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花抬手压了压斗笠的帽檐, 面无表情朝山下走去。
隐去身形的盛秋三人，远远缀在海生花身后看着这一幕，狭窄而蜿蜒的山路上，油布燃起的火把在风雨中交接成一条忽明忽灭的长龙, 蹒跚着朝山上行来, 而长龙之外的暗夜中, 一道瘦削身影与所有的人背道而驰。
认识海生花以来，这是盛秋第二次见到这般景象，这个瘦弱缄默的姑娘不止身份可能是个异类，连生存的方式也一直独立于规则之外。
火光随着队伍蜿蜒到海神娘娘庙前，白发湿透紧贴在苍老面颊上的老妪顿了顿手中拐杖，身后跟随着的人们便忙碌起来。
海神娘娘庙门上拴着的生铁大锁被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点燃烛火灯台，摆放好祭祀用的食物，又在香案上点燃香烛。
老妪率先走到香案前跪下，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其余的女子们——除去拿着乐器的那些——全都跟着跪到老妪身后一起念诵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海神娘娘劈风斩浪庇佑大千词。
至于拿着乐器的那些女子，已经走到庙宇两侧站定，开始呜哩哇啦演奏起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合奏声随着风飘进盛秋耳朵里，她回头朝庙宇方向看去一眼。
漆黑的高山上，只有那一处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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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生花还在快步走着。
她来到拴着小破船的礁石滩，风急浪高，又正是涨潮时分，拴着船的礁石已经被海水淹没，小船孤零零飘在升高的海平面上，被一根拉长的麻绳牵着，在风浪里上下起伏。
海生花脱去蓑衣斗笠丢到一旁，纵身跃入海中，不多会儿一双手自海水中探出，扒住仍在颠簸的小船。
“她这是打算出海啊。”
乱天音抬眼看向上空，乌云好似倒置的山峦，一层层堆压下来，闪电在云层中蹿游，时不时炸出一声滚地雷。
盛秋也跟着看了眼天空。
当她的视线低下来时，海生花已经解开拴船的麻绳翻身上了小船，摇着橹冲进风浪当中。
盛秋原以为海生花打算去接应出海捕鱼的村民，熟料她却将船划向那片他们曾经落水的礁石区，当三人跟随着海生花来到这片海域时，意外发现了一处不同寻常之处——这片海域仿佛被什么结界笼罩着一般，几尺之外还风高浪急，几尺之内的礁石区竟然一派安静祥和。
海生花又一次纵身跳入海水中。她没有潜水，更不曾游远，就停留在船边，一手抓在船舷上维持身体平衡，另一只手虚扣在自己喉咙下方，闪电短暂的照亮夜空，映照出她苍白如雪的脸色与隐隐泛出青蓝色的双眸。
当下一次雷声传来时，她闭上双眼仰起头，猛然发出一声喑哑又声嘶力竭的嘶喊。
海生花的嗓音本就粗哑怪异，如今仿佛使出吃奶的劲儿在那吆喝，只从音色来讲杀伤力都很强。
更何况，她的声音竟与乱天音的琴音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额外的力量潜藏其中。只听了一声盛秋便头痛欲裂。
只闻嗡的一声，险些搅乱盛秋识海的嘶喊声连同浪涛声风声雷电声一并消失，剧烈的头痛也随之得到缓解，盛秋环顾周遭，才发现三人身旁凭空多出一层透明的防护罩来。
“谢了。”
她吁出一口气，冲乱天音眨眨眼道。
乱天音笑了笑。
盛秋又朝海生花那边儿看去，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幕极为荒诞的画面——
几尺之外是排空巨浪。几尺之内，半身沉浸在海水中的少女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滔天巨浪与漫天阴云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嘶喊。
一方太过强横，而另一方又太过渺小，海生花竭尽全力的嘶吼被浪涛声轻而易举淹没，仿佛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一直黏在盛秋身边儿的梵音突然朝前冲了一下，被乱天音一把摁住。
“别去捣乱。”
乱天音手指用力，将她强行摁回盛秋身边，“你帮不了她。”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从头到尾盛秋看得一头雾水，同时又深受震撼。
“看下去你就明白了。”
乱天音却卖了个关子，示意盛秋耐下心来继续看。
结果这一看就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海生花起初还能喊出声，到后来，她嗓子已经哑到只能发出气音，可还是在那儿不间断地喊，好似压根不知疲倦为何物。
但奇迹终究是出现了。
本该愈演愈烈的海上风暴在这一声声嘶吼中逐渐显露出颓势，浪头一波比一波小，雨势也一阵比一阵缓，等到后来，甚至连高空上的乌云都渐渐散去。
月光穿透乌云，坠落凡间。
“她的声音能驱逐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