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扬起,呛得辛婵咳嗽了两声,她掀着帘子最后望了一眼那渐渐在尘埃弥漫间隐没成最模糊的影子的烈云城。
那一瞬,好像束缚在她身上多少年的枷锁,已经彻底断裂。
放下帘子,辛婵坐正,听着马车辘辘声响,也始终未迎上坐在她身旁那人的目光。
马车里只有谢灵殊与辛婵二人,他见她沉默垂首,坐得端正,便伸手去摸她的发,“还在生我的气?”
辛婵反应很快地偏头,躲开他的手,仍不肯说话。
谢灵殊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袖处的褶皱,如今幻术加身,他看起来仍是女子的模样,“你究竟是在同我生气,还是在同你自己生气?”
他好像总是能如此轻易,且平淡地戳穿她的心事,且从不给她留有任何一丝余地。
辛婵有些恼怒地抬眸望他。
“想报仇吗?”
谢灵殊却含笑递上一枚果脯塞进她的嘴巴里。
辛婵一愣,下意识地咬住那枚果脯。
风干稍硬的果脯上裹着一层糖霜,糖霜在她的舌尖化开,甜滋滋的味道席卷味觉,她盯着他片刻,乖乖地点头。
谢灵殊仍然在笑着,那神态总是温柔的,他再一次朝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小蝉,总有一天,你会再回来这里的。”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六日的时间,马车行进至靠近碧晴海的小镇上,正清门的少陵长老便让众人换乘了玄鹤船。
那玄鹤船出自正清门的千械阁,靠术法催动便可上天入海,犹如鲲鹏一般,展翅千万里。
“那业灵宗的人可真是高傲,少陵长老也是好意,邀他们同乘玄鹤船,他们倒好,出了城门便一撩袍子走人了。”
甲板上聚着一些各宗门弟子,站在风浪之上,他们倒也仍能立住身形,谈笑风生。
“业灵宗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好似跟谁都不愿多来往似的。”
“不过说起来啊,他们业灵宗的剑术还真是一绝,我此前在试炼大会上还见识过他们业灵宗大弟子赵毓锦的剑法……”
有人不屑,“得了,那剑术再好,能比得过昆仑神殿的剑仙么?”
辛婵站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听着他们七零八碎地说了些有的没的,又觉得没什么趣味,便回身走进船舱里去了。
“小蝉,过来。”
方才进门,辛婵抬眼便见那边正与少陵长老相谈甚欢的“简夫人”正朝她伸手,含笑唤她。
辛婵瞥了一眼那位身着蓝灰衣袍,笑起来时眼尾便压出几道褶痕的少陵长老,有点不大想过去,却也是不能。
她只能走过去,垂首行礼。
“简夫人便好好休息罢。”少陵站起身来,温声道了一句,而后便挥袖离开。
待房门被关上,辛婵便听见面前坐着的那人开口,“少陵长老特地送了些他们正清门的泽山雪,这可是好茶,你且尝尝。”
辛婵却没动,只是抬眼望着那样一张漂亮的女人面庞,抿唇不言。
“怎么了?”谢灵殊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她时便觉得她有些奇怪。
但见她不肯同他说话,他便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来去捏住她的下巴,“说话。”
“你,”
辛婵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又挣不开,她只能瞪着他,“你明明是个男子,”
谢灵殊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他弯眸“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为什么一定要弄……这样的幻术?”
辛婵不知道为什么,盯着他那双含笑的眸子时,气势便越来越弱,“这一路上,他每日来看你两三回,你都,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谢灵殊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松开她的下巴, “少陵长老曾有过一道侣,与其恩爱不疑,即便爱妻亡故多年,也始终念念不忘……这在九州宗门里流传甚广,你怕是误会了……”
辛婵却皱眉反驳:“既然妻子早亡,你怎知人家不是将你当做了第二春?”
“第二春”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她便已见他面上稍滞。
这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安静得出奇。
“原来小蝉,”
良久,她终于见面前的他那双眼睛里又漾开丝缕笑意,也是此刻,他忽然稍稍俯身,凑近她,嗓音仍是幻术包裹后的属于女子的嗓音:“是不喜我这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