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非要今晚说?”
高长海跪着,声音还发着颤,低声道,“陛下,卫世子称朝中有人意欲谋逆造反,现下已经捉拿了逆贼……请陛下定夺。”
“逆贼?”宣帝整个人一下清醒了,诧异地问,然后就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是很清楚。
“父皇救我……父皇……”
宣帝惊疑,“高长海,朕好像听见明安的声音了?你听见没有?”
高长海额头贴着地面,哆嗦着道,“奴才……奴才听见了。”
宣帝立马起身,动作太快,险些跌倒,一侧同样跪着的高思云赶忙上前,扶住宣帝的手,却惊觉皇帝的手瘦削得青筋毕露,他压下面上的惊色。宣帝却只是缓了缓,便立即道,“快,朕要出去!”
二人服侍帝王换上袍服,宣帝便立即匆匆朝外走去,二人紧随帝王身后,一同进入勤政殿正殿。此时殿内灯火通明,陆则一身盔甲,独自立在左侧,阁臣们则全都站在右侧,面上神色各异,烛火被从那扇窗户中吹进来的风,吹得抖动着,明明暗暗地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宣帝未察觉到臣子的神情,明安看见他,如见到了自己的救星一样,立即哭着喊他,“父皇——父皇救我!”
宣帝皱了眉,登时斥道,“还不快松开公主!”
侍卫看了眼陆则,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开口,便依旧没有松手。宣帝见此情形,心中生怒,“你们是谁的人?胆敢以下犯上?!”
陆则上前一步,“陛下,是微臣的人。”
“既明?”宣帝闻声看过去,看见是陆则,心里略微一松,面上怒色也缓了几分,但很快正色道,“朕知晓你与明安不合,但这次你未免做得太过了。明安是女子,便是有哪里做得不对了,你也该宽容些……还不叫他们放人。”
陆则缓缓抬眸,与宣帝的视线对上,眼神中情绪翻滚。
所有人,包括张元,都一下子一颗心悬了起来。这种情况下,陆则如若想要弑君,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逼宫都做了,哪怕他对陆则所谓清君侧的言论有所怀疑,但此时此刻,他却更希望陆则真的只是打算清君侧。
宣帝被看得一怔,训斥的话也说不出了,还是张元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处理反贼一事。还是请陛下先听听卫世子如何说的……”
说完,又看向陆则,低声劝道,“公主尚未定罪,如此却也不妥。还请卫世子命人扶公主坐下……”
陆则沉默了一瞬,朝侍卫点头。
宣帝见明安虽还被捆着,但好歹是好生坐着的,怒气稍退,加上张元从旁劝阻,便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快步走到上首圈椅处,短短几步路而已,他竟略有几分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身子虚晃,等缓过来后,才坐了下去,低声开口,“说罢,什么反贼?又与公主有什么关系?”
悬在夜空的月亮,不知何时隐匿不见了。狂风吹了起来,一扇隔扇被猛地吹开了,灌进来的风,带着股泥草的湿气。
或许要下雨了。众人心中不自觉地想着。
陆则挥了挥手,副将带着几个士兵,押着那个宣帝十分宠幸的道长进来了,还有几个道仆。几人形容狼狈,刀架颈侧,什么仙风道骨也丝毫不剩了,颤颤巍巍就跪了下去。
副将上前,捧着个玉瓶,“世子,这是从这妖道身上搜出来的。”
陆则接过去,手指摩挲了光洁的玉瓶,抬眸望向上首面色惊疑的皇帝,沉声道,“陛下所服丹药中,含有一物,此物名为乌香,西域传入,服用后飘飘欲仙,如登仙境。久之,一日不服,甚至一个时辰不服,初时心情烦闷,动辄雷霆震怒,而后浑身如被虫蚁啮噬,痛不欲生。而这乌香,正是经胡庸之手,送进公主府,再从公主府,送到宫里的。”
宣帝听得脸色大变,这仙丹他起初一日一服,后来在仙长的建议下,一日服用三次,如若真的有毒,这毒岂不是已经深入骨髓了?
阁臣们也不由得低声议论,嗡嗡声中,有人大着胆子抬眼去看上首的宣帝在,只觉数月未见,帝王似干瘦许多,眼窝凹陷。张元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还请陛下诏御医前来检查此药。”
宣帝阴沉着脸点头。御医很快匆匆赶过来,对于乌香,他未曾听闻过,却提出来了一个建议,试药。有没有毒,试了就知道了。
太监从御兽园搬来几个鸟笼,太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药丸化进水中,黄莺雀鸟啄饮,起初无甚征兆,但很快地,激动地扇动起了翅膀,鸣叫声越来越频繁,犹如不知疲倦似的,上下翻飞着翅膀,不停地鸣唱着,异乎寻常的兴奋。身子时不时撞着鸟笼,却犹如不知疼痛似的,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黄莺鸟匍匐在笼子底部,没了动静。
宣帝脸色阴沉得要滴水,命御医上前查看。
御医看过,跪了下去,“回陛下,这鸟已经断气。许是体型太小,这药的量用得太重了。”
眼睁睁看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鸟,就这么死在众人面前,众人都不由得心惊。宣帝更是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竟觉得真如陆则所言,四肢如被虫蚁啮噬啃食,骨节处泛起一股疼痛。
他看向明安,这仙人是她举荐的。明安看见宣帝的眼神,心里一沉,忙为自己辩解,“父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乌香……我只是被这妖道蒙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道长伏在地上,听到这话,惊慌失措地开口,“陛下,这药是公主命贫道每日给陛下服用的……贫道绝无谋害陛下的想法,都是公主她逼迫于我……”
“你住嘴!”明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脚踹得那道人痛呼一声,侍卫上前制住她,她用力挣脱,指着陆则,“父皇,是陆则……定是他,是他收买了这妖道,污蔑女儿!父皇,你信我!你信我!我是你的女儿,我为何要害你?!”
“住嘴!”宣帝勃然大怒,怒喝一声,他胸脯上下起伏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样,气息虚浮,他双目浑浊,阴沉着脸色,“我也想问问你,我这个当父亲的,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给我下毒!我怎么养出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