟慕森的声音冷下来:“是不是因为林木和我妈妈?他们是不是找你了?他们跟你说了什么?逼着你离开我和公司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康若宸定了定神才让自己稳住阵脚,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在他的猜测下尽数散乱,她需要点时间重新整理。
“我们之间有一道我这辈子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你出生在罗马,而我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还不见得能坐上去罗马的小船。我因为出身而产生的自卑感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克服也无法忽视的东西,你或许会觉得这无所谓,但这在我眼里就是很重要,我没办法忽视。”
迟慕森愣住。
他才知道她已经被自卑影响到了这个程度,以前只觉得她没什么自信所以需要多被鼓励,但现在看来,她缺的并不是这些。
因为来源于家世背景的自卑已经快把她压垮了。
可这真的重要吗?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就没想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难道不可以纯粹吗?非要把那些因素也加进去吗?
他可以给她很好的生活,她只需要享受就好,他甚至完全不用她在感情中付出任何,所有事情他可以全部包圆,这也不行吗?
“宸宸,我根本就没有考虑……”
“除了这个。”康若宸终于重新看向他。“其实还有个秘密我一直都没告诉你。”
迟慕森停下,安安静静地等着。
康若宸迎着他的视线,缓了缓情绪,还是打算全告诉他。
她知道这么做很残忍,但没办法,如果她始终不说出口,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导致他们分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可能还会以为是他的问题或者他家里人从中作梗。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搅乱他和家人之间良好关系的导火索,他不应该承受这些。
“之前我跟你说我哥哥去世了,对,他确实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但我没告诉你的是,他是初中毕业那年因为见义勇为去世的,当时他跳进河里救人,人救上来了,但他没能回来。这么多年我都因为这件事痛苦不堪,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喜欢画画但学了建筑设计而不是艺术,我跟你说是为了赚钱,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更直接的原因是我哥想学建筑,我只是在照着他的路走而已,我想替他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梦想。”
迟慕森在觉得震惊的同时也有些不理解。
所以这跟他们两个分手有什么关系?
康若宸顿了顿,深呼吸:“你的眼睛和我哥哥的眼睛很像,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会以为我哥还在。”
迟慕森如受当头一棒。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康若宸直视他眼睛时容易走神,当初他以为她是想从他身上看到廖宇尚的影子,还暗暗把自己和廖宇尚做了好几次比较,坚定了想做得比廖宇尚更好的信心,还因为这个明着暗着吃了好几次飞醋。
原来并不是廖宇尚,原来他一直都弄错了。
“我只是太想他了,一开始在酒吧,我把你误当作他才接近你并向你求救。我以为在那之后我不会再碰见你了,可是我入职了CO,跟你接触的机会变多,我慢慢分不清你和他了,就干脆任由自己这样继续错下去,作为我现在还愿意活在世上的念想,因为我不想忘记我哥。”
迟慕森调整了好几次呼吸都没能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大喘着气,手也一直颤抖着,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所以她只是想通过他的眼睛看到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所以他无形之中在跟一个已逝之人竞争。
可这怎么争得过呢?
他从一开始就输了,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她怎么可以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啊?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具吗?
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她就能想起另一个人,所以他呢?就这样被无视了?
可尽管如此,迟慕森还是在做着挣扎:“他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康若宸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是我,他是他。””我很清醒,所以我才来跟你说这些,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这些。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所以我退出,对不起。”
她太云淡风轻了,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抹杀了他这么久以来为了维持感情做出的所有努力,而迟慕森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所以……你喜欢过作为我自己的我吗?作为迟慕森的我,你看见过吗?”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他说出这话时甚至已经换上了带有乞求的语调,眼睛红红的,整个人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落水狗一般狼狈不堪。
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他想好了,如果她真的爱过他本人,那他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不跟已逝之人争,就当他没听见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他可以和过去一样对她好,可以继续付出努力维持这段感情,可以给照旧她很好的生活。
只要她说她喜欢过他就好,哪怕只是骗他都行。
他太委屈了,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付出了好多,像个傻子一样为她做了一大堆事,到哪里都记挂着她,最后却被告知她压根没有真正看见过他,他真的好委屈。
而康若宸长久的沉默似乎恰好回答了他的问题,沉默的时间越长,他的心也坠得越深,最后径直掉进谷底。
康若宸其实没有不喜欢他,也不是没有把他和康若阳分开,这段时间她确实很开心,只是因为她想逃离这里,所以不能给他和自己任何希望。
只有这样决然地分开,她才能毫无牵挂地走。
迟慕森已经不想再思考什么了,勉强重新站直,指向办公室大门:“出去,别再进来,我不想看到你。”
康若宸的心也跟着掉进谷底,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大步离开他的办公室,走得毫无留恋。
她自然没看到迟慕森重新靠墙站着维持冷静的样子,回到部门之前还去了趟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脸上挂着眼泪,苦涩地笑了笑,随意洗了把脸。
第69章
迟慕森一下午没出办公室,平时几乎不缺席的部门大会也没去,肖执拿来让他签字审批的文件也都堆在办公桌上没动。
他整个人都是木的,就这样懵懵地在办公椅上坐了一下午,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周五下午总是要更忙一些,各个部门忙着做一周总结和下周工作安排,难免多拖了一会儿时间加班。
康若宸心情也不好,并且严重的情绪化直接影响到了她的工作效率,两个小时下来连图层都没搞定,画了擦擦了画,一直在循环这些无意义的动作,画到最后甚至还有些暴躁。
她从迟慕森办公室出来之后还被小狼叫去了,果不其然还是问她为什么离职,又诚恳地以“要回去照顾父母”为由拒绝了小狼的挽留。
肖执下班前来给迟慕森送会议记录,却发现他还以最开始的那个姿势坐在椅子上,茫然地走上前,在他面前挥了挥,把他拉回神。
“头儿,你怎么了?这么失魂落魄?”
小助理无名指上的戒指很好地再次刺激到了迟慕森,不过他这回已经好很多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摆摆手,示意他把会议记录放在这就可以下班了。
肖执还是不理解,转身出去,想想还是决定去找康若宸问问。
他知道今天一整天只有他和康若宸进过这间办公室,他进出都是为了工作,如果问题没有出现在他这里,那证明康若宸有可能跟迟慕森说了什么。
康若宸正好还在工位上画图,身边已经没人了,就剩她还在这里继续和那些无所谓的操作作斗争,中午甚至都没来得及吃饭。
看到内网的消息,她下意识转身看向部门大门口,迎着肖执的视线,看他一路走过来。
“我想跟你聊聊。”
肖执一开始只以为是迟慕森和康若宸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毕竟他看到康若宸的表情也不算好,却没想到康若宸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并且主动承担了所有问题,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对啊,这段时间他们在江城出差,他几乎每天去给头儿做汇报的时候都能看到头儿给康若宸打电话,头儿前没几天还问他送女朋友什么礼物合适呢,这次带回来的餐具套组还是画展上的限量款,怎么会突然分手?康若宸这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最近只知道康若宸突然离职的事情……
等等,突然离职?这是导火索吗?
康若宸却没说太多离职的原因,只说是要回家照顾身体不好的父母,肖执默默点头,也不好说什么,安心当个听众。
其实他并不觉得辞职回家照顾父母是能影响到他们两个人感情的因素,但现在听她这么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
“其实你们可以异地的,哪怕每周见一次也可以,Anderson肯定愿意。”
“不是这样的。”
肖执顿住。
眼看康若宸的情绪再次低落下去,他大概猜到这其中还有一些他作为外人不好知道的事情,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
“好,也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会做好助理应尽的职责,祝你前程似锦,也希望你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康若宸勉强微笑,目送他大步离开部门,视线逐渐失去聚焦。
就该是这样的。
*
中午没吃饭,回家发现冰箱里除了酒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又不想点外卖,康若宸就拎着酒瓶子坐在了书桌前继续画画。
从公司出来之前,她把其中一个项目提交上去了,但完成得很粗糙,提交上去没多久她就自己撤回了,打算回来重新做一遍。
因为现在手头上的项目不少,她想在月底之前离开,不然就会撞上第三季度开始之前的股东大会,她不想给迟慕森徒增负担。
该说不说,人在喝酒上头的时候总是容易比平时更加兴奋,原本在公司里没能完成的图,在酒精的帮助下很快就出了个新的雏形。
她酒品不错,虽然醉,但理智尚存,还知道要时刻存档,甚至给这个新图单独建档保存了一份,打算周一拿去给小狼看看。
直到胃部开始出现剧烈的灼烧感,依旧握着笔的康若宸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然而时间早就过了饭点,现在只能算是夜宵时间。
眼看这些方案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她按保存键按了十几遍才晃晃悠悠地起身,在手机上搜了附近还开着的夜宵店,打算下去扔个垃圾顺便喝个粥暖胃,拿了钥匙和手机就匆忙拎着袋子出门。
然而因为大量喝酒,她现在的神志并不能算完全清醒,人也没什么力气,把垃圾分好类往垃圾桶里甩的时候还差点把自己甩出去。
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没站稳,勉强扶住了旁边的路灯杆。
尽管胃里翻江倒海,但什么都吐不出来,那股腥甜味甚至越来越浓烈。
她知道自己极大概率出了点问题,这会儿也不敢想什么出去喝粥的事了,咬着舌尖让自己勉强恢复了些神志,慢慢悠悠地重新往回走。
因为严重的散光和先天性夜盲,她压根没看清前面的石墩,刚迈开步子就狠狠磕了上去,随后整个人被绊得几乎飞了起来,重重地跪在地上。
这回她吐了。
但吐出来的不是什么胃内容物——毕竟她完全没吃东西,胃里也没有内容物——而是混杂着铁锈味的液体。
借着被她摔到地上的声响而亮起的声控灯,她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东西,好像是一朵漂亮的红色莲花。
膝盖和手心传来的剧烈疼痛完全覆盖了一开始产生的胃痛,甚至让她一下子忘记了胃痛的存在。
她本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试探性地再用了些力也还是无法起身。
紧接着,她听见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随后她站起来了。
是被人扶起来的。
耳边还响着熟悉的声音,焦躁中夹杂着愤怒:“你这是喝了多少?都胃出血了知道吗?你是傻子吗?看不清路的?要是前面放了把刀呢?你也就这样踩上去?”
她的视线依然毫无聚焦,眼前只有单元楼门口那盏还亮着的声控灯,明明是暖光,但却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随后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
迟慕森确实失神了一整个下午,等到肖执送来会议记录那时才缓过神,随后就开始回想一开始康若宸跟他说过的所有话。
他现在想明白了。
不就是拿他当替代品吗,不就是拿他跟一个已逝之人作比较吗,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