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陈之遥
时间:2022-05-18 08:22:07

  “是寄给谁的呀”知微好奇,踮着脚,扒着父亲的胳膊也要看。

  “没有谁,是做案子的事情。”父亲还是这样回答。

  知微偏还要问:“今天不是礼拜日,阿爸怎么有空是案子做完了吗”

  “带你出来还不好啊”钟庆年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跟她们多言,顿了顿才又道,“等这个案子做完,阿爸就不做侦探了,好不好”

  “不做侦探,那还是回去做巡捕吗”知微意外。

  “也不做巡捕了。”钟庆年回答。

  “那阿爸要去做什么呢”这下连欣愉也觉得意外了。

  钟庆年却只是笑了笑,说:“做警卫,做跑街,总会有办法的。”

  那是一个含糊的回答,但他的笑容里却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松。这个笑留在钟欣愉的记忆里,经久不逝。与之同在的,还有信封投进去那个幽深的缺口之前,她在上面读到的几个字——宁波路,程佩青。像是从前看见过,或者听见过的,再一次碰到,便格外地敏感。

  倒了两次车,走了很长的路,他们又到了那家照相馆。

  一年过去,老板的背比上一次看见更驼,橱窗里照片上女人的轮廓又浅淡了一点,更朦胧却也更温柔地对着他们笑着。小照相馆也更败落了,就好像整个缩小了一圈。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们长大了一岁,又长高了一些。

  但老板还是像从前一样,隔着橱窗玻璃看见他们,笑容满面地迎出来,招呼他们进去,一边调整灯光和焦距,一边拉着家常,念叨着生意难做。

  而后,闪光灯亮起,留下了那个画面,父亲和她们是坐着的,林翼立在一旁。

  那是林翼生平第一次照相。知微特别关照他不要眨眼,否则照片就要废了。他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怕浪费钱,更不愿意在她面前出丑,便刻意睁大眼睛,结果便是一副愕然的表情。知微不曾看见,却早料到了,对着镜头狡黠地笑起来。 画面就定格在那一刻。

  至于大世界,还是要等到过生日的正日子。

  期待的过程比真的成行更让人兴奋,那段时间,孩子们总在商量着这件事,到时候要玩些什么,吃些什么。

  欣愉问林翼几时过生日。林翼说:“我不知道,要么也六月六吧”

  欣愉内疚起来,好像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

  可知微还是存心和林翼过不去,说:“滚啊你,生日也要偷别人的。”

  林翼也不相让,即刻回嘴,说:“你这人还真霸道,就一个日子也成你的了我看黄历上也没写着你名字。”

  知微笑笑,按下不提。

  直等到六月六那一日,林翼去撕苏裱铺子墙上挂的黄历,旧的那张撕了去,下面那张上涂白了两行,被人重新写上“金翅大鹏女神仙华诞”。字是胡乱凑的,笔画也不大对,大概只有总在一起玩的孩子才看得明白。但那字体却与原本铅印的一般无二,乍一看竟辨不出给人改过,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的。

  林翼看得笑出来,又在那里暗骂,册那。

  后来那一整天,每次有人往黄历那边走过去,甚至拿手指点着细看,他一颗心就跟着提起来,一直提到嗓子眼。

  所幸并没有人发现,就这么蒙混了过去。直到那天晚上关了店,他左右望望无人,偷偷撕下那一张,折起来藏好了。

  当时节气就快到小暑,店铺夜间还要上门板,室内不通风,酷热难当。留在店里睡觉的伙计大多搬到门口街沿上过夜,有的睡竹躺椅,有的打地铺。林翼也不例外,拖着一卷席子出去,铺在石阶上。凉快是凉快,就是半夜时常被蚊子咬醒。

  这一夜也是一样。入睡之前,他眼望着不远处大世界的白色塔楼,霓虹灯还亮着,仿佛能听见锣鼓家什敲打起来,看见台上旌旗招展。京班里大约还是那几个角儿,龙套应该全都换了。恍然间,又见自己也坐在台下,身边是钟爸爸,欣愉,还有知微。一个对他笑着,一个尽使坏,就想把他挤出去。但不管怎么说,那些在台上翻跟头的日子好像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

  “林翼……”忽然有人推他。

  西街是一条小路,没有街灯,天上只一弯新月。他睁开眼,心突突地跳着,缓了缓才认出来眼前的人。

  “欣愉……”他说,在黑暗中坐起,“怎么这么晚还跑出来”

  “还不是为了给你送这个”知微道。欣愉那边已经递过来一样东西,小小的圆盒子,是清凉油。

  “那也不用夜里跑出来啊……”林翼接了,嘴上埋怨,大人似地训她们。

  “给你送东西还不讨好了,”知微不快,又要作弄他,开了清凉油的盖子,抠了许多,全都抹在他胳膊上,“喏,送你个窍门,夜里要是热得睡不着,把清凉油在身上到处抹上一点,马上就不热了……”

  “钟爸爸呢”林翼还是问。

  欣愉这才说:“阿爸还没回来。”

  “是不是一个人呆着害怕,要不要我陪着回去”林翼以为自己猜到了她们夜里跑出来的原因。

  “你得了吧,胆子这么小。”知微却只是不屑,拉了欣愉就走。

  “你等等啊!”林翼在后面喊,但她连头都不回。

  林翼暗骂,爬起来跟在后面走了一路,从西街到坟山路,一直等到看见她们进了一百三十六号的门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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