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良就止住了脚步,“哦,对,还没下课,还没给你们布置作业。”
教室里立刻哀嚎一片。
“下课。”祝良大笑着从走廊里往教室里喊了一声,“没有作业。”
教室里又马上变成了欢呼声。
这欢呼吸引了引起了其他老师的注意,刚刚下课的,拖堂没下课的,纷纷朝这边看过来,于是就看见了祝老师毫不避讳的牵着一个女子的手,笑得有点傻气的穿过长长的走廊。
别看老师们平时上课都一本正经,甚至是全程板着脸的。这时候就露出了真面目。
祝良和青叶往办公室走,后面就陆续跟上来几个年轻教师。
“祝老师,这是,嫂子?”白洪波问话很礼貌,丝毫没有大惊小怪。
“你好,我叫青叶。”青叶自己先答了话,并朝细长眼睛的白老师微笑点头。
白洪波也笑容满面说了声“嫂子好!”
现在的青叶已经不是初中生一样的“青叶同学”。那时候她喜欢梳麻花辫,眉眼之间是浓浓的青涩,见了人问好什么的都声音细细的。
俄罗斯的冰天雪地确实让青叶多了份沉静,额头光洁,头发齐肩,像一棵长成的小树,秀气且挺拔。
明天是周末,祝良回办公室收拾东西。青叶没进去,站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等他。
语文组组长赵鑫赵老师端着茶杯、挺着圆圆的肚子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外的青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青叶愣怔片刻,认了出来,“赵老师好!”
“嗯嗯嗯,你好,找人?”赵鑫是老教师了,经常在办公室门口遇见家长来找老师,家长大多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每次被问好,他都含含糊糊回复,“嗯嗯嗯,你好,找人?”
“我等祝良。”青叶指指屋里,又加了一句,“我都从这儿毕业五六年了,赵老师,您一点儿都没变啊。”
赵鑫停下欲走的脚步,“我说呢,怎么看你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叫什么来了,我这人啊,模样看着没变,脑子变差了。”
“戴青叶,您教过我一年语文。”
“对,戴青叶!我想起来了,”赵鑫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呵呵笑着说,“咱们学校那年就你一个人考上了部署中专,你通知书还是我护送到家的呢。”
“护送?”青叶没听明白。
“忘啦?你爸替你来拿通知书,说一个女孩子家,上这学有什么用。我心想,好家伙,这部署中专多少人想上都上不了啊,”赵鑫表情丰富,讲课一样一边比划一边说,“有的家长不愿孩子上学,就把通知书给藏起来。我怕你爸也干出来这傻事来,就哄他说,我正好去你们家那边有事儿,咱们一块走吧,我亲眼看他把通知书给了你才走的。”
青叶笑笑,“谢谢赵老师,要不是您,我有可能真不能上学了。”
俩人正说着,祝良拎了几本书出来了,后面跟着刚才那眼睛细长的年轻小老师白洪波。
赵鑫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青叶说的“我等祝良”,热情的指指祝良,介绍给青叶:“正好,这就是祝老师,你有弟弟妹妹在他班上?”
一边是曾经的优秀学生,一边是现在的优秀教师,赵鑫简直是眉飞色舞,“我们祝老师可是好老师,谁家孩子在他班上,那基本就等于半只脚跨进高中大门了。青叶,你家这弟弟妹妹有什么学习上的事儿尽管给祝老师说,保证他能给你完美解决。”
祝良笑,青叶也笑,两人又相视而笑,把赵鑫给笑得莫名其妙。
“赵老师,不用推销你的好老师了,人家俩是夫妻。”在旁边看戏的白洪波憋不出了,吃吃笑着说。
“啊?”赵鑫惊讶差点把茶杯盖子给掉了,“啊?你们?你们俩?”
孙晓曦抱了一摞作业回来,看见办公室门口站了一圈儿人。其他人她不在意,看见赵鑫就像老鼠见了猫。
每次见她,他多少就要提点改进意见,或和颜悦色,或十分严厉,反正,就是没有夸的时候。现在一看见他影子,孙晓曦心里都有点打怵。
她顺着墙根溜着走,临近跟前,忽然看见,咦,站在祝良旁边的女人怎么那么好看,还跟他站在那么近,差点就要肩并肩了,脚步不自觉就迟疑了。
“哎,孙老师,下课了?”赵鑫目光如炬,扫向孙晓曦,还好,这次语气不算严厉。
孙晓曦挤出笑来,“嗯,下课了,赵老师。”
她看看青叶,青叶朝她笑了笑,明媚皓齿,优雅大方,犹如画中之人。
孙晓曦的好奇心打败她的战战兢兢,凑近一些问:“这个妹妹是?”
“这我教过的学生,当年部署中专毕业的,刚从俄罗斯回来。”赵鑫带了几分骄傲,哈哈笑着说,“优秀青年教师祝老师爱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孙晓曦“啊”一声,又连忙掩住嘴,赵鑫看过来,“孙老师,上课时候最好不要这样一惊一乍啊,把学生注意力都给分散了。”
孙晓曦红了脸,点点头。
离开办公室。行李先放在门卫那儿,祝良带青叶去吃饭。
晚霞映红半个天空,自行车、公交车、行人,来来往往,忙碌热闹。
青叶站在路边看着这场景,说:“好像在做梦啊,一下子从远在万里的地方回到家里。”
祝良急于知道青叶他们为什么忽然间回来,走去吃饭的路上,青叶就断断续续把这几个月的情况给他说了。
“就这样,我们回来了,合同没到期,报酬也没拿齐。”青叶说着,无奈地摊摊手。
祝良说:“你能安全回来就谢天谢地,报酬什么都没关系。”
楼上的窗户里飘出饭菜的香味,青叶抬头,“这味道,好像妈做的炒大白菜,真好闻。”
一个小时后,俩人已经到了祝家庄。祝良从后备箱拿出行李,怂恿着青叶,“你先进去,保证吓他们一跳。”
半明半暗的暮色里,还能看见收拾得井井头条的小院,鸡笼里的鸡咕咕的低声叫着。青叶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厨房里叮叮当当净是碗勺碰撞的声音。
门帘一动,一个小影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屋里立刻传来素美的声音:“兔崽子,别往外跑,吃饭!”
“你谁?”祝贺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粽子,看见青叶一点也不吃惊,奶声奶气的大声问。
素美没好气的又喊了一声,“我叫你进屋来啊,跟谁说话呢?”
然后祝大妈就掀帘子出来了,祝良已经拎着行李进来了。
俩人同时喊了一声“妈”。
祝大妈惊叫一声,“俺的娘啊,这是青叶啊?青叶!你咋回来了?”
屋里的人鱼贯而出,嫂子,嫂子,青叶、青叶的一阵乱叫。
拉进屋里,祝大妈就说:“我的孩儿啊,想吃啥?妈给你做!你瘦了!”
青叶说:“桌子上不是有饭有菜吗?妈,拿两双筷子接着吃就行了。”
祝大妈祝四德都坚决摇头,“那都是菜根菜汤了,重做!”
“我想吃炒白菜。”青叶说,“咱们家有大白菜吗?”
祝民一听笑得跺脚,“我说嫂子啊,你从外国回来就吃白菜?等着吧,我骑摩托车到镇上给你买烧鸡去。”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祝良,原本在乐呵呵看着青叶被团团围住的样子,这会儿才拉住祝民,“黑灯瞎火的,天又冷,不用去,你嫂子就想吃咱妈做的炒白菜呢。”
祝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光吃白菜像什么样,到咱家第一顿饭。”
第66章 铁汉柔情啊
祝四德从外面搬进来一个大白菜。
“用最好的那些叶子炒。”祝大妈指挥他说,“有一点干叶子都别要,剥下来喂鸡。”
祝四德就开始一层又一层的剥白菜,直到白菜剥得没一点瑕疵。
那边素美拉着青叶左看右看,直嚷嚷:“你变了,嫂子,变样了,变更好看了。”
祝贺也学着她说:“你变了,嫂子,变样了,变更好看了。”逗得大伙都笑起来。
青叶笑着抱祝贺,祝贺一点也不认生,把头往青叶肩膀上一靠,继续嘟囔:“你变了,嫂子,变样了,变更好看了。”
祝大妈炒了白菜,又煎了盘鸡蛋,菜刚端上桌,祝民就骑着个摩托车进院了,手里拎着一只烧鸡。
“要不是他们收摊了,又跑到他们家去买,还能早回来两分钟。”祝民浑身夹带一股寒气,冲进屋里来,把烧鸡放桌上,“尝尝这烧鸡,还热着,嫂子,别光吃白菜,咱妈存了一百多棵,想吃以后有的是。”
青叶的眼眶又有点潮湿,这让她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就答应着,低头夹菜。
“你赶紧暖和暖和,骑摩托车带风,”祝良告诉祝民,“以后晚上出门慢点儿,不安全。”
“一点儿都不冷,你们吃,我把车给人还回去。”祝民满不在乎的说,连外面大棉袄也不穿,直接出去了。
青叶吃饭,祝良给她夹菜。祝大妈和祝四德忙活着往他们的屋里生炉子。素美机关枪一样问个不停,一向好动的祝贺反而安静了,就依在青叶身边,时不时目不转睛看着她。
“明天是祝贺两岁生日吧?”青叶问素美,“我记得就是两年前的今天,这小娃娃出生了。”
“你还穿错了裤腿,冻得感冒了。”祝良接口说。
大家就都笑起来,素美大大咧咧说:“他出生你俩去医院,去年爸生日又跟着跑医院。”
“去年爸什么为什么又去医院?”青叶问。
祝民刚好送车回来,在门外面就听见素美那句话,没好气的说她,“嫂子刚回来,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净说些糟心事儿!”
“行行行,嫂子和咱哥刚回来,我不说了。”素美没有往下说,开始说祝贺,“让你大伯母吃饭啊,你这孩子,一直靠着她碍事巴拉的,咋吃饭?嗯?”
“大伯母笑。”祝贺往后一缩,躲开素美拉他的手,“妈妈不笑。”
“瞧瞧,孩子的眼睛看的多清楚,他都知道你爱板着脸,大伯母爱笑。”祝良终于逮住个揶揄素美的机会,高声大嗓的说。
素美立刻呲牙说,“我不爱笑?我都嘴角都快笑裂了!”
青叶捧住祝贺的小脸,说:“你妈妈很爱笑啊,你乖乖的,她就笑,祝贺不乖,妈妈还怎么笑呢,是不是?”
祝贺似乎听不懂,只扒着青叶的胳膊,朝着她咯咯笑。
祝大妈和祝四德把炉子生了起来,说“等把那屋寒气熏差不多的再过去睡,里面寒气太重。”
然后就像小学生似的搬凳子坐了,带着一万分的好奇问青叶:那边人都吃啥?穿啥?种苹果树吗?
那边冷的时候多不?下雪多不?有夏天没?
那边的人咋样?深眼窝大鼻子?说话叽里咕噜?
你们住的地方烧煤球不?做饭烧柴火不?吃炒白菜不?
青叶就一一回答了,说到那边人冬天光腿穿大衣,冰挂好几米长,人喝酒跟喝水似的,做饭用天然气,取暖有暖气,都听得直说“稀罕,真是稀罕”。
直到鸡都叫了,才意犹未尽的散场,那边祝贺早已经在素美怀里睡倒多时了。
“觉得陌生吗?这么多天没进这屋了。”祝良拉上窗帘,笑嘻嘻问青叶。
青叶摇头,“一点儿都不,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连这屋里的味儿都没变。”
“什么味儿?”
“说不上来,就是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你没发现吗?”青叶搓着手说,“咱们以前住的学校家属院就总有梧桐树的味儿,我在俄罗斯的宾馆里有股牛奶味儿,咱们这个房间。”
青叶吸吸鼻子,像是认真分辨它问气味,“咱们这房间啊,是阳光加棉被的味儿。”
祝良也吸吸鼻子,说,“屋里的东西也有记忆,会记住人的高兴啊,难过啊,咱们这房间的墙啊,柜子啊,桌椅板凳也都有它们的回忆。”
青叶被祝良这个新鲜的说法吸引了,追问他:“那你觉得它们的回忆里有什么?”
“有新婚燕尔,细水长流,琐琐碎碎,再加点我的独守空房呗。”
“成语用的很好,不愧是语文老师。”
祝良把被子拉开,“休息吧,你舟车劳顿的折腾这么远,快十二点了。”
青叶站那儿不动,祝良感到奇怪,“怎么了?还不困?”
“我例假还没结束,你能不动吗?”青叶蚊子哼哼一样说了一句,还忽闪着眼睫毛看祝良。
祝良愣了片刻,一手捂脸,哭笑不得,问她:“戴青叶,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饥渴难耐,禽兽不如吗?”
青叶笑倒祝良怀里,“你可真狠,对自己用这样的成语。”
第二天是祝四德生日,祝大妈很早就起来,和面做手擀面,祝民又让人骑摩托跑到镇上订了个蛋糕。
祝良已经把去年祝民喝醉自砍手指的事儿告诉了青叶。
青叶看祝民一直没摘下的手套,再看看他脸上满面春风,就跟祝良说:“祝民好像很适合做村干部,他热心,爱动,喜欢跟人打交道。”
“嗯,能有件他喜欢的事儿干,比以前一会儿要打工,一会儿要回家好多了。”祝良说。但他心里仍有隐隐的不安。
祝民爱摆阔气,容易冲动,祝良偶尔提醒他一句,祝民总说“村里的事儿你不如我懂”,他也只能希望是自己真的不懂村里的道道儿。
不过今天祝四德过生日,祝民倒没有摆阔气喊这个叫那个。因为去年闹那一出,一家子人一年念叨了他无数遍,总算把他说的不敢再大摆宴席了。
这一天给祝四德过生日,听祝民讲村里的奇葩事迹,青叶把从俄罗斯带来的套娃啊,小饼干啊拿给大家,说说祝良新学校的情况,还跑到地里放了一阵风筝,很快就到了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