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自然是要跟王妃走的,王妃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云裳说着,月瑶点头附和。
“嗯,那就好,我们进去吧,休整休整,慢慢收拾,收完就走。”
凤北诀没有回皇宫,一行人都进了镇北王府,一切似乎与从前一样。
饭后,凤北诀外出公办,留了姜氏与安屈和陪着安舒。
三人慢走消食,到湖心亭坐定,安舒靠在姜氏肩头,声音黏连,“娘,你要跟阿和住还是跟我一起去黄杨县?”
没等姜氏回答,安舒抱着姜氏手臂晃了晃,“跟我走吧,那里就是我们的家,阿和在外公干,有空便回家团聚,等阿和挣到自己的府邸宅院,娶妻生子了,娘想要回来跟阿和住再回来就是。”
“好。”姜氏笑得宠溺,轻轻摸了摸安舒的脸,“娘本来就准备跟舒儿走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跟着阿和反倒让他束手束脚,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在外打拼建功立业。”
安屈和无奈道:“好好好,我打拼,娘和阿姐在家等我,待我建功立业,便接娘和阿姐过来。”
姜氏笑得更开了,笑着笑着,逐渐收敛,认真问道:“舒儿,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再考虑考虑?那可是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都敬仰的身份,你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
安舒沉默一瞬,道:“知道。”
她放弃的,不是一国之母的身份,也不是女子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是一个人。
一个爱人。
什么一国之母无上荣光,在她眼里不过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与自由舒心相比,根本不值得考虑。
让她心底抽空的,让她来回拉扯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凤北诀这个人本身。
拉扯到最后,她依然决定要走。
她相信爱是存在的,但爱从来不像人们歌颂的那样固定和永恒,爱有太多种表达形式,可能一触即发,也很可能转瞬即逝。
姜氏叹气,“有时庆幸你有主见,有时又遗憾你太有主见。”
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娘为你骄傲,能放弃如此殊荣,可见心智坚韧果敢,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哈哈哈。”安舒干笑两声,原来在别人眼里,她这么高尚。
入夜,凤北诀回转,推开长辉院主屋的门。
安舒已褪去妆容,身着中衣坐于床边,如墨黑发披散肩头,烛光闪烁,光影在她身上跳跃。
凤北诀走过去,与安舒并坐,“安宁死了。”
“嗯。”安舒应了一声,回程的路上,凤北诀与她说了安宁的事。
在凤北诀彻底控制京城之前,凤安瑾设法将安宁送出了皇宫,前几天才被凤北诀的人手抓住。
这件事成为压倒李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凤北诀的运作下,凤安瑾被自己皇后和老丈人背刺了。
凤北诀抓了一缕安舒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你不问问她怎么死的?”
“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挖个坑埋了吧。”
如今安舒对此不感兴趣,最好是人死如灯灭。
上一次,安宁横死,带着怨气重生了,本该一步步报仇雪恨,最后跟凤霄羽终成眷属。
但因为她的意外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原本死掉的人没死,倒是最后要走上人生巅峰并肩恩爱的男女主死了。
重生后没能得偿所愿,不知道安宁会不会再重生一次。
凤北诀理了理被褥,“睡吧。”
他搀着安舒躺下,给安舒掖好被角,吹灭烛火,起身往外走去。
月光从窗棂倾泻,安舒只看到凤北诀削瘦的轮廓缓缓离去。
安舒卷着被子面向墙壁侧躺,不由自主捂住胸口,好难受,心里空落落的,一股酸热直冲眼眶。
待眼中酸热褪去,竟是一片湿润。
这湿润越积越多,浅浅的眼窝装不下了,便一涌而出,浸透了枕头。
门又被推开,凤北诀去而复返,带着一身潮气,原来方才是洗漱去了。
他坐在安舒的梳妆台前,仔细擦拭着头发,直至擦干水分才停手。
轻手轻脚爬上床,从背后环住安舒的腰,脸埋在安舒后颈处,便不再动弹了。
安舒一动不动,任由凤北诀抱着,不多时,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眼皮越来越重,随即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凤北诀不在身侧,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卯时便要起身上朝,看看时辰,差不多是要散朝了。
秦训张罗着备了饭菜,凤北诀特意交代过要回镇北王府用午饭,安舒与着姜氏安屈和等他回府一同用饭。
云裳找到安舒,道:“王妃,东西已经收拾妥当,陛下差了人前去黄杨县打整宅子,待宅子能住人了,王妃就可以启程前往。”
虽然黄杨县买了地买了房,但已经一年多没住人了,宅子要重新打扫,家具与日常用度也得重新添置。
若是安舒直接过去,连落脚的屋子都没有。
安舒欲言又止,她准备好自己打扫了的,没想到凤北诀如此周到。
用过午饭,安舒清清嗓子,对凤北诀说:“谢谢啊。”
“舒儿不用客气。”凤北诀接着道:“我询问过秦训,他半生打打杀杀,厌倦了,想追随舒儿去过田园生活,舒儿可愿意?”
“嗯,可以的。”安舒用力点头,说什么秦训想追随她过田园生活,分明是不放心她独自安家。
时代所限,她带着娘亲和云裳月瑶生活,确实有诸多不便,倒是可以请看家护院,但家丁护卫怎么说都是外人,要是他们起了歹心,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带上秦训的话,先不说秦训身手不错,外人看她们身边跟着这么个男人,多多少少会有点顾忌。
就像她流落齐山镇开小食店这段时间,如果没有秦训在店面进进出出,仅凭她一人,估计难以立足。
半月左右,黄杨县的宅院打整妥当。
云裳月瑶收了整整一马车的行头,在镇北王府门前等候。
凤北诀送着安舒与姜氏出门,安舒侧身面对凤北诀,手指绞着衣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徒劳。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她胆怯退缩,为了自己的自由与悠闲,将凤北诀独自留在了这高墙内。
她走了,她还有娘亲有弟弟,而凤北诀……
凤北诀为安舒拢了拢身上的氅,声音轻得像风,“走吧,趁我反悔之前。”
“嗯。”安舒带着鼻音,转身携姜氏往马车走去。
云裳帮着把姜氏扶上马车,正要去搀安舒,安舒没有动,顿了顿,转头朝凤北诀跑去。
安舒跑到凤北诀身前,垫脚捧住凤北诀双颊,仰头将唇印了上去。
她动作决绝,甚至有些粗鲁,撞得唇齿发麻,却没有松开。
凤北诀明显一愣,而后将她抱住,回应了她。
一吻结束,安舒死死抱着凤北诀脖颈,脸埋在凤北诀颈侧,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
良久,安舒松手,没有去看任何人,直直上了马车。
这次,没有踌躇,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不忍离开。
秦训回头看去,已是初冬,风儿时而喧嚣刺骨,凤北诀独身立于门前,寒风吹起他的衣角发梢,竟显得十分单薄。
……
在黄杨县安顿好,安舒着手打整田地和商铺,毕竟关乎后半辈子的衣食住行。
秦训能力出众,有他帮忙,安舒轻松很多,不出两月便逐渐步入正轨。
一切都很顺利,她却感觉秦训不如从前开朗。
眼下秦训虽然一如既往跟着她忙前忙后,但个人情绪少了很多,完全一个称职的管家。
或许,秦训跟着她并不开心,对她言听计从尽心尽力,不是因为昔日情分,而是因为凤北诀的命令。
这天秦训汇报完公事,转身欲走,安舒叫住了他,“秦大哥,你先等等,我想跟你说点事。”
“你说。”秦训脚步顿住,乖乖回身等着安舒说话。
安舒斟酌一瞬,道:“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没有。”秦训低下头,语调十分冷硬。
安舒叹气,“你不用担心,我都懂,设身处地,如果我是你,我也对自己不满。”
秦训没有接话,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说:“陛下如此待你,不值得你留下吗?”
“值得。”安舒没有一丝迟疑,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训抬头,“为什么?”
安舒苦笑一声,“因为,我一无是处,只会给他拖后腿,他该成就千秋伟业,不该有致命的软肋。”
秦训还没开口,安舒又说:“你知道在凉岗他为何会阴沟里翻船?因为凤安瑾用我作为要挟,我不想整日提心吊胆,也不想他再被如此拿捏。”
“你知道的,我背后没有娘家,没有倚仗,若我留下,便是自为鱼肉。他贵为天子,要顾全大局,要开枝散叶留下子嗣,我不敢想与他人共享丈夫,不敢想歇斯底里阴狠算计,不敢想无法自主母凭子贵。”
“天下女子都这般过,但我不愿这般过!”
“自私也罢,无情也罢,皆是旁人妄加,鼓吹无私的人其实最为自私,因为别人无私奉献,他才能受益其中。”
二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安舒道:“你回去吧,回到他身边,你跟我不一样,你会成为他的铠甲。”
秦训沉默片刻,“我成不了他的铠甲,但,会一直追随在侧,多谢成全,就此别过。”
“不客气。”安舒笑了笑。
秦训忠心耿耿,从始至终都守在凤北诀身边,于凤北诀而言,秦训与家人无异,有秦训回去陪着他,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孤独。
……
春节刚过,姜氏带着安舒拜访周遭邻居,大多人家都很和善,逢年过节走动走动,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主家留饭,姜氏与安舒从善如流,席间说说笑笑。
吃着吃着,安舒突然站起来往外跑,在门外呕吐不止。
姜氏和云裳月瑶忙跟了上去,给她拍背,“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过年吃得太杂,吃坏了肚子?”
安舒摇摇头,“不知道,已经有好几天了,起床就有点犯恶心,干呕。”
方才在饭桌上,她想忍住的,最后实在忍不住才慌忙往外跑。
姜氏眉头紧皱,转头向主家告辞,“实在不好意思,小女身体不太舒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先回去。”
“没事没事,身子要紧……”
……
回到家里,姜氏问:“在镇北王府的时候,可行房事?”
安舒一呆,缓缓点头。
在镇北王的时候没有,但在回程的马车上有。
所以,她这是……怀孕了?
姜氏一拍腿,“哎呀!你这丫头,对自己一点也不上心,要是有了身子,这些天还四处串门胡吃乱喝的。”
说罢,转头叫月瑶,“去,请个郎中来。”
“这就去。”月瑶忙不迭出门。
自从来到黄杨县,安舒明令禁止不准自称奴婢。
月瑶匆匆忙忙拉了个郎中回来,捋着胡子把了会儿脉,一抚掌,“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啊!”
“……”
安舒扶额,这都啥跟啥?
从前她跟凤北诀夜夜深入交流,也没见怀孕,这次怎么一发入魂?
给了赏钱把郎中打发走,姜氏问道:“舒儿,你准备如何?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皇家血脉,流落在外谁也担待不起。”
安舒悠悠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是皇家血脉?”
古代又没有亲子鉴定,她现在养得起一个孩子,娘亲也在身边帮着,生下来自己养也不是不行。
姜氏面带愁容,“舒儿……你想好了?孩子没有父亲,周围邻居又会怎么看你?”
安舒道:“我们不是对外说我的丈夫参军去了吗?参军战死为国捐躯难道不是至高的荣耀?我抚养孩子守寡一生不值得称赞?”
“船到桥头自然,难道娘想劝我将孩子打掉?还是回头去找凤北诀?”
“唉……”姜氏叹气,“那就按你说的办。”
……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舒肚子逐渐大了起来,时不时还有点恍惚,她肚子里竟然装着个小生命。
安屈和来了两回,每次都带很多吃的,他说担心姐姐太瘦被孩子吸干。
安舒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进出,加上对外那套说辞,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是不少妇人来宽慰她,心疼她丈夫没在身边,给她讲说各种经验。
初秋夕阳,日头暖人,安舒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听院子门被推开,隔壁张大婶敞亮的声音就传来,“妮子!你丈夫回来了!”
“啥??”
安舒吓得一激灵,从藤榻上坐起来,入眼是秦训和……凤北诀。
凤北诀不再一身锦衣华服,两人穿得十分朴素。
张大婶笑嘻嘻的,戳了戳安舒,“妮子,开心傻了?”
安舒回神,看张大婶的模样,应该是把秦训认作她丈夫了。
毕竟秦训之前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突然有一天走了,之后年关串门,邻里之间熟了,她才随口编造丈夫参军的谎话。
秦训与凤北诀看着安舒高高隆起的肚子,两脸惊讶,张大婶推一把秦训,“你小两口真有意思,开心不?你媳妇儿给你怀了个大胖小子!就快要生了,你真是会挑时候!”
凤北诀面上讶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之气,秦训慌忙摆手,“我没有!我从未有过任何越界之举!”
秦训看向张大婶,“你误会了,我并非她的丈夫,这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