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乐此不疲的“秀儿”老师点过名后,突然布置了一份小组合作的作业,平生最恨小组作业,大嚷“小组作业滚出拆那”的秋桐一时间惨遭晴天霹雳,结果更大的霹雳还在后头,方才笑得人畜无害的江同学侧过头问:“我可以和你一组吗?”秋桐在茫然中点头同意,又在茫然中加上了他的微信。
“戈多”发来好友验证。
验证信息只有江奕两个字,秋桐看着此人如此清奇的网名,嘴巴咧了咧,犯了话痨的老毛病。问道:“你为什么叫戈多啊?”
江奕回答:“大概因为他是个不存在的人。”
秋桐没听明白他的回答,兀自做出自己的解读:“你这个回答就很存在主义哈哈。”
江奕笑了笑:“好像是哦。“
秋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情:”以前我们文学课的老师特别爱拿这个打比方,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看看这部戏剧,可是每次戈戈迪迪的无聊对话开始,我一定立马退出播放界面。好像观看行为也变成了荒诞本身。“
江奕在心里窃笑,表面仍然装作若无其事:”有人告诉我说,让我一定要多读一点存在主义哲学巨著,于是我硬着头皮去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自己也没读过。“
秋桐并未意识到何处不妥,玩笑道:“是吗?我也一直怀疑,我们文学老师根本没看过。”
江奕没头没脑说了句:“可我从没怀疑过她说的话。”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秋桐竟然从他清澈的瞳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情愫。她回以得宜的笑容,思绪纷飞,好像又在不经意间想起来她等不到的“戈多”。
神游至九点左右的时候,秋桐决定翘掉最后一小时的课,赶在澡堂关门前去洗澡。她猫着腰从门后溜走,却见江奕早早等在门边:“一起?”
秋桐刚要条件反射的地回:“谁要跟你一起。”就在他诚恳又探寻的目光中收回了这句话。
“好呀。”她有点不自在地做出来把手往兜里揣的动作,却尴尬地发现夏天单薄的短袖根本没有供她安放双手的口袋。
她是个有着神奇的“社交能力”,三句话把天聊死,和不熟的人一块走路会尬出天际的当代“社恐”。在秋桐的脑袋无暇思忖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尴尬时,江奕就把话语主动权都接过,甚至可以说费尽心思让交谈变得自然而轻松。
迟钝如她,并没觉得这是什么特别的行径,只觉得今天这个认识不到三两周,说的话不超过五六句的男生好像有点过分“自来熟”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有一天能在别人心里成为一个“自来熟”的“社交牛逼症”。
一块等电梯时,他从兜里拿出来一颗紫皮糖塞到秋桐手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号称千年老铁树的秋桐同学的脸蹭得一下就红了,结巴得谢谢都快说得支离破碎。
他却很自然地又摸出一颗,又十分自然地把糖纸扒开,进而更加自然地将糖咀嚼出嘎嘣脆的声响。秋桐红着脸把糖塞进兜里,像是小孩子的习惯,就好像要把一瞬间的心情也收纳起来,以便日后拿出来重新品味。
她不记得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感觉月光下的氛围很暧昧,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情愫,只是因为那个情境之下,那个男生往她的手心塞了一颗糖。后来很久很久才知道,原来,那是某个人处心积虑的探究欲望作祟。
(四)小组作业,滚出拆那
距离那一天好像过去了很久,接下来的数周不仅在网球课上没有看到过江奕,连带通识选修课上他也好像人间蒸发似的,直到快要十一月的某个周二,网球老师很无奈地问了句:“有同学能联系到江奕吗?如果再缺勤一次就不及格了。”
不知谁插了句话:“老师,他应该是身体状况不太好,去年今年年初他休学了将近半年,最近降级复学的。”
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答案,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通识课的ddl也逼近,无数次唾弃这个不负责任的队员之后,她似乎没想过他究竟为什么这样。
兴许是出于对那颗糖的感激,她觉得自己似乎有某种义务去问候一下他,于是发了一条微信:“戈多同学,你不会真的消失了吧?”
并没有回音,第二天中午午饭时,却突然发来突然询问:“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秋桐有些疑惑却还是回了嗯的表情包,并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他声音听起来格外乖顺:“秋桐,抱歉这么唐突,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
“嗯,你说”
“我现在被锁在了房间里,门锁从屋子里打不开,我的房东不知道怎么联系不上,能不能麻烦你来一趟。”他语气并不焦急,只好像在陈述什么无关痛痒的事实。
秋桐愣愣地:“好,你把地址发我。”
到家属院17栋楼下的时候,只见三楼窗户大开着,清瘦的男孩倚着窗台坐着,手里抱着速写本似乎在涂抹什么,秋桐喊了一声:“江奕!”
他弯弯嘴角把速写本和画笔都放下放大音量道:“我从这儿把钥匙给你扔下来,你试试能不能从外面打开。“
秋桐仰着头:”好,你小心别扔进树丛里,待会儿不好找。“
一语成谶,那把简陋可怜的钥匙就消失在了楼下灌木丛中,秋桐扶额,无奈地打开手电去找,一边有些不满楼上那位大哥的”智障“行径:”喂,江奕,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却倚着窗台笑得阳光明媚:“哪有,是不小心啦。”
“你看,因为不是你找,你还有心情笑嘞,我真怀疑你是存心捉弄人。“秋桐一边弯着腰找钥匙,一边气呼呼地吐槽。
两人扯皮半天的功夫,秋桐终于找到了折磨她一个中午的那把钥匙,而后气呼呼地上楼去给江大爷开门,费了老鼻子劲才从外面把他给解救出来。开门时,她原本因为在泥土堆里找钥匙的暴躁快要克制不住,却被从他手里递过来的一盒香草冰淇淋转瞬之间又哄好了。
秋桐眼睛瞪得滚圆坐在沙发上挖冰激凌,他穿着棉质的白t恤卡其色的居家短裤,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打湿的白毛巾和湿巾,湿巾递给她擦手,又走近坐在秋桐对面的茶几上,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秋桐下意识要躲开,却被他清瘦的手臂轻轻按住肩膀,抬眼睛对上他,脸又蹭得变红,这次她觉得自己似乎说不说谢谢都很多余。
江奕语气却坦然得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嗯,冰淇凌吃半盒吧,我点了外卖,马上到,我想你还没吃午饭吧。“
秋桐很不想把剩下的半盒交还给他,但是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和他撒娇或者提要求的立场,只是午后的气氛又暧昧又有点潮热的湿黏,她忍不住多奢求了一点:“让我吃完吧,看在我在楼下找了半个多小时的份上。”
江奕没说话,似乎在表示纵容。她坐在沙发上挖冰激凌,脑袋里却热闹又喧嚣地炸起了烟花。
他租的房间并不大,客卧是一体的,靠窗有个单人小沙发,旁边就是床,稍微间隔一点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流理台,和起居室分隔开,厨具冰箱都俱全,可以做简单的料理。他的房间有些杂乱无序,四处不是堆满了书,就是放了一堆颜色混杂的画板,不过好在看起来是鲜活有生命力的。
秋桐有些呆呆地坐在小沙发上看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拿了外卖以后,还非常不怕麻烦地全部装进自家的餐具里,才端出来吃。
他的一切全没有因为多出一个人而被打乱,让秋桐横生一种自己也属于这里的错觉。
他喊了声:“洗手吃饭吧,秋桐。”
准确来讲这个房间并没有餐桌,他们并排坐在流理台前边,一人一份简单的韩式石锅拌饭,因为空间并不大,所以他们挨得很近,抬一下胳膊都会触碰道彼此,他侧眼看她:“今天谢谢你中午跑一趟。”
她急急的咽下去一口未完全咀嚼的饭,话连同食物一块被鲠在喉间。他从顶柜取了一个造型可爱的猫爪玻璃杯,倒了一杯水给她,着急得几乎涨红脸的秋桐得救般:“谢谢。今天好糗啊。”
江奕闷闷地笑了:“其实还好啦,比你那天打球的时候看起来聪明多了。”
秋桐瞪着眼睛看他:“喂,你能不能不要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光辉形象给破坏掉。”
江奕笑而不语,埋头吃饭的间隙里不忘瞥了两眼兀自生闷气的秋桐。
秋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什么两周没来上课啊?周二的时候翔哥说,你下周不去就不给你成绩了。”
他假装严肃地说:“生病了啊。”
秋桐愣了愣继续有些不合时宜地询问:“为什么不找导员开假条请假?你这样是真的不害怕挂科噢?”
他似乎不想多提这个话题:“也不是故意不去,上个礼拜一直在忙找房间和搬家,搬好了以后又要简单装修和收拾,所以就没去上课。”
秋桐放下勺子:“江奕同学,你别忘记咱们的小组作业下周就要交了,可是你消失的两个星期都没有想起来这回事说要给我发个微信问问作业完成的事情。”
他仍然咧嘴笑得肆意:“没有忘,周末我们一起去一个艺术展,你一定会得到绝佳的素材。”
秋桐撅撅嘴:“嗯嗯,还有不要仗着自己球打的好就不来上课,挂了科,下学年还得重修。”
秋桐简直化身督学组组长,对旷课的江同学进行了一番身心的洗礼,于是在江奕再三承诺下周一定来上课中,她像雷锋一样做完好事就离开了他家。
(五)迟来
在和江奕约好出行的那天清晨,秋桐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邮件
小秋:
很唐突给你写这封邮件,也很抱歉,这是一封迟到的回应,因为种种原因,去年停用了原来的账号,却忘了向你道别。今晨重新打开邮箱,看到你的邮件,思索良久,我想给你一个回答。
不知是否方便见面,下午三点,我在学府路南星巴克靠窗座位等你。
梁禹
她的心几乎在瞬间漏跳,一千种希望和委屈涌上心头,成了眼睛里不受控制涌出来的热泪。在赴约的路上,她异常的沉默,转而又没头没尾地道了句:“江奕,很抱歉,待会儿可能不能陪你逛完,我下午三点有约。”
江奕迟疑了一会,很自然地应声:“好呀,我送你过去?”
秋桐笑:“嗯?行啊,你不介意地话稍微等我一会,晚上请你吃饭。”
秋桐不知道为什么萌生了一种倾诉欲望:“江奕,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有个女生约你出来想向你告白,她给你发的消息你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看到,过了很久,差不多一年吧,你才看那个消息,你会怎么办?”
江奕说:“这种假设不存在啊,如果我喜欢她,我不舍得让她主动,如果我不喜欢她,我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不适合再回答或者回应了,这对她很残忍。”
秋桐被那句话激得眼眶泛红:“可我想要那个答案,总觉得仓促地结束会有点不甘心。”
江奕哑然,沉默了片刻,道:“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你想听见那个回答,你也希望给出自己的回答。”
秋桐红了眼眶:“一年前我如此期待得到的肯定回答,如今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接得住。我害怕的那个否定回答,倒仿佛是一种解脱,将我从暗无天日的卑微中解放出来。”
江奕随性又有些落寞地揉她的头发:“喂,秋桐,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千回百转,如果那么好你就大胆地去拥抱,如果你发现也没那么好,就潇洒地转身。这事情很简单不是吗?”
秋桐扯了扯嘴角:“是啦,我有个故事想告诉你,我忘记了那天我在他们学校等了多久,我却记得我离开的时候,还有我坐在台阶上给一个陌生人回复帖子的细节,我当时脑子很空,却又很放松,我记得他的ID是等待戈多,你知道我的ID是什么吗?”
江奕打断她:“等不到的戈多。”
秋桐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这太奇妙了,你不觉得吗?我们两个的名字还有那天奇怪的产生遥远的共鸣的经历,让我给他发了一封私信,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义务要去给一个同处绝望的陌生人一点温暖,虽然这样说有点虚伪,但我真的希望可以给别人带去一点宽慰。”
江奕低头微笑:“我知道,因为那天我看见你的私信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
秋桐茫茫然地回看他,他的眼神暗了又亮起来:“秋桐,你还不知道,我就是等待戈多,我就是那个在遥远的冬季和你的痛苦相感应,和你的灵魂发生共鸣的那个倒霉蛋。”
话音落下,他的眼睛却瞬间湮灭了最后一丝光芒,暗暗说了句:“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吧,抱歉。”话刚说完,他转身往来的方向去,秋桐愣愣地在原地,消化方才听到的和男孩突然的情绪化。
秋桐很迟钝地打开手机去找和“等待戈多”的私信聊天记录。20条未读。
2020年9月20日
有个故事和你分享,今天我遇到一个女孩子,冥冥之中我竟然觉得她就是你,你知道吗?她说她一次都没有看完过《等待戈多》,我一时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因为有了看完它的心境,哪还来这样单纯的善意去安慰一个陌生人。(未读)
2020年9月24日
你还是没读消息,看样子,最近比较忙?我也很忙,在搬家,攒下的第一笔钱,在这个漂着的他乡,租了一间屋子,我想在墙壁上挂上《带珍珠耳环的少女》复刻的画作,我觉得《向日葵》也很好,这样显得比较有活力,我想你也喜欢。(未读)
……
2020年9月26日
三天没去上课,微信也没看,医生说感到焦虑的时候就不要看了,我感觉自己从没这么遵过医嘱。你还是没读消息,要是你看到了,肯定就猜到我是谁了?但是可能也猜不到,你看起来不太敏锐,可是知不知道好像也无所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不管她能不能听到。
……
2020年10月8日
今天有一个傻瓜来找我,说起来认识她不是很久,但每每被她的真诚和善良所打动,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缺爱,别人示点好就把她当救世主了,但她开门的时候,真的好像我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