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也觉得奇怪。小时候,他还没有认识魏冰和小石榴的时候,他求着母亲少加班,多在家里陪他玩;长大之后这样的亲密关系反而成为他的一种负担,母亲迟到的爱让他无所适从了。
也许母亲是在弥补唐时童年的缺憾,但这份补偿还是来得太晚了呀。唐时对母爱、对陪伴的渴望并非数十年如一日得热烈,当下的期待最好当下得到回应,因为期待本身也是有保质期的,梦想中一次又一次渴望的人、物、感情在时间的消磨下注定黯淡,过分迟到势必会削减欢喜。
不过比起从未得到,这份虽迟但到的关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他终于发现了,番石榴的家里缺少烟火气。
他承认她的家里装修精致又整洁,家具美观大方,每件东西都待在它该待的地方,但这样的房子更像是一间样板房——没有注入主人的生活习惯和生活痕迹的房子。
唐时生怕自己弄脏了她的家,加上刚才被番石榴呵住换鞋,他变得更加拘束了,在沙发上坐得笔直,生怕自己压皱了她的沙发布。
番石榴用余光瞟着唐时,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他,她很想知道唐时那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可她不能问,那会显得自己很迫切;即使唐时问了她也不会马上回答,以退为进是控制男人最有效的手段。
她想起唐时开车时曾把她叫做“小石榴”,看来自己要多谢“番石榴”这个名字与“小石榴”的相近,才能对他呼来喝去。她想着唐时与小石榴之间究竟会有什么关联,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困了。
她总是日夜颠倒。黑夜里她像一只清醒的困兽,时刻与妖魔鬼怪作斗争,白天,她像懒洋洋的小猫,喜欢在阳光下打盹。
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只是在这之前,她打开了电视,把音量调到刚好能听见为止,然后心满意足地倒下去。
她在学自己的父亲,她记得小时候他就是那样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时时刻刻闭着眼睛。
但是她讨厌电视机,更讨厌父亲。
那台大肚子电视机,因为年久失修总是伴随着“嗞嗞嗞——”的背景音,不管看什么节目,都能听到“嗞——嗞——嗞——”。
有时候她会问,“妈妈,你有没有听到电视机坏了?”
妈妈总是摇头,“好好写你的作业,你用心做功课,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有时候她也会反抗,“爸,你能不能把电视关了,吵死了!”
爸爸才不理会她,“我听一下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不是七点吗,你这么早打开干嘛?”
“写你的作业,管老子干嘛!”
她只有快点回自己的房间,爸爸就像一条疯狗,不仅乱吠,还会咬人,咬自己和妈妈。
番石榴早就明白天气预报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从早到晚,电视机就那样一直开着。
地方台推销的广告、描述家长里短的狗血剧、各种时政新闻、动物世界……她作业写累了的时候,会停下来从嗡嗡嗡的背景音中分辨出这是哪档节目。
这些声音充斥她整个童年以及青少年时期,所以她从小就发誓,自己长大后绝不会在家里安装电视机——那是荼毒人心、消磨时间的作恶工具。
不过等她真的长大了,却又心甘情愿地违背曾经的誓言。
因为妈妈喜欢看电视,她说“家里没有台电视机多么冷清啊”,所以番石榴立马买了一台。
番石榴也不能确定“喜欢”这个词是否准确,因为妈妈好像从来没对任何事物表现出“喜欢”或者“追求”的欲望,她不化妆不买新衣服,不追剧也不爱下馆子,她这一辈子所有的爱意都给了番石榴一个人。
母亲又入她的梦了,母亲未曾离开过。
唐时看着背靠在沙发上的番石榴,眉目并不舒展,眉心挤成一个“川”字,却浅浅笑着,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美梦。
唐时想她就这样永远都不说话就好了,她只有在沉睡时是一个十足的美人,一旦开口,就暴露了她的刻薄与冷血。不自觉地,他慢慢靠近她,双手渐渐逼近到她的脖颈边。
☆、第五章
番石榴发出梦呓,不断咕哝着“妈妈”还是“摸摸”这样的话。唐时轻轻地靠近,用手拨开她右耳后的头发,她的耳后当然没有痣。
他绝望地瘫坐在沙发上,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小石榴,他痛恨地把指甲掐进肉里。
记忆中小石榴的脸是圆嘟嘟的,可是这个女人的脸是凌厉妩媚的;小石榴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晶莹而清澈,整个世界的美好都被包揽其中,一点也没有旁边这个女人眼睛的狭长和风情。
她当然不会是小石榴。小石榴是有福之人,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记得小石榴爬上他的肩头,揪着他的耳朵,左瞧瞧右看看,失望地说,“唐时哥哥,你为什么没有福气呀。”
他把小石榴放下来,好奇她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没福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