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果然不被允许进入小区，但安保人员问康若宸要了身份信息，说是提前有人打过招呼。
保安本想贴心地给了她一把伞并把她送到指定位置，她却拒绝了，说是很快就能出来，还拜托出租车司机在外面等她一阵。
大家就这样茫然地看着她撑着伞大步前进。
迟慕森就站在门口，远远看见她之后就兴奋起来，直到她一路这样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
他就像是等主人下班回家的大型犬，快乐得快要原地起跳，如果这会儿他有尾巴，肯定已经摇得像个螺旋桨。
“怎么瘦了这么多？我给你煮个热汤，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还赶过来……等下我送你回去？还是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我房间的香薰怕你不喜欢，我刚刚关掉了，空气流通还要一段时间，你稍微等等。我外公外婆现在还在看电视，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跟他们一起，不喜欢我们就去书房待着，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看国外的名著吗，这里正好有不少。”
康若宸却半天没动，收了伞就站在原地，一下子又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迟慕森却依然毫不知情，兴奋地给她拿了拖鞋，脑袋凑到屋里：“张阿姨！帮我把砂锅洗一下吧，谢谢了！”
他的鼻音还是很重，但在说话时很是激动，完全看不出来他前两天才发烧到起不来床。
等他自己换了鞋进门才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迟慕森又转身过去，冲她伸出手：“不进来吗？”
“不用了。”
康若宸舒了口气，单手插兜，看上去很是轻松。
“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我后悔了，把那个本子还给我，我可以丢掉其他任何东西，但是不能丢掉我哥哥。”
霎时寂静。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客厅里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就只有外面的雨声。
迟慕森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人揪紧，明明她只说了简单的几句话而已，但杀伤力十足，让他一下子差点没站稳。
他真的以为她是来找他好好谈的，他都想好了，她可以不用让步，他来做就好，哪怕一步步让他退回她认为的安全区也可以。
但是不能这样。
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送给别人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吗？所以我和你哥哥比起来，是在你心里可以随时被抹掉的过往对吗？”
迟慕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埋怨和委屈。
“康若宸，你就老实告诉我吧，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吗？”
坐在客厅里的两个老人家此时的注意力也没集中在电视上，而是纷纷扭头看向玄关处。
他们本想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最后还是没能起身过去。
毕竟这是孩子自己的事情，他们作为长辈最好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不然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迟慕森是真的气得不行，看康若宸只垂着脑袋没有任何回应，气得直接转身回了屋。
虽然动作凌厉，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本子重新装进他之前专门买的防水袋，这才风一般地出来，把本子甩在她身上。
“拿走！别让我再看见你！离我远点！走啊！”
他太生气了。
凭什么？
他生病了这么久，不求她关心个只言片语，哪怕只是提一句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他也不至于这么恼火。
当替代品都无所谓了，现在这是要闹哪样？
为什么不能是他？为什么不能看到他？
康若宸此前没听过迟慕森用这样的语调跟她说话，那瞬间懵了，甚至被这本没什么重量的本子砸得后退了半步。
缓了缓神才重新站好，护着怀里的本子，冲着面前的人微微鞠躬，说了声“谢谢”就转身往外走，全然忘记了那把被她收起来的伞就立在墙边。
直到如银针般的细密雨丝砸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旋即停下脚步，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她不是没淋过雨，但像今天这样淋雨还是头一回，以至于每一点雨砸在身上时，她都觉得锥心刺骨般疼痛，这几天本就不舒服的膝盖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康若宸垂眸看着怀里那本被保护得很好的本子，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生气的，她明明是希望他能尽快走出她造成的阴影，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反而因为她的出现更生气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把自己当什么呢？她又在把他当成什么呢？
这本就是她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现在大老远跑到人家面前要回来，本来就是不好的行为吧。
就这样站在雨里思考了好一阵，康若宸才慢慢地挪动脚步。
只不过这回并不是原路返回走向出口，而是挪到了垃圾桶跟前，把本子直接放在了垃圾桶的盖子上。
离手前，她还小心拍了拍本子的封面。
“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好像能释怀了，所以决定这次郑重一些。
“哥哥再见。”
第76章
迟慕森其实早就开始后悔了。
在情绪失控地说出那些话时，他就已经后悔了，因为那时他清楚地看见了她受惊的表情和后退半步的动作。
但那时他被愤怒蒙蔽了理智，直到她淋着雨转身离开，他才恍然大悟般撑着伞跟过去。
只是她走得着急，等他追出去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被雨雾笼罩的夜色中。
迟慕森简直想往自己脸上来几个耳光让自己清醒清醒。
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她淋着雨离开的，她之前都明确说了那本本子是她的精神支柱，他要是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当时就不应该收，所以现在她要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他到底在这生什么气？
她哥哥要是对她不重要的话，她至于看到他就晃神想起哥哥吗？
他是因为她把他跟已逝之人作比较而不开心，但他自己都劝过自己放宽心，那为什么要在她上门来要回那本本子的时候那么生气呢？
本质还不是希望她只在乎他一个？
这不就证明他自己都没能说服自己吗？
既然他自己都是个表里不一的人，那他凭什么要求康若宸也好言对他呢？
这就是个悖论啊。
所以迟慕森清醒了，撑着伞在小区里到处找人，最后才发现她顺着那条最绕的路回了小区门口，也眼睁睁看着她站在雨里沉思然后把本子丢在垃圾桶上。
他知道自己的话又伤到她了。
对哥哥的记忆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撑，但是他却用哥哥去中伤她。
她放下本子的全过程都在颤抖，最后看着它的眼神也是分外哀伤的。全程不曾回头，但放下那本本子时又很是决然，就跟当初离开他那样决绝。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迟慕森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就这样远远看着她大步走出小区，边不停地低头边和皱着眉的安保人员说了些什么，随后才浑身湿透地钻进出租车后座。
直到车子离开，他才慢慢迈开脚步走到垃圾桶边，重新拿起那本本子。
他特意用放水的保护袋装好了，所以本子没受到任何伤害。
但他现在很懵，回到家的整个过程中都是懵的。
外公外婆看到外孙回来，这次总算起身过来，看到外孙一脸无措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迟，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你追到了吗？跟那个孩子说了些什么吗？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迟慕森摇摇头，再看向外婆时已经两眼通红：“追到过，但是现在弄丢了。”
那本本子还在滴水，像极了现在正在不停滴血的他的心。
他好像真的把她彻底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我太自私了。”迟慕森摇摇头。“别问了，是我的问题。”
两位老人就这样忧心忡忡地看着外孙拖着步子返回书房，对视一眼，随后无奈地叹气。
算了，他们不能介入这样的事情。
*
康若宸回家之后大病了一场，但还记着要退掉员工宿舍的时间，在离开前戴着口罩去了物业中心交还钥匙，这才拖着几个大大的行李箱离开小区。
出门时她还看见了正好下班回来的几个同事，本想简单点个头就当告别，但那些同事似乎看出她状态不好，还纷纷上前来问情况，随后往她口袋里塞了些糖。
迟慕森的车全程停在小区外面，他知道她今天退了宿舍，想着这应该是她待在漓城的最后一天，立刻就丢下工作过来了。
康若宸提前叫了车过来，迟慕森就这样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她站在路边盯着司机帮她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好，秋风一吹好像都要把她刮走似的。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在坐进车里离开前，她下意识转身看了眼小区里的高楼，又远远看了眼公司的办公大楼，四下都看了一圈，盯着远处那些停在路边的车沉默一阵，这才钻进副驾驶，示意司机师傅可以离开。
迟慕森想都没想就踩着油门跟上去，期间还接到了肖执打来的电话汇报工作。
康若宸这回选择的是飞回家，因为箱子太多，她嫌带上高铁不方便，还是选择了可以一次性全部托运行李的航班。
他也一路跟到了机场，远远看着她站在值机柜台前费力地把箱子一个个搬上传送带，随后落下口罩接受面部识别检查。
她的状态确实很差，脸色发白，像是才生过病。
迟慕森顿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想了想她上次去外公外婆家找他的时间以及这几天的天气，无语地拍拍自己的脑门。
他怎么能让她淋着雨走出去？
直到那架航班起飞，迟慕森才转身出了机场，又一次懵懵地回到车边。
他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离开的实感。
过去还怀着“反正都在同一座城市，不愁见不到面也不愁没时间坐下来好好聊”的侥幸心理，但现在，她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甚至以后再也不会回到漓城来。
重新坐回车里，迟慕森从加密保险箱里拿出了拿本本子，翻开第一页，盯着眼前的这幅肖像画，沉默半晌，默默闭上眼睛。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的年纪，但是……如果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跟你长得这么像的我，你会怎么选择呢？”
迟慕森霎时哽咽。
“你会恨我的自私吗？还是你也会像我这样，不希望她眼里存在另一个人？”
他想试着大度一些，他也不是不能尽可能退让，但这样做的结果依然是目送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安检口。
真的做错了吗？
迟慕森缓了缓神，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放在副驾驶座上，准备回到市区去继续忙碌。
今天是迟家每个月的家庭日，迟慕森得回外公外婆家接两位老人一块去吃饭。订的餐厅在公司附近不远，他接了老人之后顺路正好回公司接爸妈。
他手头上还有不少工作要完成，所以时间并不宽裕。
他们的家庭日也是两个老人强行制定的，说是一定不能丧失亲人之间的亲密，每周一次或许很勉强，老人也不想真的强迫后代们做什么，干脆把日子定成每月一次。
老人习惯坐在后座，这几天迟慕森搬回自己家住了，他们上车之后还跟外孙寒暄了好一阵。余光瞥见他副驾上的本子，也没说什么，顺势岔开了话题，问他这两天公司的情况。
林木拉着妻子下楼等儿子来接，看到车子停在面前，尤其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他也是真不会看眼色，迎着儿子满是质疑和不解的神情，随手就把本子丢进了副驾驶座前面的置物柜里，自顾自拉好了安全带。
迟慕森不想在长辈都在场的情况下还跟父亲起矛盾，勉强稳定了情绪，无语地重新把本子拿出来放好。
“怎么不走？”
这下连后面的老人也看不下去了：“那是孩子很在意的东西，人家想放好再走怎么了？”
林木不敢怼迟家长辈，只嘟囔一声“不就是个破本子吗，有什么重要的”，把椅子往后倒了些，悠然自得地躺好等着出发。
说实话，迟慕森在过去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再听到类似的言论，他只想一巴掌挥到林木脸上去。
一家人入座的时候还算顺利，长辈自然地去了上座，迟亦雪坐在母亲身边，迟慕森坐在外公身边，入赘的林木只能坐在最边上。迟慕森不想点菜，把这件事交给妈妈去做，随后自己掏出了pad继续办公。
林木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先是问迟慕森最近公司的情况，随后问起康若宸的事情。
说是知道她最近离开了公司，想起员工宿舍必须在一周之内交还，他得问问现在康若宸是不是还赖在职工宿舍里不走。
原本在他问公司事务的时候迟慕森就已经不想搭理了，谁知道这人再次正正好踩在他的雷区上，迟慕森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几个度。
迟亦雪不想在父母面前丢人，下意识出声岔开话题：“爸妈，你们尝尝这个鲈鱼，这个没有刺。”
而长辈在外孙搬过去住的那几天大概得知了全部的情况，现在听到林木主动提起，脸色也稍微拉下来了些，只是严肃地等待接下来的话。
迟慕森此前只说了林木喜欢挑康若宸的刺以及看不起康若宸的家世，没说他到底怎样针对康若宸，而长辈们也知道外孙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知道她肯定不是坏人，这会儿听到林木用那样的语气谈到康若宸，他们难免不会多想。
“她找好下家没啊？我记得CO是有竞业协议的吧，如果她找的下家还在这个行业里，是不是违反了我们公司的规定？”
迟慕森一下子没忍住：“你能闭嘴了吗？”
气氛顿时将至冰点。
林木不解：“干什么啊？我不就问问？你着什么急？现在知道舍不得你的小女朋友了？之前我就说了你们不合适，早听父母的话就不会这样了，现在知道后悔了？你是富家子弟，那种灰姑娘的剧情只会掉你的份，还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童话？要我说，走了也好，省得你成天这么惦记，还因为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跟父母怄气。”
迟慕森瞬间把筷子拍在精致的瓷盘上，声音大得甚至吓到了准备上菜的服务员。
老人也着实不爽：“真是个笑话，林木，难道你是什么富家子弟吗？上桌就说些让人不爽的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孩子追求自己想要的感情怎么你了？”
“妈，我这是想让自己的孩子不要被人骗，我也是苦过来的，我知道那些出身贫寒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那你是什么德行？由得了你在这教训孩子？”
一句话就把林木噎得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