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臣们,哪一个不是淫侵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呢,想要他们屈服,实在没那么容易。
殿内一片宁静,杨氏的面容藏在光影之下,她道,“我听说你们谢家的人想回京,被你推拒了。”
谢宝扇讽刺一笑,说道,“娘娘深居内宫,消息倒是灵通极了。”
严氏和小严氏想要回京,谢宝扇经过深思熟虑,到底还是没有答应,李恪刚刚登基,她们母子二人周旋在怀王和老臣之间,谢家的人帮不上忙,反而容易遭人利用。
杨氏笑着说道,“皇上要选伴读,这些伴读会是皇上日后的心腹,你想要提携自己的母族,这正是合适的时候。”
谢宝扇目光微垂,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说道,“皇上总会有自己的心腹,至于是不是谢家的人,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
杨氏慢慢坐起身,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宝扇,语气肯定的说道,“你恨谢家?”
谢宝扇淡淡的说道,“谈不上恨,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家族,我愿意在家族有危难时拼尽全力挽救他们,但我不会拿我儿子的前程去冒险。”
同为人母,杨氏何其理解她的心思,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李恒的影子,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坐上皇位的该是她儿子。
最先抵京的是苏州瀚文书院的素信山长,他年少成名,正德初年,连中三元,继而闻名全国,之后进到翰林院修了三年史书,只因无心仕途,于是辞官回乡,做了瀚文书院的山长。
不几日,青州三省堂的张仕礼也到了,三省堂建学二百余年,整个北方大地的学子无不以进三省堂求学为荣,张仕礼和素信一南一北,是大邺朝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儒,那张仕礼比素信年长十几岁,他刚进京,素信就差人下了帖子请见,这二人彼此都听闻过对方的声名,却从不曾相见,此次有幸会面,自是要一番彻谈。
今年加开恩科,各地举子们涌至京城,另有摄政王邀请进京的大儒,除了三两个因故来不了的,余者陆陆续续皆已到了,摄政王大手笔包下京城最好的客栈安顿客人,原是天南海北的人,今日齐聚京城,以文会友,结社吟诗,流传出许多佳话。
不想有一日,摄政王命人传来信,宫中的文渊阁向大儒们开放,需要借阅者,尽可批条借书,一时,那些大儒们文也不会,诗也不作,纷纷列出书单,从文渊阁借出平日难得一见的书籍,先顾不得看,叫弟子们赶紧抄录下来。
世间的知识是垄断在读书人手里的,文渊阁是皇家书馆,收藏着全天下最丰富的书籍,更有无数珍藏的古籍孤本,这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不几日,酒肆茶馆常能听到称赞皇上和摄政王爱惜人才的话。
眼见请的客人都到了,李善特地选了一个好日子,在宫中宴请他们,列席前,小皇帝李恪刚发了一通脾气,前日赵业权布置的作业没完成,赵业权打不得皇帝陛下,只能由他身边的随侍小太监代替皇上挨了一顿手板子。
随侍小太监比李恪大不了几岁,被打得眼泪汪汪,李恪气赵业权下手不留情,更气自己连一篇简单的为学都背不下来。
设宴的地方在昭阳殿,御撵快到昭阳殿时,李恪脸上仍旧气鼓鼓的,李善拖着长长的音调,问道,“皇上就准备这样去见远道而来的客人吗?”
李恪毕竟还太小了,没有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他绷着小脸儿,严肃的说道,“朕再也不会让赵师傅有机会打元宝了。”
元宝就是那个挨打的小太监,李善摸着下巴,对他而言,不会背论语,并不耽误做一个好国君,只是这样的话不便直接告诉小皇帝,否则赵业权这个做师傅的要为难了。
“过些日子,我给皇上挑几个伴读入宫,有同伴一起上课,许是有助于皇上在课业上进步。”李善说道。
李恪从小一个人长大,听说可以有同龄的孩子和他一同上学,忘了生气,兴致勃勃的问起都有谁家的孩子,还不等李善细说,仪仗已经来到昭阳殿。
御撵落地,随着太监的一声通传,李善牵着李恪的手步入殿内,此时昭阳正殿分成左右两列,一侧是李善请来的各地大儒,一侧是来自皇室的子弟们。
李恪和李善入席,左右两侧的的人一同行礼,高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恪稚气的声音说道,“平身。”
行礼的人起身落座,李恪环视四周,邀请进京的大儒普遍有些年岁,他们有的是白胡子,有的是花白胡子,最少也得是黑胡子,对面的皇室成员,多是些十几岁的少年郎,这一老一少的景象,让李恪忘却先前的不快,忍不住笑出声。
坐在下首的摄政王听到李恪的笑声,瞥了他一眼,李恪连忙收敛笑容,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圣颜在上,底下的人规规矩矩的坐着,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李善身为东道主,举起酒杯说道,“各位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能齐聚一堂,本王代替皇上,先敬诸位一杯。”
摄政王在民间的名声不大好,当年云州瘟疫,他罔顾人伦,烧毁亡者尸身,实乃是大不敬,前不久,年长的皇子稀里糊涂死了,他扶持幼年皇子登基,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摄政王打得主意,读过史书的人还能不知道?
不过,这位摄政王多年镇守边疆,前几年鞑子国侵门踏户,都快打到京师,要不是摄政王千里弛援,带着云州将士和鞑子兵势死血拼,后果将不堪设想,再者这回摄政王礼贤下士,还对他们开放皇家藏书馆,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谁还好意思说他不好呢。
摄政王敬酒,众人举杯回敬,气氛算是一片祥和,上了一轮菜,李恪左右环顾,他看着座下的大儒们,开口问道,“哪位是张仕礼张先生。”
一位身穿石青色直裰的老者有些慌乱,显然没想到皇帝陛下会亲自问话,他起身,带着浓重的青州口音,恭敬说道,“陛下,草民是张仕礼。”
一旁的李善挑起眉,想看看小皇帝要问甚么话。
李恪想了一下,问道,“张先生,你的学生里,有不会背为学的吗?”
张仕礼一楞,能进三省堂的学生,要么天资聪颖,要么勤奋刻苦,他的确还未曾见过哪个学生不会背论语,不过皇帝陛下既是有此一问,张仕礼斟酌片刻,说道,“三省堂所收的多是十三岁以上的学生,草民虽不曾校考过他们,但是私心想着,为学篇应该都是人人会背的。”
李恪听明白了,人家不教刚刚启蒙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