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谨言夫妇双双考上大学的消息如清风过境, 一下子整个公社人尽皆知。许多人都跑到他们家来看他们两个。苏谨言二人好不容易送走了来看他们二人的人后,都筋疲力竭。
不过关上门过日子,苏谨言心里却好像有一块大疙瘩一样, 怎么都不舒服。
只是因为他发现,小花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第一个告诉他,反而自己偷偷扛了下来。她还把他当做她的丈夫么?亦或是说, 在小花的心里面,他并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存在?
苏谨言抑郁了, 哪怕考上大学的喜悦都无法冲淡他心里的不快。
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睡在一张床上的小花立马就发现了苏谨言心里面的不痛快。
能够靠着自学就考上大学的小花自然不是什么愚笨的人,她很快就猜到苏谨言心里面不痛快的原因了。
她被厂子里面赶回来的事情她瞒着苏大哥确实是她不对。所以在面对一个已经生气的苏谨言的时候, 小花自然是惴惴不安的。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苏谨言的面前,企图为解释,化解苏谨言的郁气。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愁肠百结,面露不安。
看着小花不安又不自在的样子,苏谨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有一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面对小花的时候, 他始终没有办法真正地生气:“怎么, 这个时候,你想到为自己辩解了?真正需要你解释的时候, 你不是挺有主意的么?你想自己解决被赶出工厂的事?只是当初这份工作是我给你找的,你被人欺负了,就等于我被人欺负了, 你倒也忍心瞒着我。我有些怀疑, 在你的心里面, 我究竟值不值得信赖?”
说着说着苏谨言到时有些委屈了, 眼眶泛着红,男人的脆弱在此时显露无疑。
小花一听,坏了,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苏大哥,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没用,没有办法帮得上你是不是?”苏谨言帮着小花把话接了下去。
小花被苏谨言说得有些想哭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大哥居然会这么说。可是,苏大哥说得也没有错,她不想因为自己让苏大哥与厂子里的那些人对上。苏大哥再怎么有能力,他也只是个被下放的知青,胳膊拧不过大腿,苏大哥也自然也干不过厂子。
苏大哥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容易较真的人,之前,苏大哥已经为她操了那么多的心了,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苏大哥,她想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情,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那么人微言轻,或者说对工厂那么微不足道,她甚至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被轻而易举地赶了回来。
她心里面明白,她被人污蔑,被赶回来这件事情一旦被苏大哥知道,苏大哥一定会去厂子里为她讨回公道的。她只是不想这么劳烦苏大哥,亦不想让苏大哥觉得她如此没用罢了。
“不是这样的。”小花小声地为自己辩解着。
“不是这样是哪样,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很能干,连大学都考上了,干脆就不用去工厂上班了?”苏谨言也有些火气了,当然这份火气不是对着小花,而是自己,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以至于他没能及时发现小花的困境。
倘若这次不是刚好厂长来送他通知书让他发现了这件事情,小花得受多少委屈,他才能知道呢?
“不是的!”她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苏大哥怎么能这么想?
“所以呢?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将这么大一件事情给我瞒在鼓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你是真的把我当做一家人了么?若不是刚巧今天这件事被我知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苏谨言沉痛控诉。
他的眼里难受清清楚楚,自责也明明白白,只是吓坏了小花。
苏大哥何曾如此难受过?
小花一把抱住了苏谨言,高声反驳:“不,不,在我的心里,苏大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爱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也从来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丢脸,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眼神,一直也没有想好用怎么样的一个态度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我不是有心想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说着,说着小花哭了出来,这些天的委屈,无助,以及恐慌早就已经层层堆积在了心里,在苏谨言责问的一瞬间统统发泄了出来。一时间竟然怎么也止不住哭泣,呜呜咽咽地怎么也停不下来。
苏谨言回抱住小花,在她哭泣的瞬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给了她最无声的支持。
这些天,小花没少担惊受怕。小花在说出她不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理由的一瞬间,他就相信了。这是小花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一直以来,小花都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的面前,为了这个目标,她一直严格地要求自己,不仅在工作的时候力求做到最好,在学习的时候也从未松懈。
苏谨言从不阻止她上进,只是没想到,她如此上进的根源却是他,以至于当她没有做到自己预期的那么好,或者说,发生意外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没有做好,会让她没有颜面来面对他。
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希望小花过得好,希望她能够变得优秀,但这一切都是基于她能够过得快乐的基础上的。小花选择优秀,选择上进的源头都应该是为了她自己而不是别人。
“小花,你很优秀,在我的心里,你是个新时代独立又美丽的女性。不管你做什么,亦或是遇到了什么,在我的心中,你始终是优秀的。我不会对你失望,也不会觉得你没有用。所以,在你遇到困难,在你遇到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能够想起我,让我来帮你解决你的困扰可以吗?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很没有用,是个无能的丈夫。”
适当的时候,苏谨言选择示弱,男人适当的示弱,也许会让女人更加有安全感。
果然,小花停止了哭泣,诧异又欣喜地看着苏谨言:“我不想让这些事情打扰到你,你每天已经那么辛苦了。”
“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不存在打扰不打扰。你的想法是不对的,一定要改。除非你觉得我无能,没有办法帮你解决困难。”
“不!苏大哥怎么会无能?在我的心里,苏大哥无所不能。”
素锦不要轻轻地勾了勾嘴角,小花的话,显然愉悦到了他。
“好了,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这个晚上,他们两人都没有睡,小花将厂子里的事情都告诉了苏谨言,她将她当时的无助,委屈在苏谨言的面前都剖析了一遍,没有丝毫的隐瞒。
苏谨言听得咬紧牙关:“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你是正式工,怎么能随随便便是个人叫你回来,你就回来?你在工作上没有犯任何的错误,政治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他们有什么权利让你回家?就算徐家去闹丢了厂子的脸,可这件事情最多在厂子里面通报批评也就是了,怎么能够让你下岗?工会那边一定有问题。”
苏谨言说的斩钉截铁,小花听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这些年小花在厂子里都是生产标兵,好几次评上劳模,是个优秀的工人。可她对于人际,管理这些事情却一点也不清楚。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还真以为自己被厂子赶回来真的就是自己的问题。
看着小花懵懵懂懂的样子,苏谨言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有定论了,今天厂长会跑这么一趟,说明你被赶回来这件事情厂长是不知情的,而且他明确表示会给你一个说法的。想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你的委屈不会白受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厂长有心包庇某些人,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一定会让你开开心心,清清白白去上大学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都会搞清楚,处理好的。
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两个都拿到了通知书,我们不应该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小花眼睛一亮,只一想到自己与苏大哥两人双双考上了大学,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苏谨言的通知书并排并放在了桌子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封通知书。
两所学校都是沪市的学校,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们就有意填报了沪市。
沪市是“苏谨言”的家乡,也是苏谨言心之所向。
小花因为时间有限,基础有限,放弃了理科类学科,专心复习文科,高考时报考了文学类的专业。而苏谨言则选择了医学专业。
这是与他前世一样的专业,医学是他两世的选择。
一个晚上没有睡,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夫妻的感情在这次小小的争吵中得到了升华,变得更加稳固了。
烦恼过后,便是无尽的喜悦,新的生活即将在他们的面前展开了。
第48章 初遇
火车哐哐作响, 清晨的车厢里人潮涌动。大多数的人都是刚刚醒来,有迷迷糊糊站起来打算去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的,也有神色机警小心翼翼查看自己财务的。更多的则是打上一盒子热水, 将干巴巴的馒头泡在里面,打算吃一顿热乎早饭的。孩子的哭闹声,列车员的招呼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演奏一曲嘈杂的乐章。
苏谨言与小花就是在这么一个热闹的氛围里面登上了火车。
他们两人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半个月里, 火速办好了各种交接,在一切收拾妥当,与所有该告别的人都告别之后, 两人这才买了去沪市的火车票,打算在开学前先到沪市安顿下来。
当然,在离开前,小花的事情也得到了解决,厂子里面当众对小花道了歉,因为小花考上了大学, 厂子里面甚至还奖励了小花一百块钱。
一百块可不少, 苏谨言暗自思量, 倘若没有小花意外被退一事,厂长也不会内疚, 更加不会给这么多的奖励吧?想必这奖励里面一半的钱是用于道歉的。
苏谨言让小花将钱收了下来,不过,虽然厂长当着全厂子的面对小花道了歉, 可到底还是选择了将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按下去, 原因就是他并没有惩罚那个提议让小花离开厂子的人。
不过苏谨言并不在意厂长处不处理, 厂长当面道了歉, 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剩下的就交给他来吧。
他早就暗自调查好了一切在后面作梗的人,临走的时候,他直接写了一封举报信提交给了上级部门,想必这个时候,厂长和那位使坏的人开始头疼了吧。
想到这里,苏谨言忍不住笑了笑。看到苏谨言笑了,小花却是始终嘟着个嘴,气不顺的样。
“我早就说过,那些东西我都能搬得走的,可你就这么扔的扔,送人的送人,真的是太浪费了。”小花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
苏谨言摇了摇头,自打他们出门,小花走一路说一路,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们两个毕竟在这边生活了很多年,家当什么的不少,肯定是没有办法全部带到沪市去的,所以,苏谨言在临走之前,将家里的东西能卖的卖掉,不能卖的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只留下一些必要的东西打算带到沪市去。
“别的不说,那铺盖,那被子,多好的料子啊,这你都不带,没了那床被子,我觉都睡得不香了。”
“好了,你这都说了一路了,所有的东西,我们在沪市都能买得到的,没有必要在乎这里的这一点东西。我知道你节俭,可是那些个东西,但凡有点用我们又带不走的,我不都跟别人换了东西了么,浪费不了的。你可就别念叨了,等我们到了沪市,还得需要你这个小管家婆来买新东西呢。”
想到又要花一大笔钱,小花瞬间肉疼,虽然,她跟苏谨言两个人考上了大学,公社,县里面,她的工厂还有苏谨言的卫生院都给他们发了奖励,可两个人加起来也不过才三百块钱。
虽然说三百块钱买生活用品绰绰有余,可是钱哪能这么花啊,他们两个去到沪市是去上学的,没有工作,那就等于是坐吃山空,手里的钱可得好好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呢。
“那说好了,我管钱,等到了沪市,不管买什么都得我拿主意。”
“好好好,都听你的。”看着日益活泼的小花,苏谨言心情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终于去到沪市了,他只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一切都变好了。希望就在眼前了。
“你好,请让一让,最里面的那个位置是我的。”
就在苏谨言打算劝小花在火车上睡一会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的头等响了起来。
苏谨言抬头一看,是一名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眉眼清隽,气质端方,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少爷的感觉。不过,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个男人的样貌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虽然想了很多,不过就是一瞬,苏谨言闻言立刻拉着小花站了起来,将空道让出来让这位青年进去。
青年对着苏谨言颔了颔首,这才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身旁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后,小花的身体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那紧张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跳起来一样。
苏谨言立马拍了拍小花的肩膀,示意他们两个换一个位置,小花同意了,迅速与苏谨言换了个位置。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等到苏谨言与小花重新坐好之后,青年男子开口了:“你们两个是夫妻么?”
苏谨言和小花齐齐看向男子:“是的。”
男子看了一眼苏谨言,又看了一眼小花,这才收回了视线:“真是郎才女貌啊,刚刚是我唐突了,让女士受惊了。”
“没有的事。”苏谨言回道。
苏谨言见着男子神色紧绷,虽然他极力压制自己的神色,可他对火车的嫌恶还是流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讲究人,坐得笔挺也就罢了,身上的衣袖竟是怎么也不愿意落在火车的小桌子上,由此可见是个极度爱干净的性子啊。
这个年代还真有这么讲究,有洁癖的人么?苏谨言忍不住好奇,便忍不住盯着青年看了几眼。
“不知,有何见教?”
这青年文绉绉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那十年动荡一般。
苏谨言收回了视线,不管怎么说都是别人的私事,他确实有些过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懊恼。
“我叫苏谨言,这是我的爱人徐小花,我们两个都考上了沪市的大学,这次是一起去沪市上学的。你呢?”
苏谨言大大方方地介绍了小花与自己。
当青年听到苏谨言说他与爱人都考上沪市的大学之后,眼里的神色瞬间就变了,若说刚刚他跟苏谨言说话的时候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时倒是有几分慎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