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贺旧时照片上青葱年少时模样其实并没有太过扎眼,可是和三十年后覃贺一对比,实在是让人……尤其是让一个当时正好有着和照片上少年年纪相差不多的儿子的中年男人不得不难以忘怀。
季局当年是亲手送覃贺去被执行死刑的,覃贺离开青年后的表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像是对全世界的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趣,哪怕是他最爱的年幼女童,他也往往是动作粗暴不带任何人世间通俗上称的“爱意”的。
可能有时候覃贺自己都会恍然吧,自己究竟是在爱她们呢,还是在发泄自己丑恶痛苦又扭曲的童年呢?
“……或许也只有覃贺才知道金娅文现在逃到了哪里了。”白孤里叹息着摊开手。
顾逸轩及时打断了他对犯人的片刻同情:“但季局也说了,当年覃贺提及最少的就是金娅文,现在就算再着急,咱们也没办法去抓出个覃贺回答我们了。我们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不然纳税人养我们来干什么吃的。”
“也是。”白孤里从来洒脱,看向了苏然:“反正这个案子我跟定了,苏队有什么指示直接吩咐就行。”语气顺当得好像当时口不择言的男人并非他本人。
苏然还没回答,慕司辰就先替她开了口:“金娅文以前住的地方能想办法查到么?或者她过世父母生前住的地方——她的老家。”
倒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苏然神情严肃地补充道:“金娅文不会笨到在那里等着我们来抓,但毕竟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会有很多线索等着我们发现,抓紧搜吧,一队的人要是还有在休假的就都能叫回来都叫回来,尽快把这事解决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嫌疑人在被发现之后还会不会狗急跳墙创造出下一个受害者。”
“金娅文当年失踪不会无声无息,咱们可以去调查1998年空州及其周围县城村落有没有三岁女童的失踪报案,金娅文的外貌特征比较明显,不会太难找。”
慕司辰也开口补充:“但是要注意,金娅文不可能留着这么明显的线索等我们去抓她,她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老巢,我们重点放在收集线索上就好,人的话其实可以不用抱太大希望。”
慕司辰的话虽然过于直接,但确实在理,苏然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家抓紧时间搜寻,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但她一个身份作假的人,无论是财力还是脚力都支撑不了她跑太远,大家不要放弃,打起精神来!”
白孤里首先响应:“我马上去找积案组的同事!”
松鼠也举起手来:“我认识不少基层的兄弟,可以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类型的失踪案。”
慕司辰言简意赅:“加我一个。”
“我经手的案子还没有不了了之过,这个也会是其中之一。”苏然靠着墙淡淡说道:“空州市局的人,不能说不行。”
“反正我是不想让死去的那几个小女孩们失望。”顾逸轩一板一眼地说道,而行动派的贺也更是已经蓄势待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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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海口都已经夸了下来,那就必然没有束之高阁、徒然无功的道理,浓缩咖啡粉的香味在整个办公区萦绕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角落高高垒起的文件里终于露出来一张虽然困倦到双眼酸痛却仍然掩盖不住欢喜的脸。
“找到了!找到了!”小警员兴奋地蹦了起来,差点没碰倒旁边的金桔盆栽。
一石激起千层浪,办公区里的所有警员一下清醒过来:“怎么样?”
发现线索的小警员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冲去旁边敲开了苏然和慕司辰办公室的门:“在碚阳县兴楠村!兴楠村的警察局曾在1998年5月份收到过一份小女孩的失踪报案,虽然只留下了一个姓氏‘金’,但凭借照片和一些家里人的描述可以看出来那就是年少时的金娅文!”
碚阳县兴楠村是空州市外城区边缘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村落,里面的人口很少,钱财也不多,由于周围多山,地理条件受限,连消息也很闭塞,要说金娅文是在这样一个村子里被绑架失踪并且案子就这么多年不了了之,确实可能性是极大的。
等到一行人简单收拾收拾行李坐上赶往兴楠村的绿皮火车时,已经是夜晚了。
来的人并不多,局里其他零碎的案子也需要人处理,于是这一趟出来只有苏然、慕司辰、顾逸轩、白孤里,还有硬凑过来的松鼠五个人。
时间紧急,没时间也没座位订软卧或硬卧了,哪怕是季大少爷也只能认命地乖乖坐三个小时的硬座。
照理说他们五个人的票分成一个两人座一个三人座,是随便怎么分配都合理的,可本来打算追随苏队长步伐坐在苏然和慕司辰中间的顾逸轩被松鼠硬生生拉住了,被迫挤到了白孤里和松鼠的左边靠窗处开始莫名其妙地欣赏起外面什么都看不见的隧道夜景。
“还真是没点眼力见,要是苏苏嫁不出去了我提着手术刀都要赶去一队把你细细解剖了!”
耳朵尖的苏然隔着一条走廊和一个没人的空座都能听到松鼠对顾逸轩“咬牙切齿”的“警告”,她无奈地低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佯装浅眠地合上了眼。
正戴着耳机的慕司辰自然是没发现刚才身边的小插曲,见苏然好像睡了,季局的电话又不恰时宜地打了过来,他只得蹑手蹑脚地伸出长腿跨过了苏然的座位,轻声示意剩下三人小声一点之后走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等到电话打完走到车厢中间的时候正值列车到站,慕司辰轻轻一瞥眼,竟然看到松鼠就站在站台的地方和几个同样趁这三分钟时间下到站台的中年男人们一起吞云吐雾。
慕司辰眉毛稍稍抬起,正好和松鼠撞了个对眼,松鼠先是一愣,然后才憨憨地笑了笑:“慕……慕老师……”
慕司辰的语气里含着打趣的笑意:“我怎么听说你和季局一样是烟酒几乎不沾的性子?”
“那——那是我爸……咳,那是季局非要我成为的样子。”松鼠孩子气地努了努嘴:“而且我就是偶尔抽点,可能两三天才一根,最近事情太多了我都快一周没抽了,见对面大哥那有烟我实在馋的不行,人家好心给我我也不好拒绝是不是?”
慕司辰就只是倚着墙笑个不停,松鼠气呼呼地把烟摁灭在了垃圾桶上,踩着提醒列车即将开动的倒计时铃声踏上了车:“慕老师,你可千万别跟苏苏说哈,她明明比我还小点,反倒就跟我亲姐似的,她要是知道了肯定给季局告状!”
“嗯哼~然后呢?”
“然后?然后季局那个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肯定又得唠叨我好一阵子!!而且他那种弥勒佛似的笑里藏刀、慢条斯理、软磨硬泡一个多小时的唠叨方式我可遭不住。”松鼠痛苦地捂着额头。
慕司辰脑海里仔细构想了一下,发现好像确实是有点渗人,这才轻轻点了点头:“行吧,我就勉为其难地骗一次苏然吧,就一次,下不为例。”
“但是问你个问题啊,我好奇很久了。”慕司辰觉得自己不能白骗一次苏然,于是浅笑着靠着头说道。
“什么问题啊?”松鼠不明所以。
“为什么苏然要叫你松鼠啊?而且好像说就是在她的带领下导致所有人都这么叫了。”
慕司辰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好奇,平日里淡然的脸上此刻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双眼很专注地看着松鼠。
“噢……那个。”松鼠见怪不怪于这个奇怪的外号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人问起:“这个名字就是苏苏给取的,后来习惯了就一直叫过来了。”
“好像那会儿……应该是小学一二年级这样?”
季唯是空州人,苏然是江川人,其实虽然就住在隔壁城市的两个人原本也不该有什么交集的,但当时季局被调职到了空州出差,一出差就是一年半,季唯索性就在江川的一所小学上了一年级,正好和苏然是一个学校一个班。
那时的季唯被“喂养”得非常好,好到甚至有些发福了,他人生的本来就白净,五官也很圆润标致,一旦吃多了脸就很容易会变圆。再加上他不是本市人,班里很多人又是幼儿园一道升上来的老朋友,所以大部分男生都对季唯敌意很大,虽然也有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季唯的长相确实很吸引同龄女同学的关注。
于是当时年纪尚小还不懂事的小男孩们就“不怀好意”地“孤立”了季唯,吃饭不跟他一块吃,玩游戏不带他一起玩,甚至于看到他的身影他们都直接性忽视,却又每天按时踩点地来抢季唯的作业对答案或者抄答案,班里的女同学和剩余的男同学基本都是要么文静内敛胆小怕事,要么不爱管任何闲事的类型,压根没人能制止他们的行径。
第18章 玩偶之家 17
当时季唯的母亲刚去世,正是季唯和季局矛盾最盛的时候,也是季唯最脆弱自卑的时候,他在家和季局冷战,在学校对所有人明目张胆的欺负视若无睹,不顺从也不反抗,是最让小男孩们恨得牙痒痒激发征服欲的“受害者类型”。
那段时间季家正办着葬礼,善良的亲戚们不断给季唯喂了很多吃的,把季唯喂得食量都大了一些,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伤心导致产生暴饮暴食的想法在,总之那段时间季唯胖了整整十斤,身高也长了两厘米。
可这也正中了小男孩们的期望,有一次他们看到季唯盛饭的时候盛得多了一点,就端着饭跑到了他身边,开始大呼小叫:“哇塞,季唯吃这么多啊!”
“是啊是啊!季唯是猪吧吃这么多!”小男孩们的欢声笑语传到耳朵里其实很刺耳。
为首的那个小男孩笑得非常欢乐:“哈哈哈哈哈,季唯是只大肥猪!大肥猪~大肥猪~”
季唯却一直沉默着低着头扒着米饭,没有理会同学们的恶趣味。
直到小男孩们的耐心被消耗到了极致,一个男孩蹙起了眉头,用力掀翻了季唯面前的饭菜:“喂!叫你怎么都不应啊!真没礼貌!”
季唯冷冷地抬头瞥了始作俑者一眼,没说话,并且打算起身离开,正在食堂里大部分的人都看了过来,把小男孩们气到打算动手的时候,“啪”的一声,刚刚说话的那个男生手里的饭菜被掀到了自己脸上。
男生一下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同龄的女生,马尾辫扎得很利落,面色很冷,眼里满是淡漠。
“是猪吗?我看着不像啊。”
当时才八岁的苏然语气奶凶奶凶的,但凭借女生提早发育的优势,她比男孩们高一个头的身高就足够散发一种显著的压迫感。
小男孩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反驳,苏然又继续说道:“我看你们倒像支野猪群,野蛮还无聊,真不知道你们爸妈生你们下来到底有没有教过你们什么叫正常的人际交流。”
“小猪?”苏然又淡淡地看向沉默旁观的季唯:“我倒不觉得,我看像一只小松鼠。”
她说话的语气向来比较生硬不委婉,但在场所有人都奇妙地从最后三个字里听出了一种温柔的感觉。
小松鼠……
季唯抬起头看向了苏然的眼睛,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很久没再见过的情绪。
像是在外驰骋的母狮子回到孩子身边细细舔舐睡熟的幼崽,像是吹灭万物生气的冬风回到了南方吹醒了柳梢的嫩芽,像是孤傲倔强地在雨中伫立崖头的玫瑰突然发现头上多了把路人为它放下的雨伞,像是……
像是他很久没见的母亲正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道:“哎呀,我们小季唯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呐,今晚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酱排骨好不好呀?”
当时在那一刻季唯在心里就决定了千万次,如果已经注定没办法让自己逝去妈妈开心幸福的话,就努努力让眼前这个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开心幸福吧。
“哎,小松鼠,他们比你矮半个头呢,为什么不反击啊?”离开食堂之后,苏然一边帮季唯弄去头发上剩余的饭粒一边问道。
季唯绞着手指说道:“我才不想理会他们,多无聊,有那个欺负我的时间能不能去把昨天老师布置的课下作业给写了啊,我不理解。——而且他们竟然不能从加法的规律中悟到一点乘法的规律!”
苏然微怔了一下,随后肯定地点点头:“啊,这个确实,我觉得这还挺简单来着。”
两个班级成绩前三名的蝉联者就这么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于学校里的枫叶林旁奇妙地因为这奇怪的共同观点达成了一致,从此季唯成为了苏然身边走走停停的众多朋友中唯一始终固定的朋友,而苏然也以“松鼠”这个外号顺利将季唯变得越来越开朗,逐渐从母亲离世的痛苦中慢慢走了出来。
“在那之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叫‘苏苏’的‘姐姐’,她身边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有一个外号‘松鼠’的弟弟,就连我初恋都是苏苏帮我介绍的呢。”松鼠谈起这件事情脸上的笑意就藏也藏不住:“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的,等她要是喜欢上了哪个男的我就算豁出去也得帮她抢到手了!”
慕司辰失笑:“你这孩子发言论调很危险啊——”
“——咳咳,开玩笑开玩笑,别告诉季局哈,他得给我做至少一个下午的心理培训!”松鼠一秒即怂,恰好下一站的站点播报声响了起来,他连忙接着说:“好了,下一站就到了,我们快去拿东西准备准备吧!”
“嗯。”
正当慕司辰和松鼠穿过人流汹涌的车厢中间时,松鼠又忍不住抬起头在慕司辰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哎,慕老师,说真的,你要是认识什么合适的男生记得多多介绍给苏苏呗,她这个工作找男朋友实在太困难了。”
慕司辰轻轻抬了抬眉毛,微微勾了勾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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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到碚阳县兴楠村的时候刚刚凌晨两点,为了不打扰村长和警局警员们的休息,几人直接就住在了村口一家俭朴的民宿里,小睡了几个小时在六点钟准时出门找到了村长家。
“金家父母都是本地普普通通的村民,没啥文化也不太有钱,金娅文这个名字当初都是我给取的,就是为了好上个户口,平时家里都是丫头丫头的叫,我们也都很少听到她的全名。”村长一路拖着瘸了一只脚的身躯缓缓在没修好的街道上彳亍着,顾逸轩和白孤里身子壮,正一左一右地扶着老人家。
“记得金娅文失踪的时候,应该是九八年这样,那时候村里比较有钱的人家安了电视机,很多人都蹲在窗户口一起看新出的《还珠格格》,只有金家是萎靡不振的。”老村长一边回忆一边叹息:“金娅文她爹妈身子都不太好,在那之前我和她爹还有几个人去外面进货,恰好遇上大洪水,我的腿就是那时候坏的,她爹也拉了病,再也没法下地了,家里就剩了她娘一个人拖着病体在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