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晋赤红着眼看她,字字压抑,饱含无奈心酸,“玉珰,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从小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我也一直拿你当我将来的夫人看待。可我做了十多年的梦,一天醒来,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热泪终于滚落而下。
谢迟晋出身将门望族,自小除了被逼着练武以外,从没吃过什么苦头。
直到那年,短短的几日内,他亲眼见证了谢家从权势浩盛到败落凋零,也尝遍了世间难忍之苦。
当年发生的事,秦凝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前线来报,谢将军一意孤行,率军深入敌后,致使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愧悔之下自刎于将士埋骨之处。谢夫人得知消息,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谢家几代人用血肉之躯换来的荣耀,一夕之间全部变成了唾弃骂名。
谢老将军不肯认,拖着年迈的身躯重披银甲上了金銮殿,叩首以死相求,求圣上彻查此事,还谢家一个清白,让儿子儿媳干干净净地入土为安。
可最后的结局却是,谢老将军“旧疾”突发,血溅金銮殿。
皇权之下,再怎么庞大的世家,倾覆也不过是刹那间发生的事。
秦凝还记得,那时候爹爹带她去看谢迟晋。
爹爹再三叮嘱他,万不可表现出半分怨恨,有再多的苦痛都只能压在心底。他是谢家最后的血脉,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谢迟晋忍着泪点头,去宫里领了谢老将军的尸身回来。
灵堂布置起来,却没几个人敢来祭拜,反倒是落井下石,趁机看笑话的人居多。
谢迟晋披麻戴孝,脸色灰败地坐在灵位前,一下下烧着纸钱,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予理睬,像是早已在巨大的打击下麻木了心神。
可等到那些人都走了,秦凝悄悄去灵堂里看他,才见到少年扑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秦凝鼻子也有些发酸,“谢迟晋,你……”
她眸中隐有泪光闪动,语气复杂地道:“当年退亲,本就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这一次,我不想再耽搁你了。”
谢家得势时,秦家跟他们结亲。谢家一朝失势,秦家便迫不及待地退了亲,这件事若传出去,秦家往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谢迟晋在他们率先背弃婚约的情况下,还把过错揽到了自己头上,既保全了秦家不受牵连,也护住了秦家的名声。
所以秦凝心中,对他既有感激,亦有亏欠。
谢迟晋胸腔深深地上下起伏了两下,语带哽咽,藏不住的颤意,“当年我们退婚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我从没怪过你和你家人,我只恨我自己无能,护不住你。你何曾对不住我?”
秦家找他退亲,谢迟晋同样不想连累他们。
所以纵然心中痛如刀绞,千般万般不愿,他也还是含泪点了头。
秦凝苦笑着垂下眸,轻叹了声,无奈道:“长绫,如今谢家已经洗清了冤屈,你也军功显赫,前途无量。何不另找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何必与我一个和离过的……”
谢迟晋听不得她这么说,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握住她的双臂,泪水挂在赤红的眼梢,语气有些激动,“和离过又如何?又有哪里不清白了?你明知道我不曾在意这些,又何必说这些话来贬低自己。”
秦凝不是自我贬低,而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总觉得谢迟晋吃了那么多苦,得要最好的人才配得起他。
谢迟晋眸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嗓音沙哑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咬得认真,“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跟我说我们有婚约,将来要成亲,要结为夫妻。过去的这么些年,我心里一直也是这般认定的。”
“玉珰,你知道我性子倔,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更改,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变。不管你嫁不嫁我,我谢迟晋此生都只有你一位夫人。”
他们没成过亲,但在谢迟晋心里,他早已是有了家室的人。
他怎么可能再去找别人?
秦凝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掌用力攥住,涌上说不出的酸涩,指尖不自觉蜷起。
似是看出她的犹豫,安静了会儿,谢迟晋再次出声:“玉珰,我且问你。”
秦凝抬眸看向他。
她眼中早已染上了泠泠水光,浸着琉璃般剔透的眸子,眼角也泛起了薄薄的红。
自情窦初开时便深深喜欢,后来却迫于无奈分开的竹马站在她面前,诚恳认真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怎么可能不动容?
只是心中动摇几分,却也仍在迟疑挣扎,没办法立刻做出决定。
谢迟晋与她四目相对,喉结上下滚了滚,“你可听见过,我送你的那只风铎响?”
秦凝微怔,“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