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裴氏反叛,汤思瀚便势如破竹,七日攻破潼关。若非扶风的一支勤王军队来的快些阻了数日,如今长安便该沦陷了。
而眼下,长安城破也不过三五天之内的事。
太极殿中的天子,已经做好弃城南下,迁都蜀地的打算。
这是昨夜里,内侍监江士林奉君令悄悄来给李禹传的话。
而前□□会散后,李禹明明还同她说,陛下预备留下守皇城,要护得天家最后的尊严。原来不过是对着朝臣们散播的迷魂药罢了。
天子携妃带子逃亡,可怜前朝大半臣子还不知实情,尚在守着这大郢江山。
彼时裴朝露亦在一旁,闻言只是扯嘴笑了笑。
大郢国破,在听到父兄出关迎战,潼关被破的一刻,裴朝露便已经想到。她不会相信父兄卖国求荣,临阵倒戈。
李禹所思所为,她再清楚不过。但她需活着揭露真相,向世人证明裴氏的清白。况且,二哥逃了,尚有生息。
这两点,足以支撑她活下去,支撑她等到皇城破开,走出东宫,走出长安。
甬道上,偶尔走过的宫人,见了这位昔日的太子妃亦是愤愤私语。
“怪不得当年齐王殿下宁可削发为僧,也要抛下她,原是一家子的狼子野心!”
“太子殿下那样贤德宽厚的一人,不嫌她二嫁,捧在手心护着,如今差点被那裴氏狗贼砍了手掌!”
“就是,也就太子仁心,到如今还留她住着这承恩殿……”
“苍天无眼,七万将士战死沙场,你却还这般金尊玉贵地被供养着!”也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一个宫女,拨下头上簪子便向她刺来。
她尚未来得及躲开,守卫便拦了上去。
“我阿兄就是七万战士里的一个啊,再过三个月我就可以任满出宫了,到如今,到如今我阿娘也死了,撞死在她裴氏司徒府的大门上。”
“凭什么,她还活着!凭什么!”那宫女在守卫禁锢中拼命挣扎,拆环皆散,披发赤目,字字珠玑。
“她尚且是贵人,你这般白日昭昭,如何伤得了她分毫!”守卫在她耳畔低语,“姑娘快走,我们只当什么也未看见!”
宫女怒视裴朝露,几欲将她剥皮拆骨。然中间横着两个高大的守卫,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你会有报应的!天会收你的!”宫女满腔愤恨,望着被殿内其他守卫护在中间的人,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来,抽过近身守卫腰间的刀,劈向裴朝露。
春光烂漫,明光光一侧刀刃,映出两个女子的面庞。
杀人的,和被杀的,竟是一样的神色。
那是对人世的绝望,亦是对即将同已逝亲人聚首的期望。
只是那把刀到底没有落在人身上,只听“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血溅了裴朝露一身,她眼前一片黏腻,胸前脖颈尤觉湿热。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是侍卫拔剑杀了那宫女。
尸身被拖出院外,所行之处蜿蜒成一道细长的血路。转出殿门时,头颅歪跌过来。
她看见,那姑娘没有闭上眼。
她追着尸体往前走去,殿门口侍卫横刀拦住她,“主子莫让我们为难。”
她顿了足,呆呆望着那具鲜血未凉的身体。
“王妃……”一僧人从此过,停下与她作揖,一时口误唤了昔日称呼,“老衲失礼,贵主可安恙?”
裴朝露抬眸看他,是当年齐王府中的空明大师。齐王府阖门后,部分高僧得天子赏识,便留在了宫中的宝华殿里。
“生死由命,乃天数定数。老衲已是方外人,不结尘世恩仇。师弟们在潼关一战中丧生,想来因果业障罢了。”
空字辈的其余几位高僧,当日随李禹同去潼关,乃是为先前战死的将士超度,却不想亦失了性命。
空明这话,自是为了宽慰裴朝露。
裴朝露听得懂,只双手合十,感激拜首。
“大师既脱了红尘,便还是回方外去。”她望着天上日头,“天色不早,早去早好。”
这话矛盾,正午时分,分明是天光正好。
原不过是她特意的暗示,早些离宫逃生去。
“谢贵主好意。”空明亦望了眼当头的骄阳,只道,“原是陛下传召老衲,如今君命已复,自当归去。”
抬步离去,空明却又停下,摇首笑道,“老衲去时,以为陛下要问敦煌郡一带的人事风貌,毕竟那处是大郢开源地。亦或者是让老衲诵经超度将士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