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看!我看你俩是想参军了!”军官气道,朝后面两个士兵一招手,“来人!把这两小子给我带走,他们要参军!”
“啊?老总,这可使不得呀!”两个伙计一听,连忙摆手,哪里还顾得上史金贵。“是呀是呀,我家还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挣下顿的钱呢!”另一个伙计也央求道。
“老子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还不是一样参军打仗!”军官一挥手,两个士兵一人一个架住了伙计。
这年头,参军打仗能有几个活下来的,大多都是裹尸沙场,倒霉些的尸首都找不起,参军不就等于自己个儿往黄泉路上走!所以参军的多半是连饭都吃不上,实在没法为了糊上当下的口才去,但凡有份营生可没人愿意参军!被自愿的倒是不计其数。
两个伙计一看这仗势是要来真的,吓得两腿发软,当即瘫在地上,“老总,您行行好,当我们是个屁把我俩放了吧!”
“你俩混球说什么呢!这是当兵打仗,为国捐躯,哪里容得着你们跟老子在这里讨价还价!带走!”
眼见着伙计要被带走,幸好一个伙计脑子机灵,急忙从鞋子里掏出两块大洋,那是他的老婆本,可如今为了活命哪里还顾得上老婆!他急喊道:“老总!我要捐款!”
军官见了一抬手,两个士兵会意松开伙计。伙计两腿发软,颤颤巍巍地走到军官面前把大洋放进军官早已伸出的手里哭腔道:“你看我俩身体瘦弱,连枪都扛不动,哪里打得了仗啊!但是我也想为国家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这两块大洋算是我捐的军饷,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军官拿过一个大洋来吹了一口,又放在耳朵边听了听,点头道:“嗯,难得你有这份爱国心,去吧!好好干你自己的营生去,以后眼睛长开点儿!”说着他又看了眼另外的伙计,那伙计也连忙掏出鞋底的大洋给了军官。
“怎么才一块?”军官不满地质问道:“你不爱国?!”
“爱!爱!”那伙计忙道,“我另外一块大洋今儿早给我老母亲买药花掉了。”
军官一把将伙计揪过来,伸手在他两个一兜里掏了掏,果然一干二净。没办法,他一推伙计,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跤,坏声坏气道:“快滚!”
而此时的史金贵已趁着刚才众人的注意力放在那头时顺了一套军装,混进了新兵队伍,虽然衣服有点大,但是袖口,裤腿卷一卷还是能穿的。他发现此前到处坑蒙拐骗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所以他打算去军营里碰碰运气,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机灵劲儿在里面混个连长团长当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天早上就是新兵训话,排长叫王武,长得高大健硕,一脸的络腮胡带卷,显得非常有男子气概。他先绕着队列走了一圈,最后在史金贵前面站定,皱着眉头说道:“那帮蠢货怎么回事,当咱们这儿是烂菜箩筐?还把这矮倭瓜扔了进来!”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笑你们娘个腿儿!都给老子站直喽,我看哪个斜胳膊拐腿的看我不拿柴刀都给你们削直喽!”王武骂道,接着他又看向史金贵道:“你娘是不是生你的时候知道你要来当兵,故意给你生矮了一个头,怕你脑袋挨枪子儿?”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但被王武眼珠子一瞪后又静了下去。
史金贵却不把王武的嘲笑当码事,他站得毕恭毕正,目不直视地大声说道:“子弹不挑矮打,大刀不找高的削,不管高矮胖瘦都是一个脑袋俩胳膊俩腿儿,谁也不一定比谁强!”
“说得好!算你小子有种!”王武笑着一拍史金贵的肩,又说:“你最好上了战场也这么机灵,否则就算你再矮再小也钻不过火力网!”说着他目光跳到队伍里凸出了半个脑门的士兵喊道:“齐大脑袋!猴子!李三!狗蛋!”
“有!”点到的四人齐声叫道,齐大脑袋异常响亮的嗓门震得边上一圈人抖了抖。
“你们队里再加一个!”
“啊?”
“这。。。”
四人显然都很不欢迎史金贵。
“听明白没有!”王武吼道。
“听明白了!”四人立马齐声道。
就这样,踌躇满志的史金贵被编入了新兵队,里面齐大脑袋最为勇武,自然当了队长。
本来齐大脑袋的小队是打心底里不愿意接收史金贵的,但很快他们就心甘情愿的接纳了史金贵。因为这个小矮子似乎除了打仗不行以外其他都挺能。
那时的士兵一个月军饷有个七八块大洋,但是史金贵所在的军队只有每人两块大洋,不消多说,多出来的都落进了团长、连长、排长的口袋里。不仅军饷打折扣,伙食也打折扣,两个馒头就一撮咸菜,再加上一碗野菜汤就算是齐整的一顿饭了,要是汤上面能浮点油花,那是不得了了。
就这样也士兵们也只敢私底下骂,在这里起码能填饱个肚子。要是回家种地,那军阀来收税的一茬又一茬,收完税拍拍屁股走人了,才不管老百姓死活,所以那时候的老百姓就像是韭菜,军阀就像镰刀,来一把,割一茬,割完之后还没来得及长就又来一把镰刀,恨不得把韭菜根都给你挖出来!所以老百姓自己种粮食没进嘴里就只剩下糠了,碰到无赖的军队你还得倒欠人家钱。
在军队混着再不济也是镰刀,不是韭菜。虽然韭菜割下来是进背篓,但是镰刀也能尝到些韭菜味。所以当时士兵的额外收入就是趁仗乱的时候到老百姓家抢上一把,开荤全靠老百姓家里猪狗鸡羊。别误会,不是打赢了才抢,打输了一样抢!
比方说甲军守城,乙军攻城,要是甲军战败那就是甲军撤出城前先城里抢一遍,反正跑了以后城是别人的,能抢多少抢多少,一来让自己战败后能有物资补充,二来尽量什么也不给敌军留下。要是甲军还没来得及撤就被全歼了,那乙军进城第一件事也是抢,抢人抢钱抢物资。要是有老百姓被打死想要伸冤,不好意思,死的就是敌军,你怎么说也不好使,说你是敌军你就是敌军。
这样一来倒出现了一个现象,就是两军打仗时老百姓都愿意帮着守城,倒不是有多忠心,只是不想被抢。
城里是这样,村里更遭殃,就像刚才所说的,军队路过就倒霉,运气好的交税,运气不好就得挨抢,运气再差点的,军队路过时抢一把,碰上敌军以后战败,原路撤退时再抢一把。
话头再说回来,军队里的士兵没钱花吃的惨,史金贵的小队也一样没钱花,但吃的却并不惨。原因是他和军队里的伙头交了好,怎么交的好这里面还有个故事。
原来这老伙头是个老光棍,大半辈子没摸过女人,史金贵知道后当即带着老光棍趁夜溜出军营去了一回灯笼巷。灯笼巷就是当时的烟花之地,也就是妓院。是一条两三米宽几十米长的小巷,巷子两边都有许多门,每道门的门口都站一位姑娘,你要是看上哪位姑娘就跟她进门就成。你要是“有幸”进去过就会知道,这些矮破的小屋子里头一般只有张床,甚至只在地上铺了些干草,上面再盖条草席子,这就是营业场所了。巷子两头各挂着两个红灯笼,这就是灯笼巷之所以叫灯笼巷的原因。
这灯笼巷可不是像之前说的凤来楼和歌舞厅这样是给有钱老板和当官的人光顾的地方,这里可以说是为“下等人”也就是劳力、大头兵、穷人提供的场所,甚至只要有两个钱,连乞丐都能来。
史金贵带着老伙头往灯笼巷这么转了一遭之后,可就把老伙头逛美了,从此以后两人就算是嫖友了。尝过女人滋味以后的老伙头老是搭着史金贵往灯笼巷去。史金贵自然乐意,因为回回都是老伙头付钱,老伙头也无所谓,因为他依靠伙头这个职位没少在营里沾油水。既然成了嫖友,史金贵在军营里的伙食自然差不了,甚至到了团长吃什么他吃什么的地步,团长的菜刚出锅就已经被他过过一遍了,没准团长筷子上夹的那块红烧肉上面还沾着他史金贵的口水呢。
史金贵有意要讨好齐大脑袋一帮人,所以也时不时从伙房里顺些东西回去给齐大脑袋他们开开荤,这样一来齐大脑袋算是把史金贵当成自己人了,虽说打仗指望不上他,但是后勤这一块算是被他搞得明明白白的了。
一天夜里,军营里来了一个游僧说是要来化缘,才到门口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王武听到消息后不以为意,他虽不信佛也不敬佛但是也不打算为难老人家,就打发他去伙房讨一碗斋饭,不提。
伙房里,老伙头正偷摸和史金贵拿着长官的剩菜煮大锅汤吃,游僧过来一扣门,吓得两人一个激灵。
老伙头去开门时,只见一个老头,大光头,削瘦的脸上蓄着虬髯须,身材削瘦,身上的僧袍已是土黄色,可能是脏污和底色混合而成的。他的身右侧还披这件袈裟,说是袈裟,可好像是由多块布头拼接而成,蓝色、黑色、浅黄色,各处不一,十分破烂,像是件百衲衣。
“阿弥陀佛,施主你好。”老和尚边行佛礼边开口道,虽然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且十分破落,但是声音中气却是十足。
老伙头一头雾水地也比了个佛礼,心里纳闷这军营里哪来的和尚。“师傅,您怎么说?”
“阿弥陀佛,贫僧云游四方,路过贵地,腹中饥饿,想来讨碗斋饭吃。”老和尚说着又比了个佛礼。
“没有没有。”老伙头摆了摆手道:“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里,哪里来的饭。”他故意这样说道。老伙头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脏贱恶劫都见过了,再不信有什么神佛之说,故对老和尚也是不甚待见。
“可是是你们长官王施主让我到这里来的。”老和尚仍不肯走。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老伙头想要发作时,史金贵走过来打断了他。史金贵见这老和尚外形破落不堪,脸上却是起色红润,皮肤上一点疮疖之类都没有,身材也是挺拔而立,竟颇有副仙风道骨之态,甚以为奇。
“大师。”史金贵也比个佛礼,笑道:“我们这里头斋饭不剩下里,这大锅菜倒是有一口,如您。。。”
“不嫌弃,不嫌弃!”那老和尚没等史金贵说完就笑着往屋里挤,原来他早看见里头架着的锅了!
“嘿?”老伙头见老和尚不拿自己当外人儿,想要说道两句,却被史金贵一个眼神打断,他是最信任史金贵的,有些什么事都让史金贵帮着拿主意,故这下也不多说了两人加了副筷子,加了张板凳,三人围着口锅吃起来。
老伙头和史金贵刚一落座,还没下筷子就被老和尚惊到了。只见老和尚好像饿死鬼投胎般往嘴里胡吃海塞起来,后又嫌用筷子吃不过瘾,索性就把手都伸到锅里捞起食物来,也不顾锅子里那滚滚冒泡的热汤烫不烫。
“老头子我做了半辈子伙头,头一回见你这样的吃法。”老伙头惊讶道。
“大师,您这么着可当心把自己个儿的手指截滚熟了当香肠吞下去呀!”
老和尚只是自顾自地往嘴里扒拉,不理两人。等史金贵和老伙头回过神来时,老和尚已经腰背往后一仰,长长地呼出一股热汤气来,接着静静地嗦起手指上的汤汁来。两人拿着汤勺在锅里一捞,只听“噌”的一声剐蹭声,里面汤汁只剩个底,哪里还有什么吃的。
老和尚舒坦地打了个嗝,后笑道:“失礼失礼。”
“你个老。。。”老伙头这下气大了,想要发作,却被史金贵按着肩头按回了座位。
史金贵看着老和尚神采奕奕,刚刚伸下沸汤的手指也是毫无损伤,深以为奇。笑道:“大师,您可吃饱?”
“多谢施主款待,已有三分饱。”老和尚朝着锅行了个佛礼。
“三分饱!你已经吃了三个人的份啦!”老伙头眼睛瞪得灯笼般大。
“实不相瞒,贫僧生来食量就大,一餐能扛十日饿。”老和尚又笑了笑。
“你倒吃美了,我俩肚里连底儿都没打上!”老伙头牢骚道。
“大师,你们出家人不忌吃肉?”史金贵问道。
老和尚舔了舔手上的油,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哦!”史金贵点了点头,对老和尚的身份颇有些疑惑。这出家人向来是讲礼讲戒,而这个老和尚来时倒有些礼貌,这一坐到锅前就既不讲礼又不讲戒里,哪里像个和尚!
这时,见老和尚站起身来,史金贵便问道:“大师,您要走?”
老和尚不慌不忙,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又安安定定地坐回座上,笑道:“贫僧受了两位施主如此大的恩惠,怎能轻巧而去。”
“怎么着?您要请我俩下馆子?”老伙头暗嘲道,觉得和尚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就他这幅穷酸相,都沦落到要饭了,还提什么回报。
“非也非也,实不相瞒,贫僧身无分文。”老和尚泰然道,他把两人的饭都吃完了,却半点羞愧都没有。
没等两人开始泄气,老和尚又道了个“不过”且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不过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道,脸也凑了上来,脸上略有期待的表情。
老和尚一笑,脸上泛着红光,已没有了来时的青白之色,看来这顿给他吃美了。“不过贫僧对于占卜算运之数略有精通,倒是可以给二位施主一点提点。”
“这皱皱巴巴地说了啥?”老伙头显然对于老和尚文绉绉的话语有些不解。
“就是他会算命。”史金贵向老伙头解释完,就先凑上前道:“大师,那您先给我算一卦吧,是看面相还是看手相,您的铜钱和乌龟壳呢?”
“呵呵呵。”老和尚被史金贵一连串的问题逗笑里,他摇了摇头道:“都不是,贫僧擅长的是看足相。”
“足相?”两人瞪着老和尚惊讶道。
老和尚点了点头,刚问:“你们谁先来啊?”史金贵已把脚凑到了他的贴脸,一股酸臭味顿时弥漫在了空气中。老和尚将史金贵的脚往后推了推,开始仔细端详起来。
脚臭和大锅里剩汤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让老伙头都有些无法忍受,他干呕了两下幽怨地瞪着史金贵。
史金贵没皮没脸地一笑:“脚气大,走天下!”
很快老和尚就将目光从史金贵那只满是老茧的脚上移开里,接着他闭上眼睛正坐着。史金贵和老伙头就那么看着,甚至一度以为老和尚睡着里。“有了!”老和尚突然的出声吓得两人一激灵。老和尚指了指史金贵说道:“你这个人聪明油滑,能成大事,将来没准能登候上将。”
“真的?”史金贵听了喜极,连眼睛里都闪起光来。
老和尚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又道了个长长的“不过”。“不过虽然你将来能够位居显赫,金银入兜,仆佣傍身,但你也自有你的劫数。若是应了此劫,将钱财尽散,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