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秋姐妹俩帮忙端菜,岑建峰听着老爷子指挥打开了他珍藏许久的好酒,大家陆续在桌边坐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沈成弈接过酒瓶给大家倒酒,老爷子拿着筷子示意大家动筷,嘴甜的岑绘率先说了祝福的话,大家笑着都举起了杯子碰杯,祝愿新年彼此都越来越好。
要问过年最值得期待的环节是什么,压岁钱肯定能榜上有名。
年夜饭结束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讨论春晚的节目单,老爷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三个大红包。
岑绘轻车熟路,窜到老爷子面前将她会的问候祝福全都说了一遍,哄得老爷子连连大笑。
到岑秋的时候,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工作了不该接这个压岁钱,可见老爷子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她便笑着接了,学着岑绘不太熟练得说得祝福语。
当晚,岑秋从外公、舅舅、舅妈三人处都拿到了一个大红包,沈成弈沾岑秋的光也接了压岁钱,一群人有说有笑,看着春晚守夜,吃过了饺子,正式入了新年。
...
凌晨2点多,岑秋晚上吃了太多东西一直觉得口渴,下楼喝水时却见一楼老爷子的卧室还亮着灯。
卧室的门半掩,她轻唤了两声却没有回应。
岑秋推门走进去,看见通往院子的阳台门开着,往前几步,这才看到坐在院子里的老爷子。
当初岑建峰为了老爷子赏花逗鸟方便,特地将一楼左侧的卧房和花园连通了,还在花园外侧种了好几棵老爷子爱的爬藤木。冬末初春,藤蔓尚未抽出新芽,仍是光秃着枝丫,老爷子就坐在那成片的爬藤枝下,夜风吹动他的衣袖,
眼前这般景象,寒风刮在身上,岑秋冷颤了一下,柔声喊:“外公,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老爷子听见声,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她,含着笑意的脸满是皱纹,“白天睡多了,夜里就睡不着了”。
“那也不能坐这儿啊,那么冷,小心感冒了”,岑秋走过去将老爷子搭在膝上的毯子拉高些,扶着他起身回房间。
“晚上跟你们发压岁钱,一下就想起了你妈妈,她当年就喜欢凑到我面前主动要压岁钱”,边走老爷子边说话,声音没有力气却让人听着格外坚定。
扶着他回到床上躺下,岑秋又转身回去将阳台的门关紧了,拉好窗帘后,她就杵在窗边定了好一会儿,默默听着身后的自言自语。
“小秋,我知道你怨外公,你这些年不愿意回来没关系,只要外公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当年你妈妈怨我,我就想着只要她过得好,也就不去计较什么了,可到头来终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忘不了她一个人坐在医院病床上的模样,她不记得我,却还是怨我。我看着她长大,最后却不能陪在她身边,连像小时候她生病了喂她吃饭我都做不到。当时,你那么小还要照顾她,你让我走时坚定的眼神,和你妈妈的一模一样。我知道,你们都怨我,都怨我...”
门窗隔绝了室外呼啸的寒风,屋内只开了两盏昏黄的小灯,一串晶莹的泪珠从老爷子苍老的脸颊滑下,在灯光下映着光亮,看得让她心纠。
那算得上是毫无逻辑的话,让她湿了眼眶,思考了良久,才捏着衣角摇头:“我没有”。
稍带着吃力地深呼了一口长气,老爷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继续说:“当年,我自以为由着小莲去选择自己想要的,就能让她幸福,可最后却让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后来你不愿意离开渝津,我以为你在熟悉的地方能过得好,可我却从未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岑秋微仰着头,睁大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汇聚流淌下来,胡乱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塞到老爷子手里。
“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旦坚定下来谁都拦不住。还记得你12岁那年,我想强行把你接回来,没想到你却大吼大叫扒着门,不让任何人接近,我怕吓着你,只好装作离开,没想到我这一放手,就是十几年。”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盖在岑秋手背上,满是老茧和褶皱的手让岑秋瞬间没了抽手离开的力气。
“小秋,你把第一格抽屉打开”,老爷子指了指右侧的床头柜,示意岑秋拉开。
为了方便老人家的生活习惯,这间房的家具普遍设计都和一般的不同,床边的两个柜子和床齐平,抽屉的握手都做得很大,岑秋都不用手,膝盖一歪就勾开了抽屉。
几本看着陈旧的书上,放的是一本存折和一张银行卡。
“小秋,外公没什么能为你做的,这卡里的是这些年外公攒下的全部积蓄,从前外公没在你身边照顾,以后你拿着这些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这个年纪,生活工作都不用委屈自己,一切都有外公在呢儿。”
岑秋没碰这两样东西,虽然看着,视线焦点却不在那儿,“不用,我现在自己能赚钱,我今年还拿奖金了”。
“真棒”,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岑秋的头,“我们小秋真的长大了,外公都没见你几次,你都变成大人了,那么优秀,外公真为你自豪”。
粗糙的大掌抚在脑侧的感觉,像一滴落入盛满了清水的器皿的水滴,极其轻柔,却让一皿清水溃堤而出,她蓄在眼里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一滴一滴没入衣料。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
第 28 章
后来,老爷子说了很多岑秋小时候的事,一直说到没力气了,才倚靠着枕头休息,手里却还是握着她的手。
岑秋吸了吸鼻子,轻轻抽出手,给老爷子盖好被子转身出去。
许是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她一出来眼睛就忍不住往外冒泪珠,豆子大的眼泪流淌下来沾湿了衣襟。
她没有开灯,仅靠着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摸索着往楼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在她尽量屏住呼吸经过二楼时,客房门开了。沈成弈背着光站在门口,岑秋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沈成弈睡得晚,原本正在和国外过年的李博英聊天的他,突然感觉到心脏一紧,鬼使神差地起身开了房门,正好就看见楼梯口泪流满面的岑秋。
他惊讶一秒,大步向前将人一把拉进屋内,关门,拥紧在怀里,声音微颤问:“怎么了”,手上不停地抚摸她的肩膀安慰。
可是,越安慰,怀里的人抽泣得越厉害,身体都在颤抖。
沈成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加重了些拥抱的力度,不断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许久,岑秋哭累了,渐渐停了声,沈成弈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见她不想说话,也没有忙着追问,而是抱着她一起窝进了被子里。
“刚刚,我下楼喝水,碰见外公在院子里吹风,他跟我说了很多我和妈妈的事”,哭泣后带着沙哑的嗓音从被窝里传出,沈成弈心疼,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问:“都说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外公说对不起我和妈妈,他心里对我们很愧疚,他说的时候还哭了,看见他的眼泪我好像就不怨他了。”
沈成弈引导性地问:“是现在才不怨的吗?”
思索了一会儿,岑秋摇摇头,慢慢说:“其实,我好像从来都没怨过他,他偷偷在渝津给我们买房子、请邻居关照我们、替我付学费、妈妈的住院费,这些我都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之前不愿意回来?”
空气突然安静,她没有说话,轻柔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沈成弈好似不指望她回答一般,自顾自地说着。
“阿秋,其实你不是不愿意回来,你只是怕回来了这个家却没有了你的位置,所以你宁愿在外待着,对不对?”
感觉到怀里的人又往自己怀里凑得更近了,他继续说:“阿秋,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外公他们关心你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爱,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爱你所以希望你能在他们能看见的地方,好在你需要帮助的第一时间就出现,他们爱你,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在他们心中的位置一直都在”。
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因为什么而改变自己,你只要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够了,他们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转头就能看见他们。
“而我也是一样的。”
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岑秋将自己深深陷入温热的怀抱中。
那一夜积攒在她心里多年的愤懑与委屈,像春日里解冻的冰河,一泻千里,奔涌融汇于海洋,消失不见。
....
不像往年,今年的春节来得迟,紧挨着立春,年初三的天气就开始热起来了。
中式园林风格的花园,亭台水榭,美得像山水画一样。在花园的东南角,几株桃树,正抽了许多小花苞,其中几朵欲开不开,让人看得满心愉悦。
岑秋就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看着满园春意,感受早春的柔风。
今天,是沈教授姜老师约好和岑秋家人见面的日子。
两家人一到酒店,老爷子和沈教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竟对着酒店展示墙上的书法交流了好一会儿,还约定私下要来一场笔墨切磋。
被岑建峰提醒拉回到今天的正题时,老爷子瞬间正襟危坐,神色庄重:“孩子大了,感情的事情我们不好干预,今天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看的?”
虚扶眼镜,沈教授斟酌用词想开口,却被姜老师一个“你安静,我先说”眼神堵住。
“老爷子,小秋是我的学生,也算我看着成长到如今的人,她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认真算起来,是我们成弈高攀了小秋。你放心,我们对小秋是一百个满意的,今后绝对不会让小秋吃亏的,成弈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小秋的!”
接到眼神示意,沈教授紧接着说:“是呀,成弈这孩子,看着闷,但品德素质过关。他从小的成绩都是我过的,能力中等偏上水平,再潜心沉淀几年,他将来职业上的发展绝不逊色于我们,我有信心他可以给小秋一个富足而安乐的生活。”
两人分别的“护短”和“保证”言论,极为周到,既表明对岑秋的重视程度,又推销了自家儿子,硬生生把老爷子原本准备的“下马威”压制得死死的,没有开口的余地。
端起茶杯,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嗯,过年这几天我看着,他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恋爱和结婚两回事,他们虽然没认识多久,但没有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年轻人中流行的话,我倒是觉得挺有道理”。
“爷爷,不是这样的”,岑秋觉得他们这话怎么说得不对味了,担心老爷子真的对沈成弈有意见,赶忙说:“我们...我们其实认识挺久了的....”
她还想再说,可老爷子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示意她安静。
老爷子看着一旁的沈成弈,语调严肃了几分:“小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讲究自由恋爱,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都是按心情来的,可在我岑家是绝对不接受你们随便对待感情的,如果你还没确定好,就是一时的冲动,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也就此一次”。
听到这话,沈成弈神色坚定答:“岑爷爷,这机会我不需要。您放心,我对阿秋并不是一时的恋爱兴起”。
他在桌底捏了捏岑秋的小手,继续说:“不怕您笑话,我其实从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上阿秋了,那时候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我们没有在一起,但这次我回国就是奔着永远来找阿秋的。我之前没说,是怕速度太快了吓着阿秋,她性格温吞,我想以她的节奏为准,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阿秋愿意,我随时可以结婚!”
结婚二字出来,岑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震惊地看着沈成弈,只见他温和的笑中透着一股韧劲儿,还有十匹马也动摇不了的坚定。
知道岑秋的羞窘,徐婉蓉边转动桌上的转盘,边开口引导话题:“哎呀,大家别光顾着说话,边吃菜呀,这一桌都是南州正宗的特色菜,外地儿可吃不到这味道,姜老师快尝尝。”
女人之间的言外之意,三人一秒就懂,筷子动起来了,场面便和谐多了。
“结婚呢倒也不着急,小秋现在还小,你们在一起也不过半年吧,我们今天谈这个事儿,也是提醒你们俩,感情的事儿不能乱来,凡事都得想清楚了,知道吗?”
岑建峰话是对着沈成弈说的,但岑秋听明白了他的隐意,他是在提醒自己要考虑清楚,要真喜欢那就好好谈,要是不够坚定,不如现在早断了早解脱。
可两人却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答:“知道的”。
岑建峰夫妇疼惜外甥女,当着沈家父母的面对沈成弈说了许多,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必须好好对岑秋,否则就打断你的腿”。
沈教授夫妻一心向着岑秋,完全同意岑家老少的话,还把桩桩件件的事情讲得严肃又庄重,几个人一轮番下来,倒像是对沈成弈的公开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