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恪不敢细想,生怕自己哭出来,她赶紧找了个话头,把刚刚的情绪抑住。
“这井真不错。”她对许老板说:“我们村里的井都干了,但这个院里的井,水竟没少过。”
许老板颇为自得:“我和桂娘来了祚阳城里,一直租房住,好几年才攒够了买房钱。”
“那几年里,我租过很多房子,也看了不少,但拿定了主意,就买这条街上的院。”
“就为了井。”
“卖房的老先生说,这街坊里的几口井是祚阳最老的,百年未断过。”
“我信这个,”许老板说:“有水就有活。”
这话在旱时更应景。
现在确实是,有水就有活。
他们住的这条街,就叫甘泉街。最里面有一口大井,叫甘泉井,家里没井的街坊都去那口大井打水。
就像打铁铺的,用水多,家里小伙子也多,每天都要打水。打铁铺的小伙子人好、力气大,若是遇见了老街坊,就随手帮忙打桶水。
也有几家和许老板家一样,自己院里就有井的。
晋恪看了眼院子的井台,青石垒成,岁月悠长,已生出黑色的藓,平日里没什么要紧,现在竟然成了安人心的东西。
那甘泉大井也极好,很多人家水干了,走了老远来这里打水。
甘泉街上的街坊都是好人,水够用,若是不认识的人来,那就用吧。
甘泉井现在旁边日日都有人在排队,等着打水。
太阳日日灼热。
他们不怎么出门,但也听街坊说了外面的情况,很多消息都是排队打水的人说的。
愈发不好了。
城外的灾民是真的弹尽粮绝了,开始啃起了树皮。
衙门的人在门口收了不少良民家的孩子,转了奴籍。
也有些年轻体壮的,从良民转成了佃农。
那些好看些的、机灵些的孩子,先让上面的人选一选,若是有看上的,就留下了。若是没看上,转头送进了各种污糟地方。
很多人拿出了地契和房契来,就为了能进城,或者换口粮。
还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有人刚用自家孩子换了一口粮,就被抢了,为了护住粮,那人死死拉住,最后手都被砍了下来。
“这样下去,”街坊叹了口气:“人相食也不远了。”
晋恪坐在椅子上,正吃着一碗桂娘给她做的米糕。
闻言,她放下了碗筷,再吃不下去。
她刚吃了早饭没多久,早饭里有鸡蛋,饭后喝了茶水,现在又有了米糕。
但是不远处的城外,就有人在抢树皮,卖子女换粮。
许老板听街坊说过后,沉默了许久。
他很明显低落了下来,下午都没有翻开自己的侠义故事。
晋恪也无心做其他。
她只想着,祚阳的粮,到底什么时候发?
朝廷的粮,是不是也快到祚阳了?
这么多粮,那些人到底要握在手里多长时间?
她大概明白了祚阳的官员要做什么。
粮是肯定要发的,但是能晚一些就晚一些。
晚的这些时间里,自然有人为了活命,宁愿低价卖了地契、房契,甚至卖了全家。
晚一天放粮,就能多得不少田地和佃户。
只是,这贪心不足,晚一天就有一天的好处,一天天的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晋恪能想到祚阳的奏折会怎么写。
他们一定会写,粮发了,粥也施了,但绝不会提到在这之前,他们拿了多少百姓的东西!
她有些气,气得胸口发闷。
“怎么能这样!”她说:“已经有人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