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暮雪度过了漫长的一段黑暗, 等到意识逐渐苏醒,是听到耳边有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
头疼得厉害。她努力睁了睁眼,透过睫毛的遮挡, 正好看到两个人点头哈腰地送另一个人出去的身影。
有一个男人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一口又一口地抽旱烟, 闷声不响地,直到那送人出去的两个女人又折回来,其中一个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烟管,骂道:“别在这里装出一副死样, 父女情深的给谁看!真要这么舍不得, 当初你就该直接带着她去投河,省得如今还来祸害我们母子!”
男人被夺了烟管就低下了头, 两手在膝盖上揪了半天, 他才转头往屋里望进来,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另一个女人帮忙劝了劝, 帮他把烟杆子要回来,说:“大哥,你也别难过了。家里这情况,多养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把姑娘养这么大,也算是尽了当爹的本分了。她要是脑子没坏,一定也愿意为家里出这份力的, 不会怪你, 啊。”
“可不是说, 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光靠你扎几个纸人,咱们要几辈子才能赚到这些钱?太平年岁还有卖儿卖女的呢,更何况现在这光景?”之前那女人抱起手臂, 吊着一口尖细刻薄的嗓门,“也就人王老爷家找得急,否则你这破了相的闺女,按斤贱卖都没人要!”
“行了行了,大嫂,你也少说两句。”另一个女人往屋里望望,推着两个人走了,“好不容易有会儿清净,可别把她吵醒了,省得又得折腾。”
“可把她能的。”那女人往后啐了一口,冷笑道,“折腾吧,折腾得再厉害也没几天工夫了。到时候王老爷家来人,往过一送……”
后面的话因门板合上了而听不清。离暮雪只在阳光消失的瞬间缓缓地眨了眨眼,随后才感受到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又真实起来。
她此时是趴在床板上的,身下的被褥潮湿,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晒了,泛着一股子的霉味。屋子里很暗,只在墙顶上开了一扇小窗,跟个牢笼一样,抬头只能看到小小的四方的一片天空。
身上又到处都在作痛,痛到动弹一下都有些费劲。离暮雪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缓了很久,才慢慢支着手臂翻了个身,然后坐了起来。
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感觉了。离暮雪试着伸展了一下手脚,然后听到了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她皱着眉头往自己脚上看去,赫然看到一条粗黑的铁链正锁在她苍白的脚踝上。
两条粗布裤腿磨破了边,矮了一大截,只到她小腿肚那里。脚上没有鞋袜,脚趾缝里黑黑的,不知道是去哪个泥坑里面翻过。
离暮雪:“……”
狼狈,狼狈不堪。
身上没力气让她的脑子也转不快。她又呆愣愣地坐了很久,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现实。直到回想起刚才门口那三个人说的那番又是“父女情深”又是“爹”啊“闺女”啊之类的话,她才总算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了。
离暮雪摸了把脸,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百宝袋。
然而腰间空空,除了因为瘦而显得格外明显的两髋骨头外,她什么都没找到。
这是哪里?
离暮雪怔愣环顾四周,心想道。
——而她,此时又是谁?
***
与此同时,在一片哄闹的猜拳狎妓声中醒来的萧寂也有同样的困惑。
他的左右都有男人搂着女人又亲又摸,不堪入耳的浪语阵阵,让第一次见到此类低俗场面的萧城主有好一会儿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他左边的那对男女相搂着往他这边倒了过来,他才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骤然惊醒,一下跳了起来。
那对男女倒在了他刚才坐过的地方,躺倒的同时,那名女子还挑唇冲他抛了个媚眼,给他吓了一机灵。
见他站起,另一边划拳的三个男的转头朝他看过来,笑朗道:“二狗子,可算醒了啊?来,一起玩两局。”
萧寂一噎,盯着那三人懒散的笑意,半晌后才沉声反问:“……你叫我什么?”
“你喝酒喝傻了啊!”那三人相视一眼,“嗤”地笑了,“不一直管你叫狗子么,不然你还想让我们跟这些娘儿们一样,喊你‘二哥哥’吗?”捏着嗓门说出“二哥哥”三个字,说完后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笑得厉害了,其中两个便咳嗽起来。本就看着一脸虚相,再这么一咳嗽更感觉随时都能背过去。他们咳了半天往地下啐了一口痰,然后才又催促:“快点,来不来啊?”
幽暝城虽然地处偏远凶险,说得上是穷山恶水,但萧寂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脏乱恶心的场景。他在看到这二人往地上吐痰的时候整张脸就已经黑了,寒声挤出了一句“不了”便拉开门逃了出去,根本没有闲心再去理会后面那迭声的叫唤。
“嘿,这人!”一人往前指了指萧寂匆匆远去的背影,“中什么邪了?”
“别管他别管他。”另两人道,仿佛对此早有所料一般满不在乎,“左不过身上又没几个子儿了,怕我们让他付酒钱呗。”
“狗崽子。”另一人闻言气笑了,“就他算盘打得精。”
街上行人来去过往,无一人察觉到经过自己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寂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路往前走,直走开了两条街,四顾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