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凯明知道於梦喜欢的是他,但每次和别人提到她的时候却有意拉开他们的距离,似乎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心迹,於梦何尝不是这样,越在乎的却越要藏在心底,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然而不暴露这些弱点,自己活在自己自认为坚不可摧的襁褓里,一旦受伤,就将是遍体鳞伤。
邢凯用反常于平时的话痨姿态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周日的早上八点二十才上课,但是高三毕竟是高三,谁会真的傻到那么不自觉呢,所以当老张老远就看到坐在前面的邢凯还和周强在聊天就恼火,特别是在这次月考11班又考得一塌糊涂的情况下。
“邢凯!把你的桌子搬到后面去!”
大家都被从外面传来的呵斥声吓了一跳,邢凯脸一冷,搬起桌子就往后走。其实老张在说这话时,只要你赖在那里不动也没什么事的,毕竟他也没明确说让你搬到哪里去,但是邢凯心里本来就憋着一把火,既然有人点燃了,他就潇洒点。老张看到这个情形更加生气了,快步走进了教室,“这么喜欢说话,你一个人到后面接着说,朱朗你搬过来!”
本来朱朗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邢凯搬过去正好成了他同桌,这下他连同桌都没有了,可见老张是多么的生气。
邢凯越发得放荡不羁起来,他转着笔直视着前方,啥也不干,即使老张转到他周围的时候,老张也懒得再说他了。
才一会儿功夫,他就观察到和於梦坐一排的何哲俊老是往左边看,他不禁笑了起来,还真是一样的手段呢。表面上极尽讽刺,其实内心却是害怕失去。
第十九章 高考季
1
这个时候的於梦并没有发现,其实她已经被轻微抑郁症笼罩着。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临,此时距离高考不过百把来天时间,然而於梦并没有因为妈妈回来陪读就好好学习了,状态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她依旧不想去参加考试。
期末考试这天早上,她睡得很晚,赖在床上不想去学校,於妈将她喊醒,她依旧晃晃悠悠,拖延去学校的时间。
“你怎么还不抓紧去学校,你要迟到了你知道吗?”
“我头疼,不想去了。”於梦穿好衣服又往床上一倒。
“我看你就是不想参加期末考试吧?”
於梦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於妈立即过来床上,用力把她往外拖,已经没有了以前一向的温柔女人的模样。
“你扯什么扯!我说了我不想参加考试!”於梦用力甩了一下手,走到一边皱着眉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你今天必须给我去学校,就算是一个字不写你也得去坐着。”於妈面目变得有些狰狞,她用力把於梦往门外拖,然后进去把於梦的书包往外一扔,用力把门甩上,然后坐在房间里抽泣。
於梦慢吞吞地捡起书包,两眼无神地向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她快要窒息了,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当她战战巍巍地走到学校门口,考试铃声已经敲响了,那个铃声和上下课的电子铃声不同,那是手敲钟,学校举行大型考试用来专门和电子铃区分开来的。好笑的是,寺庙里的手敲钟是对俗世凡人的救赎,而这手敲钟又意味着什么呢?怕是对死亡的祭奠吧。
她深知她不用参加考试了,心里却没有一丝感觉到超脱,她也没有跟班主任请假,就这么随心所欲了。她慢悠悠地来到操场上,坐在最高的看台上,俯视一中偌大的足球场,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吧?自己没参加考试可能老张要等到考试结束后才知道,也好,这样也少些麻烦。坐了没有一会儿她就感觉有些饿了,她忘了自己还没有吃早餐,罢了罢了,□□已经不重要了,她来到一中后面的小荷塘边,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一只腿在上面伸直,一只腿放在底下,两眼无神地看着小池塘,人工池塘的水是死水,上面漫着青苔,荷叶已经腐烂,在冬天里变成了灰黑色,池塘里一条鱼也没有,她静静地坐着,然后一上午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她依旧没有参加考试,在家睡了一天,於妈已经无可奈何了,对她的眼神已然变成了厌恶。
在床上,她做了一个很久的梦,在梦里,她自信而又阳光地笑着。她想起了小学自己的双手长冻疮,还要每天熬夜在电视底下借光看书,因为奶奶舍不得费电,最后她双手双脚麻木着上床睡觉;她想起了初中下大暴雨的时候,她依然奔跑着从雨水里淌过去,赶到教室上早读,为了争取那第一个去教室的人的名额,自己还异常兴奋。那时候觉得苦吗?真的那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苦,甚至觉得很兴奋。可能你们觉得夸张,但她小学初中就是这么刻苦着过来的。怎么到了现在什么都没干,却觉得这么苦了呢,她真的好累好累。
2
可能是到了敏感时期了,老张也不想说太多题外话了,也有可能他也不想管於梦了,所以於梦没有参加考试,并没有带来什么后果。说来她也算是个奇葩人物了,说实话,她之前都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顽固分子,那些人至少正常的程序还是会走的,而她就像基因突变了,毫无逻辑的行为方式。只是名字在贴在饮水机旁的成绩单的最后一排,倒像是考了倒数第一名,没仔细看的人,还真这么以为,好了,她又要开始沉浸在新一轮的羞耻当中了,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给自己制造痛苦,也许别人看都没看她的排名,然而极度悲观体质的她就认为别人以为她是倒数第一了,因为以她现在的状态,她考倒数第一也不奇怪。再加上以前可能因为英语和化学两个学科的优势让她获得了一定的关注率,然而现在是除了邢凯,几乎没有什么人关注她了,所以她根本不需要觉得自己的名字在最后一个而感到丢脸。
然而可悲的是,在她的世界里,邢凯等同于整个世界。
老张只是把成绩表贴在黑板旁边,连让同学们下课有时间去看一看这句话都省略了。非常时期,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似乎多说一句话都成了多余。可能他经验丰富,深知这时候的心态教育是多么的重要。
“大家一边写一边听我说,我看大家寒假过来之后情绪都不怎么高,怎么,现在就开始紧张了?为了提高大家的冲劲,现在每个人拿出一张便利贴,写上自己的姓名学号以及梦想学校,贴在后面的黑板上,每天早上从后面进教室看一眼,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实现梦想。”
老张说完,大家突然就来了兴致,教室里开始闹哄起来,但是依然迟迟没有人向后面黑板走去,可能大家都在思考,可能大家对有哪些目标院校都不太清楚。当风风火火的霍麒麟以带风的步伐,笔都没来得及放下,在后面黑板上用力一锤,然后跑着回到座位上马上接着做题时,大家才陆续往后走去。
於梦向左瞄了瞄邢凯,一向把这些活动都看得无所谓的邢凯却迟迟没有行动,仿佛在认真思考,於梦想想算了吧,已经打算放弃了,还那么多好奇心干什么。
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於梦还以为大家都会好奇心爆棚去后面看看别人的志愿,然而事实是,大家在上去贴的时候就都互相看了,互相调侃了。而她和邢凯这种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却让她在表面上都不能去看一下,虽然她内心其实很想,再加上邢凯坐在最左边,她在右边,贴在黑板上的位置当然不一样,最主要的是,邢凯是最后几个去贴的。
然而於梦不知道的是,那天下晚自习后,邢凯并没有走,他以调侃的方式去看石书轩的志愿时,他俩旗鼓相当,这行为似乎很合情理了,其实不过是为了瞄一眼於梦的。
那晚,“中国传媒大学”在邢凯心中扎下了根,以至于后来分数出来之后,他在□□空间里发说说一直问学长他的分数可以上北京的哪些大学,北京理工大学怎么样。
然而这些都成了於梦所不知道的事,连同她不知道的邢凯的志愿被淹没在那些久远的岁月里。
如果这一切能如两人所愿实现了那该多好啊,他们在一个叫做北京的城市重新相遇,他们高中不停地画着圈,固地自封,然后发现圈的尽头是另一个起点。然而以於梦现在的学习状态,这似乎也只是一种幻想,因为她是考不上中国传媒大学的。她喜欢他真的喜欢的很努力,但是她却没有意识到喜欢一个人不光是努力喜欢他就够了。
3
没有百日誓师大会,没有成年礼,没有黑板上的倒计时,似乎这些每个高三时代都有的形式在一中都是浪费时间的代名词,所以高考也就偷偷摸摸地到来了。
这些天所有教室都要腾空用来做考场,一中是整个绿篱县的理科生考场,所以他们在剩下的几天里被“赶”到实验楼学习。最后几天老师都不来了,大家自由复习,然而时间点还是不变。
“於梦,我中午去医院做解压治疗,你要一起吗?我看你最近状态也不是很好。”於梦的同桌霍麒麟问着她。
於梦没有想到,像麒麟姐成绩这么好的人还去做解压治疗,只是她已经放弃治疗了,只想快快参加完高考,结束这痛苦的一切。
“怎么个治疗法?”
“其实就是按摩,不过是医学的,在人民医院,我妈认识的人介绍的。”
“哦,我还以为像你成绩这么好的人,应该没啥压力呢。”
“压力大着呢,你看我头发都快被我拔没了,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而已,买个心理安慰嘛,虽然我也觉得没啥用。”说着霍麒麟还转过头来向於梦展示了她的头。
“噗——,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那我走了啊。”
在实验室学习还挺有意思的,像於梦这种有洁癖的人可开心了,随时可以打开桌子旁边的小水龙头洗手。
於梦的位置依然在第二排,其实大家搬到实验楼以后都随意坐了,她想想自己也找不到伴儿,就随着霍麒麟坐了,何哲俊坐在她后一排,和麒麟姐玩得也很好的方寸寸跟她坐一排,不过中间隔了个霍麒麟。
决定早早结束高中时代的於梦已经不再关注邢凯了,所以他的位置在哪她都不知道,这些天她又认识了一个人——何坤。
“於梦,晚上一起去跑步吗?”
坐在她前面的何坤已经第n次下晚自习后问她这个问题了,每次她都摇摇头,然后收拾东西回家。
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熟起来的,可能是何坤觉得像於梦这种几百年不说一句话的人居然和他说话让他感觉很神奇,所以他一有时间就找於梦说话。
这几天大家都相当放松了,老张好像也故意给大家空间,和科任老师们一样也不怎么来了,就早读的时候过来监个工。
这天晚饭后,张政突然就坐到於梦对面和她聊天,此时,她正在无聊地摆弄着手中的笔。
於梦认识他,何哲俊的死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就经常来找她说话了。想想觉得真搞笑,是因为大家都想在毕业前和班上唯一没说过话的女生说话留个纪念吗?这些天来找她说话的男生可真不少,连王震这种八辈子都不可能和她打招呼的型男居然也坐在她对面和她说话?
然而这一切在邢凯和何哲俊眼里就变了味道了,之前还差点就对何哲俊有好感了呢,这会儿第二天何哲俊和郭玲玲的绯闻就吵起来了。
男人果然是占有欲最可怕的动物。也罢也罢,反正我於梦已经要看破红尘了,你们爱咋滴咋滴吧,我选择孤独终老。於梦看了看嬉闹的两个人,笑而不语,内心毫无波动。
4
於梦这些天心灵似乎得到了自由,不再像之前那么郁闷了,当大家都希望时间走得再慢点,她却异常平静,真的好久没有这么舒坦了,她只想着高考快快来临,她好尽快结束她糟糕的高中时期。
当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高考却在她的希冀中来临,不知怎么的,於梦这两天却异常淡定,仿佛身上的包袱终于可以不受官方压迫,卸下了。6月7号的这天,她睡到自然醒,然后吃了妈妈做的早餐,检查完身份证、准考证就云淡风轻地去学校了。於妈昨晚一夜没睡好,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不去参加考试,然而今天的於梦让她似乎看到了小学时候的於梦。
於梦今天穿了套红色的adidas套装,倒不是有意为之,她是真的随意穿的,她都不知道有什么隐含意义,然而这却让於妈很高兴。
此时,一中门外已经挤满了人,外面还停着各种大巴,家长们被警示带隔离在外,似乎比孩子们更紧张。於梦早就料到会很挤,然后外面又太晒,没让她妈妈过来,事实是她前脚刚出门,於妈后脚就跟着来了。
走到校内,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连自己班的一个同学她都看不到。考场外的又是一条条的警示带,等着等着终于到考前半小时可以入考场了,今天的大姨妈丝毫没有影响到於梦超乎寻常的放松的心情,她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路过高一25班的教室。
那是——邢凯,虽说之前有提前熟悉过考场,但她的确不知道邢凯就在她隔壁考场,24、25考场,真神奇,他们的学号不是25、24吗?
邢凯似乎比她还早看见她,用久违的、平静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注视着她,而她没有躲避,没有掩饰,两双眼睛里的眼神随着对方移动,然后互相消失在尽头。
第二天的下午终于考完了,也算是圆满大结局,这次考试可能是於梦高三以来做的最好的一套试卷了,事实证明,一中出的题难得让她都学不下去了,早知道,她应该好好学习的,高考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连她最讨厌的理综,她都只剩下几个题没做,虽然不能保证正确率,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
当她走出考场着急要去卫生间时,邢凯刚好从教室里走出了,看了她一眼,然而她因为着急上厕所并没有意识到注视她背影的邢凯。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到了他们那个临时教室,奇怪的是,教室居然没有几个人。大家考完试就回去了还是还没回来?不应该啊,她走路那么慢还去了趟洗手间都回来了,而且高考又不能拖延交试卷,只是,如果大家都走了,这毕业得也太随便了吧。於梦从其它班走过来的时候,发现一些班级坐得很齐,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话。难道是我回来的太晚,班主任已经讲完话了?她瞅了瞅瞅四周,发现邢凯和何哲俊都站着,还用一种很渴望的眼神望着她,她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她太累了,她从考试之前就想着赶快结束这一切,考试这两天可能是她智力的回光返照了。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书本里掉出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何坤的电话号码,果然大家是都提前走了。她笑了笑,端着小箱子走出了教室。没有回头,没有落泪,她的高中时代终于结束了。
多年之后,那时邢凯那种渴望的、纯粹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於梦依然难以忘却,如果时间过得慢一点,如果她的脚步慢一些,如果她坐在教室里再等一会儿,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在我放弃了你以后,你的希望从开始就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第二十章 毕业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