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在他的话音里愣了愣，露出一丝苦笑，看了看自己。
“我现在这样，真的算是人吗？”
在隐形眼镜和人形中来回切换，对自己的身份全无记忆。原身不知道被藏在哪个角落，□□能被所有人看见，却对她的脸和身份没有任何疑问。
这哪里能称得上是人，神仙来了都要大呼没见过。
面前的人却显得很认真，眉心都微微皱起来，“当然是，你也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怎么回？”
“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桃仰头看着他，轻轻地笑起来。
这种“一切都会好的”安慰，对五岁以上的小孩都不太灵的。
这人却好像有些着急了，甚至显得有一丁点生气，他忽然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双眼直直望着她。
“你相不相信我？”
“我……”江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幼稚行为，不免有点语塞，但还是把声音放软了一点，“我当然相信陆警官啦。”
只是美好的愿望，和事实终究是两回事。
就算是再厉害的警察，也管不了玄学问题。
但陆洵的神色看起来非常认真。
“我用我的职业生涯保证，我会让你回到你的身体里。”他说，“所以，不要害怕。”
不不不，这句话就挺让人害怕的。
江桃一激灵，很想打开他的脑袋往外控控水。
这种事可谁也说不准啊，这么草率就赌上职业生涯，要是真没成功，往后他喝西北风去啊？陆警官你醒醒，你离退休也差得太远了。
“呸呸，”她扯着他手臂，睁大眼睛命令，“快点撤回，听见没有？”
“干什么？”
“你的职业生涯说它不同意。”
“你是我负责案件的受害人，我必须对你负责。”
“誓言很感人，可以留着在别的场合说，我不介意你对我负责。”
“什么……”
两个人正争着，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看陆哥挨□□，人生头一回啊。”
他们赶紧停下，心虚地松开对方，就见早已被遗忘的黄奇从走廊里缓缓过来。
他伸手指指头顶的监控，“啧”了一声，面带调侃，“稍微注意一点影响吧，同志们。”
第36章 036
江桃和陆洵的表情，活像是古时候私会被抓，等着浸猪笼的一样。
二人赶紧分开了，试图离摄像头远一点。
就听黄奇在边上贼兮兮地笑，笑完了才道：“行了，咱们也别干站这儿了，离上班时间还早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都这个时候了，要不然一起出去吃顿早饭？”
时间显示快到五点了。这个时候，的确也没有什么补觉的必要。
三个人并着肩，就往外面去找早餐铺子。
天还刚蒙蒙亮，街上一片静谧，只有环卫工人已经在路边工作了，偶有一两辆车经过，都亮着大大的灯。
附近开门的，只有一家连锁早餐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种。眼下里面也没有顾客，只能隔着玻璃，看到店员在后厨忙碌。
他们推门进去，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门口的点餐台还没有人当班。
“吃什么？”陆洵拿出手机，扫码点餐。
黄奇报得飞快，“老样子，要一碗雪菜肉丝面，再要油条、冰豆浆。”
看来他们对菜单都很熟悉，这家店可能是他们熬夜通宵的时候，吃早饭的据点了。
陆洵一边替他点，一边问江桃：“你呢？”
“我想吃蛋饼，豆浆要甜的。”
江桃坐在他身边，习以为常，毫不见外。
恍惚之间，是很有一种当嫂子的感觉。
下完了单，三个人坐在桌前聊闲天。
“陆哥，这一晚上真是多亏了你。”黄奇道，“要不然，我们都在市局开着会呢，这韩家夫妻突然过来，不了解情况的还真招架不住。”
“让你们开会不带我，现在派上用场了吧？”陆洵和他开玩笑，“今天开会，也是4·21的案子？”
“是，市里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组织研究了很久，这不，三点半才散的会，我紧赶慢赶地就回来了。”
“大半夜的，你过来干嘛？”
“帮你啊。”
黄奇虽然声音洪亮，看似活力十足，但毕竟谁也不是铁人，江桃看着他拿手用力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面对韩家夫妻，安抚不下来吗。”他说，“刚一散会，严队就让我赶回来，想着好歹能给你搭把手。”
陆洵就笑了一下，“没有那么严重，师父就是操心。”
结果让对面戏谑地看了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前两年有一回，大排档群殴致死的那个案子，当时我们被家属围攻得多凶。要不是严队救你，啧啧……”
江桃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能接话的地方。
“怎么，”她满脸好奇，“他当年还有让人欺负的时候？”
对面的人立刻来了精神，露出一种“你提这个我可不困了”的神态。陆洵想开口阻止他，没来得及。
“嫂子，我和你说老实话吧。”黄奇笑得贼眉鼠眼，“你别看陆哥现在好像成熟又稳重，到哪儿别人都服他，其实他没比我大几岁，我刚毕业工作那会儿，他也还嫩着呢。”
“你别……”
陆洵试图提出微弱的抗议，但身边的两个人充耳未闻。
江桃俯身趴在桌子上，眼睛亮亮的，“有多嫩？”
“这个嘛，”黄奇嘿嘿直笑，“反正我见着他的时候，他是被围得六神无主，满脸通红，只知道回头找严队求救。”
“哇，还有这么回事。”
江桃一边感叹，一边打量身边的人。
看来陆警官这几年里，着实还是成长了很多啊，不过如果是当年的样子，应该会更好欺负一点吧。
嫩得滴水的小帅哥，脸一掐就红，一掐就红。嘿嘿，嘿嘿……
“咳。”陆洵被她盯得，只觉得浑身都有点发寒，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他避开她直白得能把人烫出窟窿的目光，不得不假装镇定，和对面看他笑话的黄奇闲聊。
“严队呢，是回去休息了，还是留在市局继续和他们分析研究呢？”
他是随口一问，黄奇的神色却显得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答一样，过了片刻，才暧昧地憋出一句。
“是回去了，但不一定能休息。”
江桃听着，不由得一愣。这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
不料陆洵倒是显得见怪不怪了。
“又挨师母的教训了？”
“可不是。”
“唉，真是不容易。”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默默叹气，江桃却听得不明就里，想问又不好意思，憋得难受。
没想到黄奇倒是留意到了，还特意给她解释。
“嫂子，你是不知道，我们干刑警的，难免会有点危险。尤其是严队这样的老江湖，亲手送进去过多少人，你说，那能没有个把打击报复的吗。”
“啊……”江桃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有点意想不到，“这年头了，还有这种事呢？”
“坏人可是哪个年头都有，他们见了我们，那是恨得牙都痒痒。”
他边说，边拿起桌上的促销台卡，翻来覆去地看，但看起来更像是借此掩饰心里的情绪。
“严队家都搬了两回了，去年送进去的一个杀人犯，家属至今还在威胁、恐吓他的家人，老人孩子被吓得够呛。”
“不能报警吗？”江桃脱口而出，然后才发现自己问了句蠢话。
他们就是警，可他们自己也无计可施。
“这种事，人家盯你的梢，说你几句，又没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你能怎么办？但是长年累月，换了谁也受不了。”黄奇叹了一口气，“警察家属难，当刑警的家属更难。”
他作完这句总结陈词，一时间都没人说话了。
店堂里空空荡荡，只有后厨员工忙碌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反倒显得更加冷清。
江桃抿了抿嘴，只觉得心里被压得沉沉的，习惯性地就转头看陆洵。
这人垂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桌面，也不知道只是在为严队家里的事叹息，还是被这几句话戳中了心事，忽然就显得整个人又安静，又寂寞。
让她心里忽然一酸，很不是滋味。
所以他宁愿在外面租房，一个人住，除了不希望家人替他担心，也是想避免对家人的影响吗？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看，陆洵没说话，黄奇却很有感触。
“嫂子，你以后对陆哥好点。”他说，“别像咱们严队的太太一样。咳，这话可不敢往外说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每回看严队被训完的样子，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江桃心说他胆子是大，什么人都敢嘴，就故作黑脸。
“我看着很凶吗？”
“这不可能，嫂子一看就是好脾气。只是我多嘴几句，毕竟陆哥家里吧……”
“饭来了。”
陆洵忽然出声，惹得两人一愣。
黄奇立刻就把话截断了，扭头看着端托盘的大姐，搓手道：“哎呀，熬了一夜，可算是吃上一口热乎的了。”
他是多机灵的人啊，转眼就把这篇翻了过去，徒留江桃一个人想不通。
这话听起来，显然陆洵家里发生过什么事，不大愉快，或许还和刚才提到的，当刑警家属难这个话题有关。
不过陆洵的脾气向来好，她在他面前满嘴跑火车，也从没见他介意过什么。
能让他这样讳莫如深的，到底能是什么事呢？
但无论怎样，都得往后放放，没有人会和饭过不去。
店员大姐从后厨端出的托盘沉甸甸的，还没走到跟前，香气已经飘过来了，在经过一夜的精神高度集中后，格外地让人向往。
“刚才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饭一上来，忽然饿得就不行了。”
黄奇一边说，一边抓起筷子就挑面。
热气腾腾的面，码上雪菜肉丝的浇头，清清爽爽，尤其适合早晨，再加上一个金黄饱满的荷包蛋，令人产生强烈的食欲。
江桃也抱起豆浆喝，满足地赞叹了一声。
那大姐见他们这副模样，就笑了，道：“又加了一夜的班吧？”
“可不是，人都快没了。”黄奇边吃边答，“就指望着你们家这碗面呢。”
“慢慢吃，别急，不够还能添。”大姐笑眯眯的，说着，又从托盘上端下来一屉小笼包。
三个人都愣了愣。
“你点的？”
“不是我。”
陆洵抬头道：“您好，这不是我们点的，上错了吧。”
不料对面摇了摇头，“没有错，这是后厨送给你们的。”
“这怎么行。”
“一屉包子，多大的事。”大姐满脸和蔼，像是看自家孩子一样，“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容易，一天天的从早忙到晚，身体再好也扛不住。得让你们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去斗坏人。”
显然，单凭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以及他们的言谈举止，她就准确地猜中了他们的身份。
陆洵还十分不好意思，试图低声和她推让，“我们有纪律的，得给钱。”
大姐压根不理他，只道：“咱们这家店，来的警察可太多了。看你们整天辛苦，我们也帮不上什么，也就是表表心意。”
说完，自己又笑了笑，感叹了一句，“咱们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啊，警察也来，犯人也来，可热闹了。”
就这一句话，让桌边的三个人都齐齐抬头。
“您说的是？”
“嗐，就电视上那个杀人的嘛，他也老来。”
“啪”地一声，黄奇就把手里的筷子掉了。
“什么？”
第37章 037
三个人都满脸惊愕，望着面前这位大姐。
大姐要走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你们还不知道呢？”
黄奇捡起掉在桌上的筷子，点头如捣蒜，“不知道，是真不知道。您给说说行吗？”
“行，怎么不行呢，就怕我嘴笨说不清楚。”
对面还是挂着笑。大约是一大清早的，生意清闲，她也能得空和他们闲聊，她双手抱着托盘，就在桌边站定了。
江桃连忙伸手拍黄奇，“你往里面挪一个位置，让大姐坐下好好说。”
大姐客气了两句，在他腾出的座位上坐下，算是打开话匣子。
“这事吧，我之前也是真没发现。你们也知道，我这个岁数的人了，网络也不太会用，电视也是逮着什么看什么，在店里忙完一天，回家差不多就睡了。”
她道：“还是昨天，店里几个小姑娘看新闻，说是上回实验小学门口的案子，凶手还没抓到呢。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把手一拍，睁圆了眼睛，“嘿，那人我见过！”
陆洵的眉头一动，“是张老川吗？”
“对，对，就是这个人。他嘛，左边眉毛上缺一道，很好认的。”
大姐连说带比划，让桌边的人都严肃起来。
的确是张老川没错，这是他早年混社会的时候，留的一道疤，算是非常明显的面部特征了。
他竟然曾经出现在一家距公安局只有五百米的早餐店，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坏了。”黄奇低声道，“我们怎么没查到这一节呢？”
“您还记得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陆洵问。
大姐不假思索，“远了，冬天那会儿吧。连着有一个多月的工夫，隔两三天就来。后来开春了，好像就没再见过。”
她连连摇头感慨，“看起来特别正常的一个人，来了就是吃饭，也不多话，也不干别的。我看到新闻上的照片，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呢，谁能想到这么个人，竟然是杀人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