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怀里的小兔子已抱不动,李言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小舅腹中的宝宝。顾如意每天都领女儿来看小舅,偶尔齐影也会同小侄女说话,虽然都听不到回应罢了。
如今齐影到了临产期,行坐皆有些不便,曲雁索性将一切事物放下,专心陪在他身旁,做好准备迎接随时会来临的孩子。药堂内会接生的男医早被调回谷内,可曲雁仍放心不下,又从外请了两个稳公回来。
在齐影孕中时,曲雁从未纳侍,坐实了大师姐深情还宠夫之名。谷内男儿皆传言,要嫁就嫁大师姐这种。
一个人风头太盛,自然会有红眼之人,不知谷内是谁开始传言,齐影当初是靠下药才令师姐不得不对他负责,如今又依靠孩子上位,父凭胎贵了起来,否则以他的姿色怎能被大师姐瞧上。
更有甚者传,齐影给师姐下了降头才令她情根深种,如今依仗着师姐宠他,还拖家带口让外人住进药仙谷。
最初是顾如意听见有人嚼舌根的,先前单说他时,他就只当做没听见,后来听见嘀咕他女儿与阿弟后,顾如意便再忍不了,上前便与那人理论。
他到底是深闺养成的大家公子,就算生气也不会说重话,还是远处听见吵闹的师妹们将两人分开,又将此事如实禀告给大师姐。
那日过后,谷内悄悄消失了几人。
齐影虽不知具体如何,但凭顾如意的神色与他多年养成的直觉,大概也猜到个七八分,可曲雁笑的温柔,他也只当自己不知晓。
“腰还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齐影扶着腰身坐下,“还好,阿清这几日不闹,我也不太累。”
曲雁一笑,对着男人小腹打趣道:“你倒是聪明,临到出生了,也不再闹腾了。”
孩子的字最终定为‘清‘,最初取字时齐影还有些局促,他书读的没有曲雁多,只倚在她身旁想让她起。
曲雁取了几个寓意好的字让他选,‘清‘在其中并不打眼,可齐影却一眼相中,小心翼翼问她孩子小字能不能唤这个。
那是她与齐影的孩子,她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
现下曲雁替人将鞋袜脱了扶他躺下,愈到临产,齐影身子肿的愈厉害,严重时几乎站不起,曲雁给他敷了几日草药才好些。
顾如意是过来人,他生言儿前也身子虚肿,待孩子出生后便慢慢恢复了,他将自己的经验全告诉齐影,比如用何姿势生产,初次哺乳要注意什么,产后多久才能与妻主行/房,以后用何姿势容易避/孕。
只听得齐影耳根羞红,却又认真记在心间。
夏日炎炎,唯有夜间清凉几分,阿清便生在这样一个凉爽的夏夜。
那日下午齐影便心间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入夜后更是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齐影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他心惊的感觉。
齐影猛然张开眼,颤颤抓住曲雁的手,声音亦跟着发抖。
“妻主,我好像要生了……”
曲雁在心中设想过多次,此刻反应极为迅速,她下意识先出声安慰他,在查探一番后便唤来人。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院内燃起烛火,在稳公与几个有经验的男医将东西备好时,齐影已被疼出一身汗水,曲雁坐在床侧,一勺勺将粥喂进齐影口中。
她怕齐影一会儿体力不支,此刻吃些东西顶上是最好的。齐影脸色苍白,额角汗如雨下,紧攥着被子的手浮出青筋,他却一声疼都未喊过,只一口口咽下喂来的粥。
曲雁将空碗放下,用帕子擦去他的汗,“莫怕,我在这守着你,孩子定能平安出生。”
齐影听见这句话,费力的应了生好。
齐影生产惊动了许多人,魏钰与梁纪倩听到消息后便匆匆赶来,抓住一个弟子问,“如何了?”
“回三师姐,大师姐在产房内呢。”那弟子答完便端着温水匆匆进去。
接着来的是黄逸,还有抱着女儿的顾如意,几人焦急等待在外屋,可左等右等皆不见哭声传来,只有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令人心惊。
时间已过去两个时辰,孩子还没出生的动静,稳公也急得不行,一直催促着齐影调整呼吸用力。看着极力忍耐疼痛的齐影,曲雁神色异常凝重。
“去熬催生药。”不知沾湿第几个帕子后,她低声吩咐道。
可稳公一听立刻摆手,连忙劝阻,“曲大夫,这还没到时候呢,再等等吧,等天亮生不出再喂药也来得及,还是自然生产对孩子好。”
孕夫若是六个时辰还生不出,那便会用药催产,可一般熬了六个时辰的男子,体力早已经透支过度,那才是从鬼门关转一圈。提前用药虽对孩子不好,却能早些结束这难熬的生产。
齐影本阖眼死死扯着被子,听了最后一句话,费力睁开眼看向曲雁,声音虚弱又沙哑,“再等等……”
曲雁眉头蹙了蹙,对那正犹豫的弟子冷声道。
“去熬。”
守在门外的众人听闻后也是一惊,纷纷看向黄逸,师母的神色也极为凝重,她半响后才对那奉命熬药的小弟子点点头。
“慢点熬,去吧。”
许是阿清听见要催的消息,在药熬到一半时,孩子终于有了出生的迹象,这远比方才更为疼痛难忍。
齐影口中死死咬着帕子,连脖颈处筋脉都清晰可见。曲雁不停安慰着,实际上她的语调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齐影摇摇头,稳公的催他用力的声音传来,他跟着曲雁的引导调整好呼吸,指尖用力到惨白。几次意识恍惚时,皆是曲雁的声音唤醒了他,齐影从未这么疼过,这与在浮屠楼所受的刑罚全然不是一种疼。可是他得挨过去。
一盆盆血水被抬出,在天际大亮时,婴孩的啼哭声终于从房内传出。
外屋等待的众人终于神情一松,顾如意抱着女儿眼眶有些发红,只有忽而听见哭声的梁纪倩一愣,茫然问道:“孩子出生了?不是说孕夫生产前都会喊叫吗,我怎么没听见他喊。”
魏钰心间冷笑,心想你以为齐影是何人,能从浮屠楼活着走出来的暗卫,那能和寻常男子一样吗。
“恭喜师姐!是个女孩!”
屋内,抱着孩子的师弟把襁褓小心翼翼放在师姐怀里,齐影早没了力气,可还强睁着眼看向放在床边的孩子,小小的,皱皱巴巴的。
曲雁抱着孩子看向齐影,男人因虚脱而苍白的面色,眼中却爱怜看向她怀里。他想抬起指尖却虚弱无力,曲雁见此忙牵着他指尖触向孩子的小脸。
齐影濡湿的睫毛一颤,清泪便划过眼角,他哑声无力道:“阿清,妻主喜欢阿清吗?”
“我们的女儿,我当然喜欢。”曲雁说完亲了口齐影的唇角,守在旁不小心瞧见这幕的师弟满脸羞红,连忙转过身去。
齐影体力耗尽,只看了几眼女儿便睡下,孩子被抱下去,那几个稳公与师弟都得了赏银,一个个眉开眼笑悄声告退,守在外的几人也都松了口气。
“师母。”
曲雁停在黄逸前,后者将一块用红布包的东西递给她,“你也整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会吧,这东西是给孩子的。”
“是。”曲雁接过红布,在黄逸离去后,她才打开红布里的东西。那是一块银制的长命锁,按照习俗,这锁本应由曲雁的父亲送给孩子。
那长命锁最终被包在孩子的襁褓内。
齐影翌日初次给女儿哺乳时,请来的公爹在旁手把手教他该如何做,他依在床头软垫上,阿清这么小,他僵着身子屏住呼吸,生怕力道大些便弄疼女儿。
这本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所有男子都会经历一遭,公爹的叮嘱声还在耳侧,齐影努力忽视曲雁的目光,尽量喂饱女儿。
教导他的公爹是过来人,此刻见他耳根通红,便知是他面皮太薄。于是更苦口劝导一番,只让他放下面子,喂孩子才是重中之重。
言语间,齐影的脸颊愈发绯红,他抬眸飞快的瞄了眼对面,却恰巧撞上曲雁含笑的目光,于是他立刻将头垂下。
身旁人劝道:“主君诶,您记没记住我方才的话呀?”
齐影点点头,抱着女儿的臂膀有些酸涩,只低声道:“记住了。”
“您是头胎,害羞也是正常的,但太在乎面皮也不行,女孩吃得多还爱闹,您得随时做好准备。”
齐影轻嗯了声,只觉右手手臂僵的不行,在将女儿喂饱后,他本还想抱会孩子,可曲雁却走来把女儿交给公爹,只让他带下去照看。
齐影后知后觉想裹起衣衫,却被曲雁握住右手。
“抱了那么久,手疼不疼?”
他右手有旧伤,曲雁去年就曾与他说过,此伤就算好后也不能提抱重物,他抱着阿清时几乎全是右手用力,此刻手被握住,竟有些微微发抖。
曲雁蹙起眉头,轻轻替他揉着,“不然给孩子找个乳爹?”
齐影几乎立刻摇头,“不用,我下回用左手抱孩子。”
看来当了爹的人果然会变,若是放在从前,她不论说什么,齐影几乎是不会反驳的。
曲雁目光向下扫了眼,齐影顿然一僵,连忙缩回手将衣衫拢好。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一想到他刚喂过女儿,齐影便羞得不行。
曲雁饶有兴趣的看他脸红,笑道:“害羞什么,我是大夫,更是你妻主,哪没看过。”
几日过去,齐影很快发现一件令他难以启齿的事,他奶水足,每次喂完女儿还涨的生疼,照看他月子的公爹让他莫害羞,只管让妻主帮忙便好。
齐影先是试着忍住,可在一晚上换了两套里衣后,饶是谁应都应觉得不对劲。可是他偷偷看了曲雁好几眼,女人一如往常依在床侧看书,再时不时看看小床上熟睡的女儿,眉眼皆是温柔笑意。
齐影唇角抿了抿,装作若无其事走回去,他原本想睡外侧,方便半夜起床喂阿清。可曲雁总担忧他半夜掉下去,齐影虽不知为何她能得出这个结论,但也只乖顺睡到里侧。
阿清睡的正香,那白嫩的小脸圆乎乎的,齐影在旁看了良久,一想到这是他怀胎十月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心间便软的一塌糊涂。
他那点难得的温柔曲雁还没见过几回,倒是全给了阿清。
待看够了女儿的小脸,齐影轻手轻脚坐到床侧,因曲雁在外侧躺着,他只能膝盖着床轻轻从她身上跨过。
只是齐影跨到一半,曲雁似终于发现了他一般,起身时手中书卷顺着放下,却不小心擦过他衣衫。
齐影神色一变,疼的蓦地往后一缩。
“怎么了?”熟悉声音温柔响起,齐影刚欲摇头便瞧见曲雁晦暗的神色。
他就是再迟钝也反应出来了,曲雁是故意的。
齐影想起公爹的叮嘱,索性坐在原地,忍住耳根烫意低声道:“妻主,帮帮我。”
曲雁自然乐意效劳,她扣住齐影的腰身,含笑俯身道:“为妻自当尽力而为。”
因齐影还未出月子,外人无法探望,唯有顾如意算个例外,在齐影生下阿清的第二十日,他领着女儿来探望过一次。原因不为别的,只因顾家老主君已到临州,顾如意要去接他们的爹爹。
李言趴在围栏外安静瞧着小表妹,阿清则躺在小床里,漆黑的大眼睛亦好奇的看向她。
“言儿喜欢阿清妹妹吗?”
顾如意笑着问女儿,他本没指望女儿能回答,可就在他转头与阿弟说话时,李言竟极小幅度的点点头,这还是齐影看见的。
顾如意激动不已,可又不敢打断女儿,只试探道:“那爹爹再给你添个妹妹,可好?”
李言并未再点头,顾如意苦笑一下,看着齐影道:“看来言儿只喜欢她表妹。”
阿清确实招人喜欢,她极为乖巧,不爱哭也不爱闹,吃饱就睡,也不磨人,倒让两人省心不少。只是还未满月便胖了不少,每次齐影抱她都觉手腕酸痛的更快。
顾如意的意思是,他与女儿先下山陪一陪爹爹,待齐影出了月子后,再带爹爹来见他。齐影想了良久,抱着女儿应了好。
月子间不能吹风,也不能食凉,可正值炎炎夏季,他多动一下额角便染上层细汗,照料在旁的公爹劝他把外衫脱了,只穿里衣在屋内活动。
齐影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公爹只道:“主君诶,您屋里只有曲大夫能进,这大艳阳天的,月子里捂坏了身子如何给孩子哺乳呀。”
齐影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觉得有些道理,索性脱了外衫,自己能清凉些。
曲雁进来时,他正逗阿清玩闹,初为人父的人眉宇间总会添上柔意,齐影也不意外,他嘴中轻唤着阿清,神情少见的温柔。
在妻主走来时,还与女儿指了指,轻声笑道:“看,是娘来了。”
曲雁心间一动,这般温和的齐影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似乎彻底剥去了那层冰冷沉默的外壳,愿意对人露出柔软内里。
她将手中瓷碗放下,走到父女俩身旁,“今日怎么没午睡。”
“早上起的晚,中午也睡不着。”
齐影是弯腰逗阿清的,他里衣宽松,俯身便露出大片。此刻曲雁站到身前,他立即起身拢上衣衫,在听见曲雁轻笑了声后,齐影脸颊霎时一红。
自从有了阿清后,齐影反倒比从前更羞涩些,这令曲雁新奇,更隐隐期待。
第四十二章
曲雁出声道:“让阿清继续睡吧, 我煮了青汁,清热消暑的,你来喝一口。”
待齐影看见那碗翠绿的汤汁时, 忽而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一年半前, 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桌上摆着碗翠绿的鲜荷叶汁, 那时齐影刚被曲雁捡进药仙谷,浑身是伤的在这吃了药膳。
更巧的是, 他走来吃饭前同样拢了衣衫。可如今他不仅嫁为人夫, 甚至连女儿都有了。
“我加了蜂蜜,不苦不腻的。”曲雁端起轻抿了一口, 试过温度后才舀了勺送到齐影嘴旁,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咽下去。
“我又不是阿清,不用喂我。”
曲雁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她制止住齐影想一口饮掉的豪举,盯着他一勺勺慢饮。
“细嚼慢咽,慢喝细品,当爹的人了, 做什么这么急。”曲雁抬手擦去他唇角水渍, 又上手捏把他脸颊软肉,眼底染上笑意。
齐影觉得有理, 他没养成这些习惯, 但总不能让阿清同自己学。正在思索时, 便见身前递过来一封信, 曲雁的声音也跟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