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思模样,仿若是在肯定他方才心头的想法。
然不知为何,明明是这般亲近的神态,李禹后背却莫名一层薄汗,只勉励端肃了神色,恭送銮驾离去。
而銮驾之上的君主,捻着手中一串碧玺珠,只无声叹了口气。
他那小儿子,左右是要回来了。
回来是应当的,只是如今重归国土,百废待兴,往事莫要重提。
要向前去。
李济安笑笑了,也不知他是否能明白这个道理。要是不明白,且得提点这点。
*
颂玉峰,宝华寺。
日头偏转,已是晌午时分。
屋内,兰英将刚拿来的午膳放在炉上温着。庭院中,裴朝露坐在廊柱下,散了一头青丝,由林昭给她篦发舒缓神经。剩得云秀,正给挂在架上的衣袍熏香。
那是李慕的衣衫,昨日里脱在了此处。
林昭手艺高超,又有功夫在身,如此篦发将裴朝露侍奉得格外安适。
才一盏茶的功夫,裴朝露便觉昨夜起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头亦不怎么疼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遂而,索性合了眼靠在廊柱上。
天高气爽,盖在她身上的狐裘边缘的风毛在风中轻拂。
拂在她有了些血色的脸上,带起她嘴角一抹笑。
昨夜里,她同李慕自然都得了消息,然到到底慢了些时辰,让人逃出了长安城。
但无妨,这人只要活着,能去之处,能行之事,寥寥便是那么几件。且他族人尚在李慕手中,除非六亲不认,否则定会回头救人。再者此去西北一路的关隘都是李慕的人,而汤思瀚的范阳故里,亦有二哥着人伏击。
天罗地网,左右是快慢的问题。
裴朝露想,她是等得起的。
唯一让她忧虑的,是陛下的态度。
昨夜李慕对山下那场混战的分析,四方人中,有一处当是金吾卫。按僧武卒描述,金吾卫下的也是杀手。
虽然有可能是为了皇城治安,但是裴朝露更愿意相信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也不愿让汤思瀚活命,不紧紧是他窃国之罪,更因他知晓潼关之战的内情。
在来宝华寺之前,裴朝露便已经感觉了陛下的态度。
朝局如常转动,诸人皆往前去,无人提及百年世家、七万战士,是否亡得无辜!
天子更不会回头,那是他朱笔钦定的罪名啊。
为这一处,昨夜里她辗转反侧,直喝了一盏安神汤方有了些睡意。晨起却依旧头疼的厉害,李慕去往藏经阁时便唤了林昭看顾。
幸亏有这丫头。
裴朝思虑多,心境却也宽阔,但凡身心舒畅些,她的笑便浮上了。
林昭望着这张美丽无暇的面孔,又观屋中侍女侍膳,院中侍女熏亦,如此其乐融融的场景,俨然一宅夫人等候郎君用膳的模样。
这样一想,自然便想起自家殿下。
好好一对璧人,她摇头轻叹。
似是叹声入了云秀耳朵,她熏衣过半,亦不知心里哪处不快,直扯了一竹的衣袍,狠命揉了两下,方又重新熏起来。
一番动作惊到了廊下人,裴朝露将将睁开眼,林昭便已经走上去。
“这是殿下的衣裳,你作甚?”林昭心疼地看着那些揉出褶皱的地方。
“是你的殿下,不是我的。”云秀将熏炉塞给他,一甩头过来了裴朝露去,“你自个给你家殿下熏去!”
云秀话音落下,伸手给裴朝露揉太阳穴。
“林昭、兰英,你们先去用膳吧。”裴朝露声色清浅,嗔怒了云秀一眼,“发什么疯!”
“快去吧,莫理这人。”裴朝露拦下她们行礼,柔柔笑道。
二人自也不会多心,只从容退去,外院拐角正遇回来的李慕。
二人亦相似一笑,林昭道,“殿下且回院子吧,太……姑娘备好膳了。”
李慕颔首,脚下生风,然却在门口顿下了脚步,侧身避过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