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神——迟来会逢霜
时间:2022-05-15 07:47:22

“好咩~”少女没话了。
明明是巍峨高照的昆仑神镜,却偏偏化形为娇俏的少女模样,司昼不禁感慨造物之神奇,大抵化形之时的昆仑照便如少女般顽皮可爱,对世家万物充满了好奇,遇到赤水,更是再也不能长大,尘世沉浮,永远保有豆蔻模样。
司昼笑道:“我还以为你要问远山从崖边坠落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要问那云镯为什么是被远山拿出来的。”没想到,待她们离开断河上岸后,赵长生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说司月现在醒没醒,见到重黎会不会吓到吐。”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前前后后三角恋那些破事,我尘缘太重,在世上给人算了数不清的命,三角恋见得多了,不得不说这世间的男女关系真是一塌糊涂。”赵长生吐槽道。如果司月在,见到坠崖前那副场景,一定会草字当头,说远山其实真的是怀渊,一些人格分裂的实锤。
可惜她的脑洞不能及时莅临现场了。
赵长生忽然想看一看司月现在在哪。重黎这个没有良心的,居然把司月大头朝下扔水里,本来就脑袋不灵光,这回要更傻了。
“所以你真的没有告诉司月你拿她当诱饵吗?”
“不假。”
“为什么不告诉她?”
司昼笑道:“你想告诉她?也没见你说呀?”
“……你不指示,我敢吗……”赵长生老气横秋地叹道:“你们昆仑丘真是无情的很,拿人家小姑娘当诱饵却毫无愧疚之情,良心不会痛的吗?”
司昼微微皱眉,这小东西和赤水呆久了都开始“你们你们”的喊昆仑丘了,那不也是她老家?果然孩子不能交给不靠谱的男人带,这教的都是什么。
“这么一看,远山勉强比你有情一点点,他为成霜找回了云镯,却不敢拿出来,啧啧。”
如果说赵长生在尘世中鬼混了这么多年最拿手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八卦,尤其是八卦一塌糊涂的男女关系,再加上她会算命,简直是八卦他妈给八卦开门,八卦到家了。
绕着河岸往下找,路上除了脚步声,连个响动都没有,赵长生开始和并不关心八卦的司昼女士分析头尾,或者说,她在自说自话。
“你说要不是当时事态危急,远山得什么时候才拿把云镯出来?”
“俗话说‘天门一开,大河一折,渊薮一目。’远山把云镯拿出来为的是恢复成霜的神格,让她重现抗渊之体,不被大渊吞噬。而一旦成霜恢复了抗渊之体,大渊就会转向注意远山,发现他就是曾经的渊际山,就会转向吞噬他。这算不算舍己为人?你别说,远山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担当的哈。”
“可惜成霜不记得了。”赵长生哀戚戚地说。
成霜横渡沧海的时候,本来就余存不多的记忆也被洗走了。她不记得,怀渊是弱水大渊的牧渊者,远山是渊旁的连绵山脉,而她自己是那片天上的流云。
成霜生于大渊之上,是唯一凌驾于弱水大渊的浮云,天生抗渊之体,然而神格缺了一角,抗渊之体便缺了一角。
神识可以被神力充沛的其他天神唤醒。神目是一种去伪存真的感知力,因为如现眼前,才被称之为“神目”,并不是在哪多张了一双眼睛,要开神目也不难。
神体是升华了的人体,与常人所不同的大约是,不老不腐,更耐损伤,也容易得以恢复。
神力则是一种运用自然之力的能力,唯有自然的菁纯之气才能孕育出有意识的使用者,遗失的神力早晚会循着昆仑神的气韵回到天神的掌心。
那么神格呢?
神格是最难恢复的一个东西,它的意义相当于一个搭扣,嵌存着一个神命途中最深刻的羁绊,每一个神心中的羁绊都不同,甚至非常隐秘,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和自己的生命产生了痴缠。而成霜心中的羁绊则再为明显不过,是她凝聚一角心力送出的群云镯,那是司云神自己隐藏了数千年,却让旁观者明明白白看得清楚的一份情。
抗渊者送给牧渊者自己的云镯,相当于送出了自己的羽翼,而到头来,牧渊者居然又要借群山的手返还给她,这三位的孽缘啊。“诶,你说远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把云镯拿出来?”
司昼一直不开口,显得她在唱独角戏诶。
司昼一边四处张望,探寻周围的气息,简单地回了赵长生一句:“大概,他不知道怎么说吧。”
云镯是司云神的一片心,一旦戴上,永远无法被外力剥离,群云的祝福蕴藏其中,为被赠予者镀上了一层保护色,要取下来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成霜自己从怀渊的手上取下来,自己取回自己赠予他人的礼物。
而不经过赠与者同意的另一种办法,对赠与者来说则更为残忍。
只有当受赠者明明白白地回想一遍与云镯主人相识的每一日,最终还是决定取下,云镯才会自动脱落。
这是云水一族的风俗,凡赠饰物如同赠心,轻易不可赠予,而戴上复又将饰物取下则意为“送还你珍贵的心”。
千山万水,与你别过。
当成霜未曾前去索要云镯,而见到云镯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怀渊早就想起所有的事情,而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成霜可能会气死吧,她为了怀渊自解神格,千年万年入轮回转世,怀渊变相跟她说他放下了,连见都不见,完了,那成霜自投水崖不会是气得自杀了吧。”
“你说怀渊知道这个风俗吗?成霜这么怂的人肯定没有告诉过怀渊,有可能怀渊不知道。”
司昼冷哼道:“赤水是他的朋友,你说呢?”
忽然赵长生话锋一转:“那成霜也是你的朋友,你知道吗?”继而又追问道:“你不摘臂钏,也是这个缘故吗?”
“……不是。”
赵长生尖锐地指出:“司昼你迟疑了!”
司昼辩解道:“……能摘我早就摘了,臂钏里的气息很复杂,我翻遍相关典籍也找不出原因。”
“?你翻遍典籍,那肯定看到了这个说法了吧。”
“……”
 
赵长生得意洋洋地叉腰道:“司昼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很聪明?”
“……觉得,为什么呢?”司昼假笑道。
“因为问到你的心坎上了。”
司昼果决给出答案:“……没有,回答你,没有看到过,行了吗。”
赵长生摆摆手,说昆仑丘的领导层都是口是心非症重度患者,又问“如果有办法解呢,你摘下来吗?”
只一个眼波流转间,司昼又沉默了片刻:“摘,为什么不摘,我厌恶任何形式的束缚。”
“你就确定那一定是束缚吗,也许是保护呢。”赵长生咕哝道。
司昼笑道:“你见过以疼痛的形式来保护人的?”
无非是不想让她打扰沧海一族,还有他自己。
 
日已西斜,昏黄光影。
赵长生累了,找块大石头坐下来,拖长声音道:“昼昼,这么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你有两个选项,可以自由选择,一,跟着我走,二,跟着我走。”
“这是自由选项?你也太□□了吧,你怎么和远山一样,你们什么毛病,你看清楚,我是昆仑照,不是你们那几个倒霉下属,赤水从来不管我的,我爱干啥干啥。”
司昼并没有和她一起坐下来休息,摆摆手:“那你去找他吧,不拦着。”
赵长生开始哼哼:“赤水水现在可能已经按族规被沉海了,你不去救他吗?你已经猜到他回去领法了。”
沧海一族有族规,危害族群者,处以沉海之刑。
“他愿意回族领罚,是他的事情,我去干嘛?让他沉得再快一点?真是不明白,赤水也不管你,你怎么那么当他好?”
他为什么要回去呢?他为什么肯面对他的族群了,司昼心中隐约有不安。
“赤水水很可爱的,我最喜欢赤水水了。”
“……”
司昼无语,当时怎么就轮到赤水去浸润昆仑照了,现在昆仑照恨不得跟他一个姓了,山门不幸。
赵长生想的则是,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她不觉得赤水水很好嘛!
“好司昼,去嘛去嘛~”少女撒娇道。
司昼的身影却越行越远,余晖洒落,拖出长长的暗影:“不了,不妨碍你们两个放飞自我,做一对自由玩耍的小伙伴。”
“……还玩什么,赤水水要死了,没命玩了。”
司昼说赵长生过分担心了:“虎毒不食子,无论如何惩处,总罪不至死。”
“不是不是,不是他的族人让他死,是他自己活不长了。”赵长生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吐了真言:“赤水最多……还有半年可活。”
司昼顿住了脚步。
赵长生红着眼睛道:“你当赤水为什么会自己回族,回去就要认罪,认罚,因为他不能不回去,不回去,他一天都活不成了。”
 
 
挽山的云
 
 
“远山!”
似乎是有谁在叫远山的名字,但是远山听不见了,直直地坠落下去,被黑暗吞噬。
天门一开,大河一折,渊薮一目。
每一次天门大开的时候,远山都在这里,第一次他毫无防备地径直落入大渊之中,第二次,他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西王母和司昼施法打开天门,而这一次,是他的选择。
可以说,远山心中最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原来都来自这趋向地心的暗夜,因为第一次,他落入这渊薮之中,一待了十万年
他的孤独,他的勉力,他对于黑暗的抵触,在这跌落下去的一瞬间,齐齐涌上来,让远山不由得睁开眼睛。
而与他对视的是深渊。
目不可视,心神如焚。
在最脆弱的时刻,他只能化归最初的形貌,化为一座连绵的群山。
于是,大地的裂缝之中,一座山脉沉没于此,连山顶都不能照见撒入渊中的斜阳光辉。
 
远山昏昏沉沉,如坠漫山遍野的夜雾之中。
远古蛮荒,群贤未生,他也还是昆仑丘北部极为偏僻处的一座山脉。
混沌初开时的因缘际会,让昆仑丘北部灵气汇聚,蕴生了几道神识。远古之时的神识极为厚重而且生长缓慢,在这几道神识一同延展的过程中,已经注定了此后数世万变不离其宗的命运。
在那些因久远而变得有些泛黄的记忆里,伫立着一座山,山脚下是一道大地的裂缝,其他的山都和谷连在一起,而他则和一座大渊连在一起。
谷有尽头,而大渊没有。
大渊的边际在他的山脚下,他不知道大渊的另一头又是什么。
远山很少向下望,因为他总觉得大渊是有眼睛的,他不想和那双眼睛对视,同样是寂静的墨色,却不如夜空令人舒适,起码夜空中还有寥落的星。
不过,在天空之中,远山最常见的是一缕流云,那是一缕极为迅疾的流云,就在大渊之上的天空中流动。远山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她迅疾地像雨天乍闪的雷电。
远山一直很羡慕那缕流云,甚至觉得大渊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因为他能感觉得到一种凝视的目光偶尔从地心投向长空。
虽然她也被困在这里,但他和这座大渊一步也动不得,而她可以在风中流动。
 
山渊共生,也山渊有别。
山与渊共同伫立在云天之下的年代已经太过久远了,远山一想起曾经他与大渊还有这样和平静默地相处的试课就觉得不可思议。
大渊中渐渐也生出一道神识,就是怀渊的神识,他是群山,就以为怀渊就是那座大渊,当暮春之风从中穿过,就变成了寒冷的弱水,流向了远方。
起码当时的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怀渊自弱水中脱出的那一刻,远山忽然意识到,那是牧渊者,而不是大渊本身。
大渊直通传说中的地心,而地心深处有世间最为菁纯的戾气与祥和之气,正如世间万物相生相抗。
弱水大渊并非静寂之物,所以生出怀渊这道神识,加以抗衡,一旦怀渊离开,弱水就会失衡。但这位天生的牧渊者不像远山一样静默,安于职守。自起于群山怀抱之时,怀渊便想着飞出群山的屏障,离开弱水大渊。
但是怎么能从无尽的地底上跃,越过山峰而去呢,远山从未想过怀渊能够成功。
弱水大渊时常有波澜声,远山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在静谧中听见一声凄厉的鸟鸣,随后便再也感受不到怀渊的气息,流出的弱水仿佛成了一潭死水。那时他才惊觉,怀渊离开了。
一只钦青鸟路过此地,钦青鸟是诸类神鸟中最离群索居的一种,蕴藏着深重的戾气,与大渊极为相似,于是怀渊可以将神识寄托其上。
所以,怀渊宁愿将神识投向最不受祝福的钦青鸟,也要反抗群山,飞出大渊。
远山就是从那一刻起睁开了神目,看到一只形容怪异的飞鸟,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朝着更广阔的天空飞去,与流云错身而过。
牧渊者弃渊而去,引发了弱水的失衡,造成千里之内,大河崩断,戾气陡升,大地开裂,群山山脉受到震动,巨风吞纳,山体倾斜,远山朝着深渊倒落。
坠入无底深渊的那一刻,远山无比怨恨怀渊,怀渊为了自己的自由,完全不考虑即将会引起的失衡,不顾远山的处境,而远山还以为起码他们是朋友,一对不说话的朋友。
远山回想钦青鸟即将飞出群山的那一刹那,回头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到底是告别还是警示?
戾气丛生,源源不断,拖着远山向地心下沉,在荒凉的昆仑丘北地不断地拖着远山朝着离天空更远的地方坠落。
但也许根本没有地心,那只是一种传说。深渊是没有尽头的,堕于深渊,就会万劫不复。
远山当然愤恨怀渊的擅离职守,即使从来没有任何先贤莅临此地命令怀渊承担这份责任,但他们都知道,一旦牧渊者离去,没有任何一份力量可以代替牧渊者镇守大渊,这北地会成为烟瘴之地,所有生灵都因此有深渊吞噬的危险。
这是困守他们的地方,但同样也是他们的家园,怀渊背弃故土,擅离职守,一意孤行,真是自私至极。
但是远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厌恶怀渊背弃家园的举止,还是反感怀渊将这沉沦的后果加诸于他。
远山不得不直视深渊。与深渊对视,这样才能减缓下坠。
而就在他以为永远不会从沉沦中得到救赎之时,他的下坠之势停止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