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的风是凉的,荷塘的水也是凉的,秋天了,月儿洒下的斑驳晃着白皙的颈项,玉瓶倾下,她甚至没有却分清是药水而不是药丸,柔软的水太温柔,抚摸着肌肤,抚摸着胸前的蝴蝶,她垂首取下腰上自小带着的蝴蝶玉,又抬手取下头上的紫钗,紧紧握在手里捂着心口,心口收着阿娘的绢帕,那是阿娘的东西,带着阿娘的味道,生而离开阿娘,现在阿娘我去找你。
风习习吹过,花瓣儿随风落下,荷塘花叶翻滚,刹那间不见佳人踪迹。
风过了,荷塘依旧的静谧,偶尔蛙声,偶尔虫噪都显得突兀吵闹。
花儿随着流水去了,流到宫外去,流到健康外去,流到……
荷叶依偎轻轻摩挲,那是在擦着跌落泪珠的痕迹,案上的瑶琴让人知道这里有人来,却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人去。
解禁是在翌日的清晨,恙儿从梦中惊醒便等着这一刻,钟声一响她便去看薄舞。
屏后很安静,帘子里很安静,帘后没有人。恙儿在屋里一圈找,没有人,没有姊姊。
秋蓉碧莲赶来便看见她哭着找人,碧莲安慰她,秋蓉却马上派人去找长公主。
捧着水盆的侍儿跌跌撞撞进来,匆匆忙忙水盆打倒,绛红的毯子顿时化为了一汪血潭。“琴……琴……池边有琴……”
恙儿翻身就跑,宫中侍儿哪里跟得上这乡野来的女子,恙儿远远看见琴,过去却让那碎石假山绊倒在地,她匍匐两下,抱住了琴,碰到了玉瓶,清脆的响声,玉瓶在地躺倒,一时间恙儿泪流满面。
这一哭大家便明白了,大宫人慌忙报告皇帝,皇帝派人打捞。
刘濬是来接薄舞回家的,程远是来找皇帝继续昨日的事的。冤家路窄,便是冷语刀锋。
“你找皇帝也能走这条路?”
“不好意思,皇帝在凤仪台,我不得不走这条路。”
“你……见过她几次了?”
“无理取闹。”
程远拂袖便走,二人也便没有言语,凤仪台混乱一片,程远不由心绪不宁,抓住侍者便询问。
侍者却手舞足蹈,像是疯了一般。“跳河了,跳河了!”挣开程远便跑了。
刘濬蹙眉,问:“是谁?”
“长公主陨了,长公主陨了……”程远上前便给那人一巴掌,慌忙朝着人群去。
凤仪台的荷花池便,皇帝抱着万象琴,一大群宫人战战兢兢跪在下面。“昨夜半夜琴声就停了,奴婢们不敢出去,长公主下了禁足令。”
池中人爬上来跪下:“陛下,池水链接太深,无法深入池底,底下池水犹如寒川,不敢近。”
“放肆,不捞上朕的女儿,全部都不要活命。”
几人只有又跳下水。
白露莽撞跑来,刘濬慌忙一把拉住,问:“你怎么回事?”
“断了,连着好窈的铃铛断了。”
程远怎会不知道那铃铛代表什么,刘濬斥道:“二妹胡说什么?”
谷雨慌忙赶来,瞧见程远问:“程大兄叫谷雨做什么?这般急!”
“薄舞,在下面,你帮我……”程远手指荷花池,说着便蹿下水。
“什么?”谷雨顿时跃下荷花池。
不时,水面动荡,众人齐齐盯着水面,却是那几个男人钻了出来,带着程远,一无所获。
“回陛下,臣等无能,不能入黑区,不过方才似乎有个女人冲入了深处。”
“你们且一旁待命随时接应兰姬。”程远抬手下令,却左右看着四处,希望薄舞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可是当他看见那个玲珑剔透的玉瓶时,却直觉两眼发黑,便栽倒在地。
“爱卿怎么了?”皇帝起身探看他。
白露见了玉瓶也凑上来,程远回过神来便抓住一旁的恙儿问:“这是哪里来的?可是青眉那里?”
恙儿抬手在眉毛划过,程远顿时面色苍白,“青眉的玉瓶向来越是精致贵重也是剧毒,她是在以毒攻毒给薄舞的药吗?你给我说这是玩笑,恙儿!”
“啊?这就是她说得解脱!”白露抢过那玉瓶。
“糊涂的东西!”
谷雨游上来趴在岸上便是痛哭,程远上前询问,谷雨打开手,手中便是那只钗和那块蝴蝶玉。一旁侍者扶着她起身,她朝着白露跑去,瘫倒在她身上痛哭道:“没人,除了这些都没有了,好窈死了。”
宫人全部跪倒俯身,皇帝看着呆愣的程远,却只有掩面道:“这是命,那钗还是她阿娘的遗物,那玉蝴蝶是她自小带出宫的,她阿娘说得对,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许是顺水出宫了。”刘濬言道。
谷雨恨死了他,美目瞪得圆圆的,道:“那池水连着的是食人潭,那是出宫唯一的路!没人能够过去。”
白露顿时有了些表情,急匆匆道:“不,大姊,你说过那些不过是红头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换成了食人鱼了。”
此时恙儿方才想起,不日前薄舞吩咐办的事情,她让自己换的鱼。“奴知道,是殿下自己嘱咐人办的。”秋蓉上前,眼睛哭得通红。
“这是为何?”白露蹙眉。
“这是想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不让谁惦记。”清冷的声音,明明是最爱薄舞的人。
小满递出一张巾帕给程远,道:“王,这是窈妆留给您的,回家慢慢看吧!她说下辈子只做您一人的薄姬,希望窈妆死的值得。”
程远只觉头发晕难受,踉跄退步便晕死过去。
勤王
程远醒来的时候淳安郡主在他身边等候着,璧合一见他睁眼就忙着服侍他。他只是嘶哑这声音道:“巾帕。”
二人慌忙端茶送信,他顾不上二人,只是吩咐:“出去。”
取出巾帕来看却不由泣泪。
“风一看就知道是我了吧!”怎会不知道,你不喜欢风中那个虫,非要少些一点。
“也不知道你是在想我还是在怪我。”想如何,怪又如何?
“往日提笔总思再会,寥寥笔也是胡言乱语,今日提笔寸管沉沉,心知再无重逢之日。”你尚如此,可曾想过我?
“记当年,你常喻我以蝴蝶,飘摇不定,不为任一鲜花过多停留。却不知,遇你之后,我若纸鸢,线在你手,不敢离弃。”你是这样的不敢吗?
“洞庭之水,太湖之柳,你若清风缠绵,却时时让我失意难留。遥记初遇便是我欲追随你,你却只留下一点痕迹,复了无音讯,实在可怜。”我错了不成吗?可是我却是挚爱着你,没有她人,只有你。
“健康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风雨兼程,太多过往,实在辛苦。想起你一日说你名‘岚枫’许是与我相遇便与枫叶结缘。这音同蓝,我又甚爱蓝色,我们是天造地设。你却不知道,我爱蓝色,仅仅因初见的你身着蓝裳。我为你之改变甚多,你可为我改变一二?”只要你回来,想如何不可?
“去年花朝,阿父没有记得我生辰,我心中失落,你便领我去了花神殿,你想来是忘了,你不喜欢那些神,觉着神人两道互不干涉,也谈不上保佑什么的。可我知道,你虽不信,却也是保留着希望向往的,我很喜欢这样的你,永远这样下去可好?我知你喜肆意生活,喜自由自在,我也不讨厌你的风流,只是有时太自私地想要独占你罢了。就做你最喜欢的指尖好吗?让别人嫉妒去,我的郎君,作为最喜欢的你,带着我那份逍遥天下去,可好?”一个人的游历哪里像是逍遥,更像是放逐。
“我之零落不愿意让你难过,却深知已伤害于你,郎君可记得你说过的话‘生命之美在于美而不全,故而让人心生遗憾,故而分外珍惜,’花落并不可怕,那残忍带着永不磨灭的凄美的爱,生命之美在于不完美,才会去追求完美。我之一世虽短却无怨无悔,来过,走过,经过,爱过,无悔满足。你我相遇情深缘浅,但盼来生,再续前缘。我们的承诺在那一夜注定永生,三郎,我的郎君,若来时,我还记得郎君,定誓死相伴,你为我一人的风郎,我为你一人的薄姬。你的薄姬。”你已经无悔了?你已经安排好了来世?我呢?
“王,这是窈妆所希望的。”小满的声音清冷悲凉。“她还让我将此转给刘濬。”
“我知道了,她总是有很多理由。”他伸出手,小满接过,他却又伸手去夺回。
“王!”小满最后还是那回了那绢帛。“王应该做的是整顿你的军队,还有一事,窈妆有个小妹妹叫恙儿,我会将她带回王府,托王照顾。”小满不敢看他,他让人怜惜,此时却没有那个时间来怜惜。
“您是窈妆挚爱,她爱的男子能屈能伸!”
程远瞪着她,凤眼澄澈却发红,小满不由一滞,断断续续:“您……清楚,您是风的王,您清楚风的女人可以为了丈夫大义慷慨赴死,不留一丝牵绊阻碍她们的爱人!窈妆是在逼您,可是她的性命你知道,她最主要的却是为了不让你承受更大的伤害,得而复失最为残忍。那是她的阿父,你的确可以和她的家族一刀两断,可是您是风的王,却是她在为你守候这份安宁平静!”
“这是理由?我从来不看好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君王,这窝囊的位子不该靠女子的白骨。这世道本就是分分合合,哪里来得谋朝篡位!”
“不,您不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令奴!”
小满一时大泣,哭道:“那我的窈妆岂不是白死了?”
“不,我给你说,这不是什么帝王的保卫战,这是一场复仇,他们所作所为,让我失去了爱人,他们便一个为我的爱人付出代价。风从来只是没有人性的龙,心眼小的龙已经让这不在意的蚂蚱惊动,咬坏龙最钟爱的宝石的便不该留下,那可是唯一的宝石,独一无二。告诉我,她还安排了什么?在她临时前。”
“是白露。”
“哈,不可能,那是她的血亲。”
“的确很残忍,但是我相信白露能。”
程远不语,他也相信白露能,可是刘濬却不会对别人那么残忍,那个快要失却感情的女子却被众人都守护着,不论好人坏人,刘濬不会让白露杀他,谁都可以,但是白露不能背上这份罪孽。
仗打起来了,在刘濬看到了信后,一字一句越是深情越是伤人,薄姬——果然是最能伤人的女子。
程远以“除叛,勤王”为号,刘濬本是不屑的,毕竟程远的兵符已经上交帝王了,已经被焚了。却不料程家军人数虽少,却异常勇猛,这数次交锋,刘濬这边死伤无数,程家军却似乎没有减少一个人,刘濬不由费解,便派出上青查访。
上青潜入将军府,方才迈入一间房舍便灯火乍明,只见程远静静坐在堂前,一个年青男子在他身边,手里抱着那把玄黑的剑。他瞧着不对便要要逃走,那扇大门却轰然合上。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上青贤兄,此屋子专为你而设,大理石的墙,没有窗,听听回音可好?”程远抬眼,声音环绕。
“承蒙将军看得起,的确很好,却不知将军做此准备可是为何?为抓上青么?”
“不过想试试这天下无双的速度,猜猜刘濬如何留下你这等人才。”
“将军废话很多。”上青拔刀便直接砍上去,须臾便至面前。程远转身,手抬几案挟持宝刀,翻身朝他后背一脚。上青躲闪开去,此时却见程远悠哉坐在了另一方笑道:“平日里都是我最怕人啰嗦,倒是难得有人说我废话。”
上青蹙眉,挥刀上前,他的刀法很好也很熟练,却遇错了对手。程远的身手比不得他轻灵,却远比他刁钻。
二人很是戏耍了好久,,门外轰的一声,咚咚作响,上前连忙转移注意到门上,程远蹙眉,实在不应该用这铁门,这声音太难听了。
程远宝剑抬起,朝着门上的玄铁砍下,一把宝剑像是斧子一样,白露的面出现在门口。上青鬼魅一般的身影要闪过,却挡不住白露通明澄澈,快手一把抓住丢进来,一声:“上青?”
“二女郎。”上青无奈作揖唤一声。
“担不起,我是江湖人白露,不是什么二女郎,说说话再走吧!”白露瞧着程远眼色,知道自己可能来得不巧,抬袖挥手,铁门合上。
走近内里,看着这宽大的房室那几点杂乱,燕宇收拾出地方坐下。
“你的宝剑实在太好,我的凌霜比不上起锋利。”
程远本在惊奇,那门只是虚掩着,上青却顺从地听白露的跟上来了,白露对于他而言不该有这样影响。
“什么鬼地方,不通外界,又闷又臭,大将军也舍不得些香料。”
程远摊开手,道:“这平常物熏上反而要命,你何不大方一点?”
“无赖,”白露取出香料就放在案上,须臾馨香浮动,很舒适的味道,就像白露的性格,冲击却不失温柔,干净简单却通明。
“上茶。”
“喏。”
“什么茶?”白露看着杯中的茶不由问。
程远尚未回答,上青已道:“幸甚,此是第二次喝到你的菊花茶。”
白露扬扬唇角,端着杯盏也不喝,摇晃着茶水,和程远一样盯着上青,道:“你真不怕我们杀害你?”
“你们武功都比我高,还在这喝茶。且这偌大将军府,门也没锁了,你们要追上我也不容易。”
“这茶若是下了药?可只你一人喝了。”程远戏谑道。
“你方才都为杀我,何况现在。莫说没有,就是有,二女郎的茶我也要喝的。”
“让你叫我白露,不然菊娘也好,我不是二女郎!”
“你俩倒是熟络。”
“你倒是贵人多忘事,还不是因为你……”白露想着那是却住了口,好窈都不在了,再提也只是伤害。“上青,你手上有多少人马?”
“二万五千人,全军在健康的也不过七万五千人。”
“你……”
上青却不理会程远的迟疑,对白露毫不保留道:“你需要如何帮助?”
“这便程家军有三万人,你何不直接过来?”
“再没有保障我和小满能全身而退之前,我不会改变我的思路,盗亦有道,我不需要和你们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