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已选好书,赵亦泽抬头看了眼,原以为按她那副率性悠闲的性子会不喜欢枯燥的兵书诸余,他特意让李宁准备了一排轻松的游记给她打发时间,没想到她会对兵书更感兴趣些。
他往那处多看了几眼,将那本书的名字暗自记下后,才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书。
他们在颠簸的马车中坐了整整两天才于晌午到了围场。
奴才们按照往年的规矩,有序地搭好帐篷,将马车上准备的东西放入帐篷中布置妥当。
待他们将一切都布置好之后,赵亦泽与沈离淮他们才从温暖的马车中转到烧着炭火的大帐篷内,那时都傍晚了,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的早,不知是不是太阳也被冷到了,想要早些回家。
待他们将火堆升起,差不多就能准备晚饭了。
赵亦泽住的帐篷自然也是最精致豪华的一个,虽说占地面积不一定是这些帐篷中最大的,可布局绝对是最好的,一整块地方,用屏风,或厚的挡风布料分割成一块块的小空间,主卧,偏房,书房什么的应有尽有。
不久后,有下人将饭菜端来,李宁进书房唤赵亦泽用膳,她掀开帘子后出来一看,桌上的菜冒着带着香味的热气,在昏黄的烛灯下菜上的油光显得格外诱人。
种类似乎比在宫中少了些,不过想想也是,在外肯定没有在宫中便利,所有的材料都是从宫中带来的,而带太多东西会非常的不便。
赵亦泽对菜色的变化并不在意,他在主位坐下,沈离淮伸手熟练地为他布菜,他抓住了她细瘦的手腕,自然地对她说道:“坐下一起吃吧,这处并无别人。”
仿佛她本就该和他同桌共食一般。
“这……不太合规矩吧……”
她犹豫着,下意识地看向了除他二人之外的李宁,李宁朝她笑了笑,“无事的,你待会儿当差之后回去吃饭,怕是饭菜早凉了,这些饭菜叫人试过毒之后,奴才就让他们出去候着了,待皇上用完膳之后,他们才会进来收拾的。”
意思就是说,这处算得上是没有别人了,因为皇上让自己将他们都赶出去了,不管这帐篷内发生的事合不合所谓的规矩,只要没人知晓,那就是可以做的。
她刚刚还在奇怪,为什么明明到了用膳时间,就只有她和李宁在屋内伺候着,原是那些人都被赶出去了,她发现自出宫后,赵亦泽对她的好愈发光明正大了起来,他这是想要公开吗?
沈离淮垂下的眼皮遮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那他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了一回,她正好让他更容易地公开……
第56章 冬猎遇刺
“多谢皇上恩典。”
没思考多久她就顺其自然地坐下享用本该独属皇上的晚膳,她很早之前就说过了,她从不是什么良善正直之人,有福不享是傻子。
菜不是很多,放得密,所以桌上的大多菜沈离淮只要伸伸手就能够到,她放得开,随心所欲地夹菜,想吃什么就给自己夹什么,而不是仅限于离自己最近的菜。
赵亦泽也没要李宁布菜,于是饭桌上就出现了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只要沈离淮的筷子落在哪盘菜,下一秒就会有第二双筷子落下来,次次如此,就跟如影随形的影子一样。
沈离淮觉得有些好笑,她罕见地觉得此刻的赵亦泽有些可爱,他现在有些像她小时候看到过的刚出生的小黄鸭,鸭妈妈在前面带队,鸭宝宝就跟着妈妈屁股后面摇摇晃晃地蹒跚学步。
自己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他难道就没什么自己想要吃的吗?
不过……
她为他布菜这么久了,也没发现他特别爱吃什么菜,也没什么不吃的菜,通常都是自己夹什么,他吃什么。
糕点倒是发现他偏爱百合糕,自己的最爱也是它,连这也同自己有关……这也太巧了些。
李宁看着他二人之间和谐的氛围,那默契像是每餐都坐在一起用膳一样,他思索片刻,在一片细索的碗筷碰撞中开口了,准备趁着皇上心情不错,将明日事宜确定一下。
“皇上,看近几日天气好像还不错,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按安排冬猎将从明天开始,请问您明日要参与冬猎吗?”
“嗯,记得为怀也准备一匹马,明天他会随着朕出行。”前段时间在武场练武时,他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渴望,正好他也想怀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是,那是准备公马还是准备母马。”这围场的公马大多野性难驯,母马脾性要温和些。
“你想要骑公马还是母马?”赵亦泽看向她,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
当然是……
“公马,奴才想要公马。”听见让自己选择,沈离淮赶紧将满口的食物咽下去。
听说这围场的公马脾性都野,不过这才刺激嘛,小母驹有什么好玩的。
见她兴奋得像只小仓鼠一样狼吞虎咽,怕她噎着,赵亦泽帮她倒了杯茶,“按他说的去准备吧。”
“是。”
应赵亦泽的安排,沈离淮没有独属自己的住处,在围场的这段时间内,她都是睡在离他一帘之隔的偏房。
沈离淮洗漱好后窝进温暖的被窝,侧着身盯着劈开两方空间的的那片帘子,像是透过那片帘子在看那个人,盯着盯着,她嘴角突然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不似喜悦,倒像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明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格外的热闹,所以她今晚要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才好唱大戏。
她翻了个身,脸朝床内,身子蜷缩在一起,阖上了眼,那瘦弱背脊拱起的模样像是将什么隔绝在外,是防备的姿态。
次日,天气格外地好,无雨无雪,也不是阴沉沉的模样,冬猎按照计划正式拉开序幕,猎物最多拔得头筹者,将会得到皇帝的一个赏赐。
太监红旗一挥,众人便像离弦的箭般驰马进入森林。
皇上赏的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们在意的是那份荣耀。
待那么乌泱泱一大群人飞快消失在茂密的丛林,赵亦泽才出发,因为赵亦泽不喜打猎时有禁卫军跟着他,所以他身后就只有沈离淮一人骑马跟着。
出发前赵亦泽反过头来看了眼沈离淮和她身下的马,见她确实能控制住那匹公马,便策马离开。
沈离淮发现赵亦泽打猎非常随意,骑马骑到哪算哪,见到有动物就射一支箭,没动物就或是慢悠悠看着森林中的景色,或是策马飞驰,非常悠闲。
见赵亦泽愈发深入丛林,离大本营已有一段距离了,跟在他身后的沈离淮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寂静无人的四周,暗中想着应该快差不多了……
待赵亦泽骑到一分叉路口,他的马像是被什么射中似的,前右腿陡然一拐,失去平衡,眼瞧着就要带着他一起倒下。
他反应迅速,脚一蹬马背,借力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地面,在将融未融的雪上印下脚印,倒地的马痛苦嘶鸣着,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
紧跟在他身后的沈离淮的马被这么大声响惊到了,马头高扬,透着野性焦躁,不停地高踢腿,就想将背上的人掀飞。
沈离淮镇定地握住缰绳,身体贴着马背下伏,降低重心,不慌不忙地安抚惊马,熟练的状态一看就是骑马老手了。
就在赵亦泽落地的瞬间,丛林中突然冒出一群鬼祟的黑衣蒙面人,手握大刀将他们二人包围,二话不说就持刀冲着他们砍过来。
当然,黑衣人主要还是集中火力攻击赵亦泽,沈离淮在他们心中只不过是顺带。
见马上的沈离淮被黑衣人们逼得下马,赵亦泽迅速朝沈离淮靠拢,顺便帮她承担了属于她的那些攻击。
看了眼四周,判断了下他们的整体的实力,赵亦泽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躲过黑衣人们的阻拦,吹响了它,若是今日是自己一个人,这些刺客自然不足为惧,但他害怕怀受伤,所以只有借助外力了。
尖锐清脆都口哨声在幽深寂静的丛林中显得格外响亮刺耳,像是根锋利的针刺进黑衣人们的耳朵里,他们对视一眼,下手愈发狠厉,招招都是杀招,挥舞着的刀上的寒光映出了他们如出一辙麻木的眼神。
那哨子会招来所有在林中巡逻的禁卫军,他们得在禁卫军赶来之前解决掉他。
见赵亦泽处处护着他身旁的小太监,他们改变了先前的攻势,大多数黑衣人开始攻击小太监。
沈离淮面对他们猛烈的攻势只是躲避,并不反击,赵亦泽为了护住她,身上被划了不少口子。
既要分出心神去护住被众人围攻的沈离淮,又要化解他们对自己的攻击,纵使赵亦泽再厉害此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刚用剑帮沈离淮格挡住致命一击,就察觉后方有箭矢破空声正在快速逼近,那压迫的杀意就像是死神挥舞着的巨大黑色镰刀。
来不及了,他索性不去理会,只是将他格挡住的那人斩杀。
时间太短了,他没来得及想自己被箭射中之后会如何,他此刻只知道欲杀怀者必须死。
他原以为接下来他会感受到箭破开他的皮肉,从背后钻入他的身体,他都准备好迎接疼痛了,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既定事实的突发不可控让原本坦然接受的赵亦泽感到了莫名的恐慌,箭矢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下一秒覆上他背的是一片温软,他意识到什么,飞快转身,却只能接到怀无力下坠的身体,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那处不停有液体流出,在暗紫色的太监服上深色而湿漉。
他抖着手捂住伤口,温热的液体与指缝中渗出来的血色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再次吹响了那枚哨子,这次没有声音传出,他吹的是反面。
这是枚双面哨,正面吹有声,那是召唤禁卫军的,反面吹无声,准确来说这是特定人群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无声,召唤暗卫的。
下一秒一群戴银色面具的人将那些刺客反包围。
“全部活捉,别轻易杀了。”垂着头的他嗓音嘶哑,声音仿佛从喉间深处发出,蕴含暴戾杀气。
有人不长眼跑到坑里伤了凶兽的诱饵,那是它饿极都不会吃的小诱饵,它就那么被别人伤了,凶兽暴怒,想将那些垃圾通通咬死,吞吃入腹。
话音刚落,那些训练有素的人就立马动作了起来,利落干脆地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让他们无法行动,再卸掉他们的下巴,防止他们自杀。
在一片惨叫血色中,他冰冷的指腹颤抖着摸了摸沈离淮苍白的脸,温声哄道:“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你会没事的,别睡过去好吗?乖,答应我,无论如何请撑到营地。”
由于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声线不稳,偶尔的喑哑让他安慰的话有点像是哀求。
赵亦泽本就黑寂的眼睛愈发黑了,黑得空洞,他脸上的表情的是极其温柔的,嘴角也往两边扬,但却给她一种极度哀伤的感觉,像是下一次眨眼时,就会有晶莹的泪珠从他眼中掉出来似的。
沈离淮怔愣,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她下意识放松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嘴角尽力向两边扯,露出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表情,朝他微微点头。
她每吸一口气都会带来阵阵的撕裂感,看着真的挺严重的,她自己感觉也很糟糕,但她知道她不会死。
倒不是说什么她有坚定的意志,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啊什么的,她冲过去为他挡箭时算好了,受重一点,但不至死的伤。
一切都在按她计划中的那样走,若不是她另有谋划,她是有法子既救下赵亦泽,又让自己毫发无伤的。
第57章 女儿身
唯一不在计划中的就是赵亦泽的反应,她料到他可能会难过失措,可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一副快要失去全世界的表情。
她看着同样脸上没有血色的他心情复杂,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
赵亦泽见怀回应了自己,怜爱地吻了吻她薄汗微凉的额头,他抿了抿唇上的汗液,酸涩,连带着他的心也是如此。
出了这么多汗,她一定很疼吧,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将她抱入怀中,避开伤口,骑着她的马向营地赶回去,留那些银面人在这扫尾。
听见第一道哨声就立马赶过来的苏遂宁在路上碰到了赶路的赵亦泽,见他满身的血,怀中还抱着一个看不到脸的小太监,立即担忧地问道:“皇上您没事吧,那些刺客在哪?臣这就去将他们抓回。”
赵亦泽见他骑马朝自己靠近,他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按照原速度赶路,“解决了,你现在立即快马驰回营地,召集从宫中带来的所有太医,将他们带到朕的住处,让他们准备好一切东西,朕要他们救一个受箭伤的人。”
怀身受重伤,受不了太大的颠簸,他需要控制好速度,不能太快。
与他并排驰马的苏遂宁探究地看了眼他怀中的人,箭尖从那人的胸口穿出,手无力垂着,脸深深埋在皇上怀中,看不清是谁。
“臣遵命。”他说完便立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
自跟随皇上的那日起,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当然,在魏清贤掌权时,皇上满身是伤的样子很是常见,他不是指身体上,而是指精神状态上。
他慌了,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认为区区一个小太监受伤就能让皇上变成这般模样。
待赵亦泽骑回营地,发现怀中人已然不省人事,他下马时看了眼迎接他的苏遂宁,得到了他的肯定,“都安排好了,他们都在您帐中候着呢。”
赵亦泽赶紧将怀抱进自己的住处,将她轻柔地放在自己的床上,像是在放什么易碎物。
侯着的太医们一见他进来,就一股脑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皇上,您哪里不适……”
“朕没事,先救他,不是尽你们最大的努力,而是你们必须给朕救活,朕不接受有意外。”
他冷质低哑的声音硬生生在一片嘈杂中劈出宁静,平静森然的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在这片低气压中显得格外可怖,像是只徘徊在失控边缘的凶兽,表面的平静只是极力压抑的成果,如同被底下汹涌暗流撞出裂缝的冰面,不知什么时候会猛然溃散。
在场的人都听清了他话语中的威胁,寂寂无声。
“听清了吗?”他漆黑的眼睛的扫过他们,带着审视。
“是。”众太医被他的威势压得不敢抬头,齐声应着。
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他们默契地推举出他们之中医术最为精湛之人去为床上人诊脉,毕竟这不是内斗出风头的时候,有关身家性命,他们自是要慎之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