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好不过了。”床幔中的她躲在暗色里,连搭话都恐发高声。
二人一时无话,只听旅店外的吵闹声起起伏伏、远远近近。
缄默总有奇效,能平复心中波澜。
直到窗外的声音逐渐褪去,喻示着人潮褪去,丁烟才再次斟酌道,“不想去看看他吗?”
......
半晌,一阵窸窣的声响从床幔内传来,丁嫣支起身子,伸出手挑开床帘。
原本清丽动人的面庞变成饱经沧桑的模样,皮肤干燥松弛,就连一双明眸都黯淡下来,目中一片灰败之色。
她微微张开双唇,声音有些沙哑,“这般模样,去看了又如何呢,他也不会认识我了。”
“怎会!”丁烟心生怜悯,劝解的话脱口而出,却见她眼中的悲凉。
“要打仗了,刚听到隔壁歇脚的人这么说。”丁嫣舔舐着自己起皮的唇瓣,强颜欢笑“我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像是老了几十岁呢。”
丁烟伸手擒住丁嫣的肩,摆摆头,“你...并没有那么严重。”
丁嫣却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当初可是我求你,心愿得以实现,我很是欢喜。”
是啊,当初不是丁嫣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了她,她又怎会答应南下?到如今在南疆发现无根水的踪迹,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们,这就是缘分吗?
可这欢喜又如何能叫她当真。
“姐...姐姐。”丁嫣咧了咧嘴,打开了话匣子,心头也舒畅许多,“你曾说我们相像,如今看来倒是胡话哄我,这脸怎及你万分之一的美貌?之前还叫你妖精姐姐,却是我年幼失言,这般风骨,就算是明周的皇后也不及你有仙气。”
“这...也不是我真正的模样,特意找木匠雕的身子,自然比原本好看些。”丁烟放低姿态劝了两句,生怕小姑娘心中有落差感。
“呵——”丁嫣知道这话是在哄她,轻笑出声,“今日窗外动静不小,听说是有仙人临世,只怕您与仙人的本事差不了多少,却愿意说这些话哄我,倒也不枉我从漫长的美梦中醒来。”言语间竟有几分老者的超脱,她缓缓摸下床榻,行至窗边,推开一个三指宽的小缝。
日头从缝中挤入屋内,烙下一条亮色。
“南疆挺不错的,花云城依山傍水,我准备以后就在此住下。”
丁嫣现下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当了几十年被人伺候的高门小姐,又如何能在这花云城扎根?
她好似看穿了丁烟心中所想,“街对面便是家绣坊,找活不难。之前的先生可是明周顶级绣娘,曾夸赞过我的天赋。”又从包裹中取出银票,“姐姐与我而言,是救命之恩情,你我即将分道。虽说姐姐不是凡俗之人,可行走世间却需要此物。”
零还在等她寻的无根之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丁烟默然,竟不想二人中会是对方先说再见。
推脱了丁嫣递过来的银票,丁烟总觉得还需再说些什么,“他日若有缘再见...”
“他日若有缘再见,定留姐姐吃盏茶。”丁嫣却不再留她,将她请出房门,也不曾多望覃彧一眼。
覃彧将双手横抱与身前,远远眺望着窗外。门廊上还有其他的住客,大都在看覃彧。
丁烟凑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在看什么呢?”
覃彧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窗外看。
这处的角度正对着街巷的交叉口,看热闹的人群在女皇的命令下褪去,老者则带着少年阿钰开始游街,这时正撞入他们视野中。
丁烟匆匆转身,想将这事讲给丁嫣听,却被覃彧伸手拦住。
他将丁烟带往门廊尽头的窗外,指了指侧面,“你看。”
这处与丁嫣的房间紧挨着,两扇纸窗相邻,能见丁嫣从另一侧的纸窗中探出头来。
看着日光中丁嫣的侧颜,静谧而淡然,眸中有深切的祝福。
“这不是你给管的事情了,还不走么?”覃彧捏着丁烟的肩膀,“无根水的气味越发淡,此时不追又待何时?”
甚是有理。
丁烟心中却还有一事未了,她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覃彧,“这两具木雕的尾款还未付清,你我身无分文,叫我失信与一个凡人,未免太过可笑。”
原主修的是正道,讲求有诺必兑现,虽然她不是原主,但也不至于去欠凡人的钱财。
“哼。”覃彧轻哼一声,“方才她给的那些银票,你为何不要?”
“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哪好意思?”
“你不是帮她了却了一桩心愿?权当是谢礼,收下又如何?”
丁烟瞪大双眼,只见他满面的理所应当,气道,“和你这个大魔头讲不通,姑娘我要去赚银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