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总归是他的母后,这回又是他没能好好护着她,要是咏儿真出了什么事,阿祈会恨死他吧?
“皇上…”她清冷又轻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时辰不早了,皇上明日还有早朝,还是先歇着吧。”
他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丢下阿祈一个人呢?
他伸手拉住言祈的手:“早朝而已,朕偷懒一回,那些朝臣不敢说什么的。朕守着你。”
言祈没再劝,愣愣有些出神。
李承景想转移几分她的担忧,又问她道:“咏儿跟在你身边几年了?”
言祈的神情明显怔了一下,转而笑着摇摇头:“她和素素都比我大些,自打我记事起,她们两个就在侯府里跟着我伺候了。”
不肖李承景再问,言祈像是急于要将过去的事连细枝末节都想起来,要牢牢记在心里生怕忘了一般,自顾自继续说起来。
“听我娘说,咏儿是跟着逃荒的难民逃到平京城的,那时她还很小,和家人走散被侯府捡了回来。她是个伶俐的丫头,小时候我调皮,素素总是劝着我听哥哥的话,咏儿却不劝,她总是配合着我放我溜出去玩,还总给我打掩护,为此她挨了好多回手板子。”
言祈笑笑,低下头去,“咏儿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她胆子很小的,但她每次都护在我身前,害怕的时候也只会躲着掉眼泪。那次玉清池素素的事,咏儿躲着哭了好几回,其实我都知道。”
“阿祈…”
“她最喜欢吃合康街一家甜腻腻的玉露团。有回我们三个一起泛舟游湖,我同她戏水,结果小舟翻了,她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一小盒子玉露团不松手,她啊,是个小贪吃鬼。”
言祈忽地抬眼看向李承景,眼中微光闪动,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幼兽。她神秘兮兮地问:“皇上知道咏儿最喜欢什么吗?”
“不是玉露团吗?”
言祈志得意满似的摇摇头:“她呀,喜欢金子更胜玉露团。府里每回发工钱,她都求我给她换成金子,咏儿那丫头,俗气得很……”
……
絮絮叨叨不觉就说到了后半夜,若不是血蝉子的事,雨夜话旧,本该是很惬意安和的。
下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眼见着黑蒙蒙的远天快亮了,一夜没动静的耳房总算有了消息。
进来正厅的人是素素。映着烧了大半的烛火,素素的脸色不大好,眼下因为熬夜而显出一片乌黑。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抖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悲伤。
言祈不自觉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这时,远天昏暗的天色一点一点发白,清晨凉而薄的日光从云层后一缕一缕漏出。
在天光转明的间隙,素素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咏儿没了…小姐…咏儿没了……”
言祈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让素素再问一遍,她只将目光看着最远最远的长空。
那里,朝阳将升。
从未有一刻像此刻,她竟觉得太阳升起是这样一件令人害怕和抗拒的事。
都说旭日是希望,可此刻那些耀目的光束,全是斩断她微弱希望的刽刀。
“李承景…扶我一把。”
“阿祈!”
除了素素哽咽的哭声,屋里屋外很安静,于是许多人都听见了熙嫔直呼皇帝名讳,但在这时候谁的脸上都没露出惊讶,只默默看着瘫软的熙嫔险些软弱倒地,又被皇帝稳稳接住。
此刻的熙嫔有什么与往常不大一样。
她蜷缩在皇帝怀中,眼神清澈的易碎。
她的模样不像帝王妃嫔,皇帝的神情也不像只是抱着一个宫妃。
郎才女貌,却不是良辰美景。
言祈忽然回想起进宫前,那晚母亲,素素,朱氏,所有人都为了她要进宫而感到担心,只有咏儿,她兴高采烈,没心没肺地去收拾细软了。
那时的咏儿,其实很胆小的咏儿,面对未知的深宫,她之所以无忧无虑,全是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小姐吧?
相信她的小姐会保护她。
可是咏儿,小姐没用,你那样天真活泼,你是蹦蹦跳跳亮着眼睛进的凝华宮,可你再也不能蹦蹦跳跳亮着眼睛出去了。
她好像还能看见脚步轻快的咏儿,也好像还能听见她为自己打抱不平的骂声。
好像。
熙嫔的哭声很快一点一点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