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窥视她,控制她,希望她成为善良正义,没有思想,只会救人的工具,一旦她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她就成了魔。
“我不是魔,我只是我自己。”林青棠的语气坚定,目光犀利,即便在场的众人只有一缕神思,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言语里的力量,她是绝不可能服输的。
可是,入了魔的修士,又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入了魔呢?
盟主冷笑道:“解释?她如此行为还需要什么解释?在座各位可还记得,曾经海光派便是一直瞒着弟子入魔的消息,最后一夜之间,被入魔弟子灭了满门。难道你们还想重蹈覆辙吗?修士入魔,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有人跟着喊。
乘霄宗宗主太阳穴隐隐作痛,恐怕这群人也是听说了玄隐仙尊为了人界所做之事,猜测仙尊如今能力可能不如从前,便趁着仙尊不在,欺负他的徒弟,以此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就跟盯着猎物,在空中盘旋伺机而动的苍鹰一样。
林青棠耳边充斥着他们的声音,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堕入黑暗深渊,他人的言语如同一把把枷锁,她努力挣开一把枷锁,便会有下一把扣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铮!”剑出鞘的声音荡平了所有嘈杂的声音。
沉稳的脚步声在殿内回荡,来人最后停在了林青棠的身旁,然后利落地将剑收回剑鞘。
许云泽与林青棠并肩而站,拱手对着众人问道:“若按照各位前辈的逻辑,是否只要有人说你们是魔,你们便是魔,不允许任何人反驳?便要‘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众人对于许云泽的印象,向来是老实正直,不像他师弟那么巧言善辩,没想到这回竟然驳得他们哑口无言!
林青棠也感到很意外,抬起头看向许云泽。
许云泽回眸望向林青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心想,还好莫时欢临走之前替他想好了怎么对付这群人,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拖下去。
林青棠对上他的视线,摇摆的心脏终于放回了原处。
接下来,无论众人用什么理由,许云泽都能挡回去,甚至为了证明林青棠不是魔,还拿出了高阶测魔石。
结果自然是无事发生。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江宛彤和莫时欢在半路遇上的药宗宗主终于抵达了乘霄宗,直接敲响了那口只有在紧急状况下才会动用的大钟。
药宗宗主前往议事殿,没想到竟然如此人齐,甚至都不用他花费时间来召集众人了。
“出事了!出事了!”药宗宗主一脸着急地闯入议事殿,与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好了,你们都在这里!”
众人见他神情紧张,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便猜测难道是玄隐真人那边出事了?
“仙尊卜算到灵脉会出事!要我回来召集大家前往灵脉,守护灵脉!”
这个消息一出,议事殿内先是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似乎还在消化这个消息的真假。
药宗宗主就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于是拿出玄隐真人留给他的令牌,“这时仙尊的令牌,内里有仙尊的神识,你们一探便知,我绝无虚言!”
还真有人去探了那枚令牌里是否有玄隐真人神识,只不过这道神识不强,最多只能用来证明身份,不像是玄隐真人鼎盛时期,还能一人分为两人用,否则他现在就该坐在上首,直接把他的徒弟捞回去了。
众人再次猜测,看来玄隐真人这回前往人界救世,消耗了不少,竟也会向他们求助了。
乘霄宗宗主见准机会,便说:“仙尊这么说必定有他的道理,此案待修真界大劫过去之后再审罢!”
盟主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在这里僵持,就是因为玄隐真人不在,才敢对林青棠进行处置,若是玄隐真人在,他们再想处置林青棠,也是不可能了。
“不行!正是因为劫难在前,我们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弟子成魔的可能性。若是她入了魔,给魔界通风报信怎么办?或是她又像赤魔一样逃跑了,以她如今的修为和能力,投身魔界阵营,恐怕便是下一个赤魔!
“我不是为了我的私怨,我是为了整个修真界着想啊!”
盟主的话说得非常伟大漂亮,特别是摆在现在这个时机,无异于当头一棒,让众人不自觉倾向于灭魔。
这回,无论许云泽再说什么,修真界的上层也听不进去了。
许云泽急得眼睛都红了,左手突然被滚烫的温度包裹。
林青棠的衣袖遮挡着她的右手,她牵上了许云泽的左手,用力地握了握。
许云泽对上她的眼眸,坚定地攥住她的手,力度传达给林青棠,让她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他会永远守护她。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为这种事情争执!要我说,不如干脆投票表决吧!”狂刀门门主暴脾气上来了,直接拍桌决定。
众人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要有个决定,于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行!”修真联盟盟主仗着自己是世家联盟和一些无名门派的盟主,便觉得他们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我建议,以诛魔阵诛杀林青棠!”他高高举起手臂。
无名门派以及一些向来与乘霄宗不对付的门派都举起了手。
许云泽环视了一圈,那密密麻麻的手掌像是扇在他身上的巴掌,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林青棠的手,呼吸急促,紧抿着唇,在为她担忧。
林青棠只是静静地看着许云泽。
她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是怎么看待她的。
“别怕,会没事的。”许云泽感受到林青棠的视线,再次镇定下来,对林青棠说。
实际上最慌的人是他自己。
林青棠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她说:“我不怕。”
她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内心比现在还要满足。
盟主见整个大殿已经超过半数人赞同他的做法了,便对乘霄宗宗主道:“既然如此,便对林青棠使用诛魔阵吧!”
在场的人除了乘霄宗的人之外,亦有得到消息之后,便赶往乘霄宗的修真界上层,其中也有同意盟主建议的修士,此时他们已经站起身,准备上前来捉拿林青棠了。
许云泽握住本命剑,护在林青棠的面前。
“怎么?你是要为了魔,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吗?”这人的修为境界与许云泽差不多,只是比他年长个几百岁,便坐到了这个位置。
许云泽从剑鞘中抽出剑,出鞘的剑光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林青棠身上的储物袋和剑都在她进入议事殿的时候被除下了,手无寸铁,还是个医修,即便会用一些攻击类的法术,也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这样的大能还不止一个。
青棠师妹,只有他了。许云泽握紧了手里的剑。
“看来,你也是要与魔为伍了。”那人话毕,对着许云泽便是一掌。
许云泽用剑死死拦住了这道掌气,不抵抗,只是防守。
乘霄宗宗主想要拉架,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宗主,做会做的就是打圆场,否则这宗主还不一定能够轮得到他来做,但是现在的场面如此混乱,他犹豫了,到底是为了整个宗门着想,还是要为了护住他们两人,而使得整个宗门与修真界为敌?
“师兄。”林青棠攥住许云泽后腰的衣服,她看到众人因为许云泽为了她而反抗,起了逆反心理,甚至连刚刚不打算出手的修士也出手了。
“魔果真是会蛊惑人心,就连向来对魔类毫不手软的乘霄宗大弟子都被她所蛊惑!这样的魔,绝不能留!”他们已经完全将林青棠打为了魔。
许云泽挥剑劈下,直接一把抱起林青棠,试图带她杀出议事殿。
“我不会让你进入诛魔阵。”许云泽红了眼,一边护着林青棠,一边用剑抵挡这些修士的攻击。
林青棠哪里不知,诛魔阵就像活着的巨兽,一定要吞噬或是封印什么才会罢休,就如当初许云泽对东方晔的心魔启动诛魔阵,也是等诛魔阵吞噬心魔之后,才能从诛魔阵里出来。
一道攻击朝着林青棠的后心射来,林青棠双手结印抵挡攻击,许云泽分了心,被灵火砸中了手臂,疼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青棠连忙给他治疗,又同时去抵挡攻击。
无数人拦在了议事殿门口,誓要将他们截在议事殿内,绝不让他们逃走。
许云泽几乎是拼了命地护住林青棠,而林青棠也没有闲着,消耗灵力为他治疗。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许云泽身上的衣服沾满了鲜血,林青棠也脸色苍白,体内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许云泽看见守在殿门前的队伍出现了一个缺口,双指一并,对着本命剑指向那处缺口,以它为目标,从缺口冲了出去。
幽蓝色的光芒大盛。
他无比熟悉的诛魔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型,就等着有人踏进去了。
一道灵气打中林青棠,将她从他怀里夺去,让她不受控制地直直扑向已经启动的诛魔阵。
“不!”许云泽毫不犹豫,跟随着林青棠一起被诛魔阵所吞没。
幽蓝色的诛魔阵吞没了两人,不知道将他们吞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法阵还在发光旋转,预示着它已经启动。
终于,议事殿内安静了下来。
有人叹息了一声。
“现在,是不是得去看看灵脉如何了?”
乘霄宗宗主看似中立没动,实际上他刚刚一直在暗中帮助许云泽和林青棠,给他们输送灵气,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群人如此阴险!
他攥紧了掌心,冷冷道:“你们把仙尊的两个徒弟都送进了诛魔阵,我倒想看看你们如何跟仙尊解释。”
盟主只是稍一心虚,又挺直了腰杆,说:“仙尊徒弟入了魔,如今我们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若是仙尊知道他的徒弟入了魔,只怕他恨不得亲自动手,大义灭亲!”
乘霄宗宗主忧心忡忡地望着巨大的诛魔阵,沉默了。
主灵脉是整个修真界的命脉,所有门派建立时选址都倾向选在主灵脉附近,越是靠近主灵脉,他们修炼的灵气就越是充足。只不过每个门派所在的方位都不同。即便如此,他们赶往主灵脉,也远比魔界的魔军赶往主灵脉要快。
当他们在主灵脉集合的时候,得知魔界有异动,又没看见玄隐真人,便七嘴八舌地准备抢夺本次作战的指挥权。
“几百年过去了,修真界还是一如既往的腐朽。”一个苍老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众人看向声源,上了年纪的修士认了出来,这位前辈便是活了上千年的化神期大能,当年魔界污染灵脉分支时,这位前辈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化神期大能,无论从名望上还是修为上,都比在场的众人要高。
连这位前辈都出动了,看来这回……恐怕是整个世界的浩劫。
众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有的争权夺利都抛诸脑后,他们所想的,是活下来。
而另外一边,被诛魔阵吞没的林青棠和许云泽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这个空间里存在无数邪魔,它们都是无法抹杀,被修士封印在诛魔阵里的邪魔。
这些邪魔在空中飞来飞去,时不时狠狠地咬上他们一口,将他们的血肉咬下来,每一口都咬得极深,几乎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许云泽费力地挥着剑,驱赶走这些邪魔。本来在议事殿就已经消耗了无数灵力,而到了这里,他的灵力无法得到补充,就只能靠着自己平时炼体的体质苦苦支撑。
林青棠被许云泽护在怀里,她的情况比许云泽更糟,为了给许云泽治疗,维持他的生命,她体内的灵力已经完全耗空,嘴唇发白,几乎就要昏迷过去。
“青棠,不要睡,我们一定能出去的。”许云泽怕她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们不仅身体在和这些邪魔作战,意志也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就会被邪魔入体,从内而外吞噬殆尽。
林青棠被许云泽搀扶着,醒不过来的时候,许云泽便用力摇晃她的身体。
从她的身上掉下来一把小折扇。
林青棠垂眸看向地上的折扇,这把折扇是江宛彤法器课作业,做得很粗糙,唯一的作用就是扇风,所以在进入议事殿搜身的时候,乘霄宗弟子睁只眼闭只眼就放她过去了。
她捡起折扇,她很喜欢扇面写的字,还有这穗子,是她教小师妹打的,所以才一直带着。
“我命由我不由天。”林青棠的话音落下,强打精神,跟许云泽一起对付邪魔。
然而,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了。在这个空间里,昏暗压抑,邪魔一口一口叼走他们身上的血肉,疼痛几乎都要麻木了。
许云泽将已经半昏迷的林青棠护在身下,用后背抵挡那些邪魔的攻击。
他想,不若就这样放弃,只要他投身进入邪魔里,让诛魔阵封印自己,林青棠就能出去了,何苦像现在这样,让林青棠痛苦地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如果你相信我,就等我回来。”某个声音在他想要放弃的同时,又在他脑海里再一次浮现。
林青棠浑身发冷,她似乎猜到了许云泽的想法,声线不稳,“云泽,不要……不要让我独活。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少了任何一人,都不行。
他是为了她进入诛魔阵的,她绝不许他放弃自己的性命!
她满脸泪痕,捧着许云泽的脸,凭着微弱的光线,找准许云泽的唇,吻了下去。
许云泽颤抖着,缓缓睁开眼睛,扣着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昏暗的空间里,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光亮。
原本还在不断啃噬着许云泽身体的邪魔被浓郁且纯粹的灵气冲击,瞬间消散。
“师姐、大师兄,我们来救你们啦……”江宛彤手握灵玉从天而降,声音在看清两人的时候,变小了一些。
随后而至的莫时欢掏出一颗没用完的留影石,对着两人一拍。
“小师妹,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莫时欢摇了摇折扇,对江宛彤说。
林青棠看到了光亮和两道熟悉的身影,感觉到温暖的灵气包裹着她,终于能够放心地沉沉睡去了。
后背已经露出白骨的许云泽默默抬头,他红着眼睛,瞪向江宛彤,但眼神却是幽怨之中带着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