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直起上身,替她掖了掖被子,爬起来悄步出了去,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朝野内外都在祝贺皇帝喜得麟儿,文人吟诗作赋贺国朝有继;外命妇们在庆安宫为皇长子洗三,喜庆的吉祥话听得澹台太后完全合不拢嘴;还有不少人在私下揣测皇后对皇长子放手得干脆,此举有何深意。
出了天启宫,没有人关心皇长子的生母贤妃,便是后宫里羡慕嫉妒的女人们,也不会去关心贤妃被夺了孩子的心情。
年轻的宫人将寝殿的门关上,出了回廊走在风雪里,下定了决心要调离聚荷殿。
她们这种伺候人的,最忌讳就是跟了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主子。贤妃也是从东宫一路跟到天启宫的,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看不明白,这后宫从来都是皇后的一言堂,皇后若是想留下皇长子,恐怕官家太后都没有办法挪皇长子一步。
说什么母凭子贵,真正尊贵之人是不需要依仗自己的肚子的。
-
“殿下,你怎么就让庆安宫把皇长子给抱走了?”许多人暗自揣测皇后深意时,好奇心爆棚的吴桐干脆就直接问了。
她现在已经在吏部流内铨留了档,正四品掌书女史,正正经经的朝官,帮着王妡处理各类文书,与朝官们一般点卯下值。
至于中书门下、铨曹四选是怎么同意此事的,吴桐不多问,总之王妡已经搞定一切,她上岗都两天了。
啊……原来这就是抱大腿的感觉,有亿点点爽呢。
“看那两位多紧张这个孩子,我觉得主动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吴桐把看过的文书分门别类放好,整理出重点让王妡看得不费劲儿,其中不乏朝廷中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
王妡拿过吴桐整理好的文书翻看,对其归纳总结的能力表示非常满意,某些文书还画了图表,一目了然。
“一个孩子罢了,决定不了什么。”王妡淡淡说道:“便是这后宫的女人给萧珉生上十几二十个孩子,又如何呢。”
王妡放下文书,暖烘的殿内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披上狐裘出了去,立在廊下看雪。
昨日的大雪将天启宫裹成了一片银白,掩盖了这里多少肮脏,仿佛此处生来就是洁净的一般。
吴桐抱着手炉跟出来,接着前头的话题说:“可我看太后可是高兴坏了,前几日洗三我去了,那可真是就差没直说不需要嫡子了。”
“呵。”王妡轻笑一声:“有没有嫡子,从来就不是太后和萧珉能决定的。我若想杀一个孩子,那孩子是养在聚荷殿还是庆安宫,并没有区别。”
“这倒也是。”吴桐耸耸肩,“你不屑一顾的却是别人百般看重的,这可真是够讽刺的。可惜这里的人都不明白,一个女人的价值并不仅仅是生儿子。像我,我就不觉得我需要一个儿子来证明我自己。”顿了一下,又机智地补充一句:“殿下你更是。”
王妡偏头看了吴桐一眼,微笑:“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孩子。”
她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轻声说:“我需要的是一场战争。”
她多年的布局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就从蒋鲲开始。
王妡摊开虚握的右手,又猛地握拳收紧,仿佛是在牢牢握住什么东西。
-
庆德殿。
萧珉坐在御座后,殿内,吴慎、左槐、王准、阮权、刘敏等宰执,以及礼仪院、太常礼院、制敕院、宗正寺、审刑院、大理寺等勾当官们,齐坐。
“今日召众爱卿来,是为皇长子出世一事。”萧珉道:“此乃朕之长子,朕欲将此大喜与天下臣民共享。”
众臣远近亲疏地交换了各自的目光,看这被皇帝召见的都有些什么人,对皇帝想要做什么心中有了一二分的猜想。
果不其然,众臣就听萧珉说:“朕欲大赦天下。”
众臣听罢,无一人开口先说话。
萧珉等了好一会儿,见还没有人说话,脸色就有些沉了。
“众爱卿以为如何?”他加重语气问了一句。
众臣又再各自交换了一遍眼神,左槐看向王准,后者微颔首示意,他正要起身说话,却不料吴慎抢在了他的前头。
“圣上,老臣以为,现在要紧事有三。边关将士论功行赏为其一,和谈使臣郊迎褒奖为其二,罪臣蒋鲲审问为其三。这三件事,件件要紧呐。”
萧珉脸色又阴沉了些,沉声说:“在卿眼中,皇长子出世不是什么要紧事?”
吴慎弯腰拜了一下,道:“皇长子自是尊贵无比,然嫡子未诞,为皇长子大赦天下,今后皇后诞下嫡子,皇长子该如何自处?”
萧珉胸闷,脑袋里就像是有人抡锤子在捶,咚咚咚的。
气得不行又不能怪罪吴慎。
“圣上,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论功行赏天经地义,边关将士们也会铭记圣上恩德。”吴慎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抬头看向御座。
吴慎明白皇帝是想借皇长子大赦天下来赦免蒋鲲,先不说皇后会不会同意,就以蒋鲲所犯的种种罪行来看,他也断不可能是一次大赦天下就能救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