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桃籽儿
时间:2022-04-29 07:28:13

  ——啊,她怎么竟会想着要打扮那个男人了?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想着给他买衣服?何况他都两个月不曾联络她了,自那晚匆匆一别后就音讯全无,她理这种人做什么?
  ……才不要管他。
  于是那天白小姐就只买了几袋子老北京糕点和一些西洋进口巧克力,另为自己的侄子侄女儿各买了一支意大利产的钢笔、寓意让他们以后勤学苦读。除此之外她还留了一笔资费,打算等之后自己翻译的书上了货架便一口气买他个百八十本赠给亲友,家里的人更要人手一本,管他看不看得懂诗、总之统统都要读。
  她抱着这般畅想心情十分愉悦地乘车回到了家中,未料刚开进院子便瞧见自家门前停了几辆从没见过的车,还有几个背着枪的士兵阎罗似的杵在门口。她眼皮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忽而漫上心头,下车时果然见到一个女佣慌慌张张地跑上了前,凑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可回来了,快进去瞧瞧吧……徐将军带着徐二少爷一同来了,正一起坐在里头等小姐呢。”
  白清嘉一听立刻沉下了脸,忽觉得北京的春日更加肃杀了。
 
 
第32章 闹剧   “这婚约,废了也罢!”
  事隔两月之后, 徐将军总算肯带着他那个混账儿子一同登白家的门了。
  这个时间的拿捏是很讲究的,既足够让白家人的怒火冷却到一个不至于当场爆发的程度,又能让他“公务繁忙”的借口显得十分逼真, 好像当真是百忙之中拨冗前来致歉, 越发显得万分真诚。
  他甚至都没有提前通电告知白宏景自己将要登门, 径直就从沪上到了北京, 从专列上一下来便出现在了白家门口,打了白宏景一个措手不及, 都不知道该端出一副什么样的面孔示人了。
  徐振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趁白宏景还没回过神来先发制人,一进门便让自己儿子给白家长辈鞠躬,又在一旁沉沉叹着气说:“吾儿愚鲁, 是我管教无方,竟让这畜生险些伤了清嘉!今日便请亲家随意发落,我绝不会护着这逆子!”
  别看徐振将军是草野出身没读过什么书, 可在这官场上浸淫多年那说话也带着机关, 一句“险些”是在提醒白家人他儿子可没真的强了他们闺女,是未遂;一声“亲家”又在攀亲带故, 指明了还不想放弃和白家的联姻;最后那句“随意发落”就更是笑话了, 他一个当爹的不肯教训自己儿子,倒推给白家人处置,这不是昭昭然的护犊子么?
  白宏景人精一样,怎么会听不出这几层意思?当即也被气得不轻, 可徐振亲自登门这件事终归是给了他尊贵的面子几分抚慰,令他心中稍宽,沉吟片刻后又重整旗鼓,看相徐隽旋说:“此事的确太过荒唐!当我白家的女儿是什么?如此随意轻贱妄加欺辱, 让我如何放心往后将她交到你手上!”
  徐隽旋也精乖呢,来之前早就从父亲那里吃了定心丸,知道白宏景不敢当着他父亲的面把他怎么样,于是也是敞开了做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着说:“岳父!我那日真是昏了头,竟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蠢事!也怪我是爱清嘉爱极了,一听她说要跟我退婚便心慌意乱,一时失了理智才会……”
  这一脚皮球踢得可真是漂亮。
  徐隽旋此前一直捂着被白清嘉提出退婚的事,生怕闹大了使他们的婚约生出变数,可眼下一被白家人问责他便迫不及待要掏出这个因由顶上一顶,是把这当免死金牌了:瞧,是你们家的女儿先行事出格对不起我,我那天虽然是做错了、可也算是事出有因罪不至死了吧?
  白宏景和贺敏之原本是气势汹汹地坐在沙发上听徐家人告罪,眼下一听这话便瞠目结舌了,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徐振一看两位亲家的表情便知道他们也被蒙在鼓里,主动权遂又多了几分,心更定了,甚至还打起了圆场,开始和稀泥:“怎么,两位亲家竟也不知道此事?莫非这是清嘉自己做的主张,还没同二位说起过?”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一眨眼的功夫质问的人就变成了对家,白老先生心中为难,想想自家那个不孝的女儿,确乎是会大逆不道自行提出退婚的性子,遂心生狼狈不知该怎么答了。
  这时却听贺敏之怒而道:“好笑,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要同你退婚你便可以强迫她了?那改日她若同你争吵你是不是还要拿刀杀了她?她是我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不是这样给你拿去糟践的!”
  贺敏之一向性情温吞与人为善,家中做得久的佣人十几年都不曾见过她发火,便是对着那些个嚣张跋扈的妾都能好言好语,可眼下面对他人欺负她的女儿却终是坐不住了,比白老先生的脾气还要大上许多,疾言厉色的样子直接就让徐隽旋不敢抬头了。
  “岳母息怒,”他赶紧连连道歉,“小婿不是这个意思……”
  这楼下的动静大,也惊扰了原本在楼上的吴曼婷和白清盈,母女两个相携着从楼梯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厅里找了个边角的位子坐下,吴曼婷还试探着问:“怎么了这是?快消消气,都别动怒……”
  而白清盈的目光则一直锁在徐隽旋身上,后者也不由自主抬头同她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就又低下头去了,匆匆忙忙的样子像是在避讳什么。
  白清盈表面上一切如常,只低眉敛目地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下,可那双与白清嘉甚为相似的眼睛里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异色,有些算计又有些得意,可惜当时没人瞧见。
  这厢白老先生有了正妻提气,也总算想起来自己才是苦主了,于是气势又涨起来,徐将军一看形势不妙,赶紧又帮着儿子缓和场面,道:“夫人说得是,此事全是犬子的过失,他年轻气盛想不明白事,其实婚约的事情早已经板上钉钉、哪里是小孩子说退就能退的?他本不该为此着急动气的……”
  这想当然的话刚说到一半,恰巧就被于此时走进家门的白清嘉听了个全,她步伐匆匆地进了客厅,脸上的冷意比屋外料峭的春寒还要萧索,声音也沉,说:“徐伯父这话晚辈不能认同,如今已是民国、哪能再翻大清朝的旧黄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恕我不认,这婚约我无论如何都要退掉!”
  白小姐的气派是与生俱来的。
  她也没有多么疾言厉色冷声冷情,只是说话的情态总显得特别矜贵,言语也利索,有种不容置喙的断然掺在里头,让听的人很难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
  白老先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回来、又这么直挺挺地撞上了徐振发的话,如此一副坚决要退婚的模样可是与他的希望大相径庭的,眼看着被顶撞的徐振已经微微沉下了脸,白老先生的心也是有些慌乱了起来,他定了定神,摆出威严的神态对女儿发了话:“清嘉你先坐下,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白清嘉却不买账,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同徐家人一刀两断,此时不单不消停反而话语更显凌厉,颇带几分讥诮地说:“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还谈什么结婚?合该送我回法兰西继续读书去,留在这儿谈婚论嫁岂不好笑?”
  说完,又吹着眼睛看向徐隽旋,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个垃圾,轻蔑厌恶到骨子里,说:“何况难道父亲忘记了?徐二少爷在曾副参谋长的官邸就敢强迫女儿,他日保不齐还会跑到总统府门口脱裤子,在父亲眼中我究竟有多不值钱,才活该被打发给这样的无赖?”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真是活生生把徐家父子的心扎出了血!
  徐振如今就剩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便是给他镶上金边供起来都嫌不够,哪能听旁人明晃晃说他是个无赖?一时之间真是怒冲天灵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徐隽旋也被白小姐那个看垃圾的眼神给刺得难受头顶,一扭头瞧见自己的父亲也是脸色不善,遂立即觉得有了靠山,当即由跪改站从地上爬起来了,气势汹汹地瞪着白清嘉说:“清嘉,我此前可是百般忍耐为你遮掩,如今你却这样不给我面子,那就不要怪我在你双亲面前实话实说了!”
  白清嘉闻言不怒反笑,纤细的眉微微一挑,说不清的傲慢和坦荡,直言:“代我遮掩?大可不必,徐二公子有话直说,可别雷声大雨点小。”
  徐隽旋气得发抖,连说了三个“好”字,气急之下猛然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白宏景和贺敏之,大声道:“岳父岳母,不是小婿想推脱罪责,实在是那天的事另有隐情——清嘉她,她和我三弟有了首尾!”
  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实在是出人预料,不单白宏景和贺敏之都惊讶得瞪圆了眼,就是白清嘉这个事主都如闻天书无言以对了!
  她和徐冰砚有了首尾?
  就那个每次匆匆见一面便转身消失无踪的男人,她该怎么跟他生出首尾?
  白清嘉是怒极反笑,当即就要怒斥徐隽旋言行无状,哪料这人觉得自己有了理、嘴皮子也溜道了,不等她驳斥便一鼓作气说开了:“此事我本不愿再提,可如今却觉得再放任下去是害人害己——当日在北上的火车上清嘉便同我三弟不干不净,两人深更半夜在火车外私会;那日在曾副参谋长府上我本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正巧撞上他二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才怒上心头,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啊!”
  这话就真是荒唐得没边儿了!
  好笑,那天火车外有那么多连夜抢修铁轨的士兵,她和徐冰砚光明正大坐在众人视线之内,怎么能叫“私会”?而那后半句陈词就更是胡扯一气,那天出事前她和徐冰砚根本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什么时候又“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了?
  如此信口雌黄指鹿为马却让白清嘉动了真火,那股子骄纵的脾气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扬起手,狠狠一巴掌就扇在了徐隽旋的脸上!
  “闭上你的狗嘴回娘胎去学学说话吧,”白清嘉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连手都有些发抖了,“好个不要脸的混账,闭着一双蛤蟆眼什么脏话也能说得出口!我和徐三少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哪容得你在这里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要论厉害,不管是上海滩还是北京城恐怕都难找出来一个强过白小姐的,那伶俐的口舌、那摄人的气派,真能将人骇得钉在原地忘了反应,以至于徐隽旋被当面扇了一巴掌都迟迟回不过神,站在原地张着嘴,早已呆若木鸡了。
  可这当儿子的虽然傻,那当老子的却不是好惹的——徐振将军早在之前儿子被骂时就挂不住脸了,如今看到白清嘉当着他的面扇了他儿子的耳光,那脾气怎么能压得住?“霍”的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早就没了登门道歉的谨小慎微,反像个大爷似的发起脾气了,还看着白宏景重重冷哼了一声,撂下话:“白家教出的好女儿!勾三搭四不检点也就罢了、竟还敢当着长辈的面打我儿子的脸!这样的媳妇我们徐家要不起!这婚约,废了也罢!”
  说完便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白老先生也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会如此厉害、竟将局面搅成了眼下这般难以收拾的样子,看着徐振怒发冲冠的样子也真是彻底慌了神,正要在一团混乱中起身去追,耳中却又冒出了一声新的惊呼,是吴曼婷在尖叫——
  “清盈?清盈!我的宝贝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第33章 退婚   天爷啊!
  白清盈的这番昏厥倒地可真是十分的突兀!
  众人皆吵啊嚷啊闹得不可开交, 谁也没分出神去瞧瞧这位不惹眼的小姐在做什么,哪成想一转眼人就在地上了,还十分柔弱地靠在了她母亲怀里, 而吴曼婷也不知何时竟逼出了眼泪, 搂着自己闺女活像她已经半死了, 扯着嗓子反复问“我的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似乎生怕在场的诸位听不见。
  白清盈也是位搭戏的好手,在一干人等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也不打怵, 恐怕也是承袭了她母亲当年唱柳琴戏的天资,此时便很自然地捂住了脸,装出一副十分羞愧的样子,说:“母亲, 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可真叫看的人着急,白老先生终于是不耐烦了, 催问:“清盈你是哪里不舒服?可需要父亲为你请医生?”
  白清盈本来还想再跟自己的父亲推挡几个来回, 然而此时余光却瞧见徐振将军已有要拂袖而去的征兆,于是再也顾不上理会戏剧的节奏, 径直从她母亲怀里爬起来到白宏景眼前跪下了, 幽幽咽咽地说:“父亲……女儿不孝,是,是有了身孕了……”
  整个厅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身……身孕?
  什么身孕?
  是他们以为的那个身孕么?
  白老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舌头发僵一句话也说不出, 怔愣之间却忽而听到一声断喝——
  “你说什么?!”
  ……竟是徐二少爷一脸惊慌失措地跳了出来。
  这……
  白清嘉高高地挑起了眉,忽而觉得眼前这出闹剧竟有了越唱越精彩的趋势,当下也不再生气,干脆拣了个位子坐下, 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准备开始看戏了。
  同样情绪急转直下的还有徐将军。
  他原本是打算在盛怒之下匆匆离去,让白宏景这个老财主意识到他是何等严重地开罪了徐家、从而为两家之后的交往埋下一个于己有利的伏笔,未料却被白家长女这一句石破天惊的未婚先孕给绊住了脚。他冷笑一声,正打算借机讥讽一句白家教女无方、生的这一个两个皆是不知检点勾三搭四的烂货,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又忽然跳出来了,那满脸的张皇和震惊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在场所有人,就是他搞大了白家这个姨太太生的长女的肚子!
  徐将军的脑子于是跟白老先生一样白了,两个老人家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言语,彼此对视之后怒火又同时涌上心头,继而一并看向了自家的荒唐儿女,怒喝:“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这个事情的原委倒不难猜。
  吴曼婷和白清盈母女是一早就惦记上了白清嘉的未婚夫,指望着巴上他从此飞黄腾达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再不用留在白家处处看人脸色过日子,于是便挑唆得徐隽旋和白清嘉争执,满心想坐收渔利。
  这徐隽旋也真没辜负这母女俩的算计,她们布什么坑他就进什么洞,甚至还超常发挥在曾副参谋长的府上闹出了那等乱子,果然让白清嘉那个小贱人大怒,两人这就算是彻底没戏了。
  可光他们那一头断了可不行,自己这头也得系上啊,得亏吴曼婷教女有方,在此等关键时刻掏出了自己当年吊上白宏景的绝妙法子,撺掇女儿趁夜去了一趟北京饭店,正赶上徐隽旋买醉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于是顺顺利利就把男人勾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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