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只当他还在开玩笑，笑了好一阵。
月亮笼着一层纱，半遮半露。
人声渐渐远了。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学校的最南边，这里没什么设施，少有人来。
路边的榕树盘根错节，已经颇有年头了。
叶清看着它们，突然道：“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棵树，什么树都行，只要是一棵树。”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叶清皱皱鼻子，“就是觉得当一棵树很好。”
言楚替她分析：“是因为树能活很久？”
“算是吧，而且……”
叶清看着榕树飘在风里的气根，突然找到了思路：“感觉树很坚定，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并且总能等到太阳升起。而且因为它活的久，所以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言楚若有所思：“你会怀疑自己吗？”
叶清踢着脚边的石子：“每个人都会吧……”
“可即使是这样，太阳是公平的，从来不单只给树自己。”
叶清摇头：“你说的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正确的，但我不一样，我不是大多数人。”
她的声音含糊，几乎散在风里：“我的太阳，已经不会升起了。”
她的人生不像那些作品里的主人公，有着特别重大的转折，转折前生机盎然，转折后死气沉沉。
她不是这样的。
她对自身的悲观是由一点一点的失望打击积累出来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总之等她回头审视自己时，才惊觉自己的太阳已经永远定格在了某一日的黄昏。
算不上彻底的黑夜，但也永远迎不来朝阳的黄昏。
医生们说她生病了，她也觉得自己病了，因为正常人的心里不会有一个“罢工”的太阳。
那就病着吧，叶清想。
那么久过去了，她也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变好了。
所以叶清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丰富热烈，这并不是因为她坚强乐观，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就等不到明天。
她要在那颗名为双相情感障碍的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爆炸、然后将她彻底击垮的人生里，尽力地去体验去热爱。
所以她保持着每一两周去NS体验馆看一次小动物们的频率，却从没想过攒钱买一个。因为对她来说，那些小动物都是真实存在的，买了自己的卡带就如同领养了猫猫狗狗，是要负责任的。
可她并没有什么能力去负责。
叶清看着光华林里一排排漆黑的树影，觉得它们很像一座座坟墓的入口。
她怔怔地想，虽然医生说她的病情比以前稳定了，朱女士也因此开心，但稳定真的就是好消息吗？也许只是情况降无可降了呢？
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心脏开始疼痛，觉得周身有点冷，想着G市是不是降温了……她想这想那，却还能想到言楚还在旁边，她不能哭。
不能就那么哭出来，她不想跟他解释她的病情。
至少现在还不行。
于是叶清随便抹了抹眼睛，对着言楚强颜欢笑：“抱歉……我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有点失态了。”
言楚皱着眉看向叶清。
刚刚叶清的最后一句话实在含糊，他确实没有听清，但这不妨碍他能感受到叶清骤然沉寂起来的的情绪。
她被悲伤笼罩，而他却不知道是为何。
这感觉实在是让人不好受。
而他刚准备试探开口，叶清却好像终于想起了旁边还有个人，她跟他道歉，坦承自己的失态。
这是希望把这件事翻篇的意思。
但言楚却无法就着叶清的话轻轻揭过此事，因为她眼睛里的破碎实在太过明显。
可连带着这破碎一起的，是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哀求。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问，拜托。
这让他束手束脚起来，因为叶清已经堵死了他此时能得到答案的所有通路，连最细微的试探都会变成冒犯和失礼。
昏黄的路灯照在言楚的脸上，让他面色模糊。
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问她：“叶清，你觉得我如何？”
叶清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回应：“你很好啊，有钱有颜又聪明，性格也好，尊重女性没有其他富二代的那种不好的习惯……简直完美的存在。”
可完美往往代表着距离。
言楚笑了一下，装作什么都没意识到：“既然我那么好，那你以后也试着相信我一下，好不好？”
“嗯……？”
“你都说了，我很聪明，而且也有钱，不会有经济压力。”说到这，言楚又笑了，因“有钱”这个过于直白的词汇而不习惯。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你看我的性格也很好，会理解你，不会嘲笑或泄露你的秘密，所以——”
他铺垫了那么久，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等你想说出你的秘密时，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尝试解决。”
“我不问你今晚怎么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但是只要你想说，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毕竟，我们是……朋友。”
可是……
叶清抽抽鼻子，她想说你不会一直都在的，不会有人会一直等着她的。
言楚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的目光很是温柔：“我向你保证，我一直都会在，只要你愿意告诉我。”
叶清定定地看着他，时间久到他心里发慌，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正在他想着怎么补救时，叶清终于说：“好哦，那我答应你。”
她笑着：“谢谢你，言楚。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言楚没有刨根问底，让她委实松了一口气。
四周的静谧里，一片树叶飘然坠落。
叶清伸手去接树叶，她的面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情绪，一向明亮的目光也有些黯淡。
言楚动了动手指，他想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抹去了她眼角没被擦干净的眼泪。
“晚上风凉，被风吹着可就不好了。”
叶清闷闷应声。
或许是真的降温了，她有些贪恋言楚指腹的温暖。
叶清又用手抹了抹眼角，好像这样就能把那热度延续。
如果他真的能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可是，永远这种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又怎么敢奢望呢？言楚今晚能做出那样的承诺，她已经很感激了。
她其实不信言楚的承诺，可是她还是会为这一刻言楚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而感激。
叶清拉了拉言楚的衣角：“你今天的话让我很感动，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来表达我的感谢……你有什么建议吗？”
言楚今夜给予的温暖在她的意料之外，也让她十分珍惜，而多年来安全感的缺失，让她无法坦然受之，势必要做点什么去抚平心里的那点不安。
言楚无奈，他的话明明连安慰都算不上。
但看到叶清真诚的双眼，他想了想，说：“给我印一个火柴小人兼神圣袜子吧。”
叶清讶异：“只要这个吗？”
言楚肯定道：“是的，我什么都不缺，只要这个。”
“唔……好吧。”
叶清同意了，但她很快就又犯了难：“可是我现在没带我的小印章，怎么办？”
“那就先欠着吧，我也没带纸，”言楚说，“等我们明天，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见面时，再给我补上。”
“那就明天吧！”
说完这句话后，叶清莫名开心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
是因为她“回馈”了言楚，钱货两清，还是因他话中他们能再见面的明天？
她心头的阴云散去了些许，第一次在负面情绪发作后那么快恢复状态，也是第一次在负面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后，觉得那些情绪也没什么可怕的。
叶清察觉到这些变化，模糊觉得她似乎真的可以去相信言楚。
她扬起脑袋看他，想说很多东西，但最终，她只是和他聊了很多她专业上的趣事。
那是她热爱的东西。
言楚很配合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
叶清望着天上的星星，它们也不会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矛盾。
——星星啊，请让此刻就此停留，也让明天快点到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双相这个病就是让人时而过度亢奋时而极度悲伤，所以清清会很情绪化这章的处理我也觉得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我尽力去写了，但好像还是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唉
第11章 Chapter 11
Chapter 11
第二天上课时，叶清明显心不在焉，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下微信。
——她昨晚忘了和言楚约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今天在等言楚发来的信息。
两节课过去，微信终于有了小红点提示。叶清克制住过分上扬的嘴角，点了进去。
——King 堡家周一大福利，两个脆辣烤翅加一份大薯只要 15 元！！
叶清：……
叶清：有点心动，让她点进去看一眼具体是什么情况。
她阅读完极具煽动性的文字，精准在右下方找到了一行小字，“本次活动仅限线下，不支持外送服务”。
很好，跟她没关系。
溜了溜了。
叶清怀着复杂的心情取关了 King 堡家的公众号。
扫了眼空荡荡的微信页面，她干脆把手机一翻，屏幕朝下，眼不看为净。
又听老师讲了一会儿，叶清突然一拍手：“言楚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
安苓看她一眼：“从上午第一节课开始你就魂不守，怎么了，要去找谁？”
虽然叶清以前听课也不是很认真，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过一会儿就要摸摸手机，然后自以为不明显地失望叹气。
以她的经验来看，能让叶清牵肠挂肚到这种地步的，不是能让她暴富的汇款单就是crush的信息。
考虑到叶清这几天还在扣扣搜搜地凑外卖满减，她认为真相如何已昭然若揭。
叶清迎着安侦探尽在掌握的目光，心中一凛，凛完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毕竟她和言楚清清白白，只是她单方面有点小苗头。
考虑到双方之间的差距，这点苗头还会随时被她掐死。
所以叶清的目光堂堂正正：“一个朋友，我今天要和他见面，不过他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我现在决定去找他。”
安侦探并不相信：“多么让你心急如焚的朋·友啊～”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很重视我的朋友。”
“你少来，”安苓摆摆手，“你对我但凡有那么上心，我都不至于……”
安苓说到一半卡壳了，因为她刚刚回想了一下，发现叶清虽然看着不着调，但确实没做过什么鸽她的事情。
她的目光渐渐动摇：“……真的是普通朋友？不是你的心动对象？”
叶清的目光犹疑了一瞬，而后斩钉截铁地表示：“当然！”
当然是心动对象啦。
可安苓又不知道她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叶清美滋滋地夸奖自己天才的小脑瓜。
“……好吧，”安苓半信半疑，“那你什么去找他啊？”
“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呃……”安苓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叶清不再理她，打开手机，找到言楚的聊天框。那里还是没有新信息，但她已经不着急了。
她主动出击：「你有空吗，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呀」
.
G市炎热，十一月末的太阳依旧精力旺盛得如同盛夏时节，窗外，树叶未能覆盖的远方乍一望去还是一片白茫茫。
言楚打开手机，看到叶清发来的消息。
——「你有空吗，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呀」
他都能想象出叶清当面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语气，一定是微微歪着头看他，语调轻快上扬，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期待欣喜。
他的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昨晚在校道上的叶清，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像是一株失去了生机的植物。
两种形象重叠交织，让言楚不自觉轻轻敲着Pencil的笔身。指腹消磨了与金属的碰撞声，但还有细微而绵麻的触感在他心里回荡。
他突然十分想见到叶清。就现在。
言楚抬头看了眼正在上课的教授——他正在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经手的一项企业案例。
这个时候离开并不礼貌，他多年来所受的教育让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所以言楚强行让自己克制住这股冲动。
他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回复道：「我中午有空」
又问：「你在哪个教室上课，我去找你吧」
问完，言楚再次抬头，看向教室前方的投影。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又低头看向手机——幸好，叶清的回复已经到了。
椰子青：「三教二楼203教室」
椰子青：「你要来找我吗？三教离你会不会有点远，要不我们还是约个近点的地方见面？」
「不用，我也在附近上课」
其实他在六教，和三教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这不重要。
叶清又发来了信息，她疑惑地问他在哪个教室，因为她记得文院和财院的教学楼并不挨着。
言楚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收起不再回复，因为下课铃响起。
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全部家当——一部ipad和一支pencil，把它们随意往包里一塞就冲出教室。
他隐约听见陈晓飞在喊他，问他去哪，说这节课没上完还有一节，但他已经没空去理会了。
——他后悔了，中午实在是太久，而他只有现在。
.
在上课铃响起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叶清收到了言楚的新信息。
「你往走廊看」
她还正疑惑言楚怎么突然不回信息了，闻言立刻看向走廊，却见到那里站着一个身形熟悉的人。
是言楚。
认出是谁的那一刻，叶清站起身，她的动作太急太大，让椅子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但她并不在意，而是迅速跑出教室，站到他面前问他：“你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