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说:“非常不错,就算一锅乱炖煮出来,我也能认出最漂亮的那个是你包的。”
江逢心满意足放下这个完工的饺子,又揪起宁絮包的饺子,摸摸模样,很肯定地说:“我也能认出你包的。”
客厅电视播放的迎新节目完全充当背景音乐,桌边的人包着饺子,闲聊打趣,很是闲适。
有玉米猪肉、香菇猪肉、白菜猪肉、三鲜肉馅的饺子,每个人包的样子有相似,也有不同,其中最显目的要数高劲飞包的,硬是能将饺子包出馄饨样。
从下午忙活到晚上,两大锅同时热水开煮,下饺子。
最后得来几大盘饺子摆上桌,酒也不能少。
涂瑀见日子喜庆,江亦征也高兴着,便没再阻止他喝酒。
宁絮给江逢盛一碗饺子,江逢问:“我这碗里面有你包的饺子吗?”
宁絮看了眼,说:“好像没有,那我再给你装两个。”
江逢更开心了,捧着碗,眼睛弯弯的。
高劲飞不嫌自己包的丑,专挑自己走样的饺子,吃得起劲。
吃饱喝足,接下来的环节便是等待跨年。
年轻人多,待在屋里干等着跨年,有些无趣,高劲飞提议到后院烧烤放烟花。
江亦征坐着轮椅,膝上盖着厚毯,年老病弱,不便跟年轻人在外吹风,于是继续跟涂瑀和宁梁庆在屋里下棋。
后院的小湖填平之后,有一大片的空地,高劲飞和许昼明两人联手,迅速在空地上搭建简易棚子,用来遮挡风雪。
宁絮和江雯羽弄好烧烤架,生火烧炭。
江逢在一旁拿竹签串肉。
摆上桌凳,又拉来一箱酒,把烤好的肉串也放上桌。
风吹过来是冷的,有炭火烤着,周遭又有点暖意。
“来,碰个杯。”高劲飞说。
五个杯子一碰,一人说一句祝语。
高劲飞兴致极高,嗓门大起来:“美的越美,帅的越帅!”
江雯羽:“万事如意。”
许昼明看她一眼:“嗯,来年顺意。”
宁絮:“新年快乐,健健康康。”
江逢:“同上。”
整得高劲飞骂出声,宁絮笑出声。
孜然香和酒精味弥漫,江逢也喝了不少酒,脸颊有点桃花面的淡红,靠着椅背垂头犯困。
高劲飞喝得满身酒气,偷偷扯着宁絮,露出“我将兄弟托付给你”的郑重神情:“这小子这些年不容易,你好好对他。”
“我知道。”宁絮说。
高劲飞说:“你相不相信盲人在自己家也能迷路。”听着很像醉酒的胡话。
“啊?”宁絮没反应过来。
“他。”高劲飞远远指了指江逢,“第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叨叨着自己迷路了。”
宁絮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时候,她有次带江逢出门,那会儿正是元宵节,想凑热闹看花灯,谁知两只小手没抓紧,一不留神,被人流冲散了。
她回过神发现江逢不见,顿时吓得没了看花灯的心情,沿着路线到处找他,也没找到。
她那时候真的慌了心神。
也是在那次,她才知道远处是有江家人跟着的,只是人挤着人,两个小家伙又矮得看不见,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俩小孩走散了,得知之后,分开去找江逢。
最后是在派出所见到了人。
有好心人在路上遇到磕磕绊绊摔倒的江逢,发现这是个迷路的盲人小孩,便一路陪送来了派出所。
宁梁庆、江亦征、江雯羽和涂瑀都来了,江逢坚持说是自己迷的路。
宁絮知道他是帮她打掩护,要不然她肯定要被骂惨的。
一想到差点把江逢弄不见,宁絮抱着他大哭起来,江逢强忍一路的恐惧和害怕,这时也压不住了,同样哭起来。
俩小孩抱着哇哇大哭,大人们杵在旁边,说什么也不听。
“呜呜呜江逢,你下次迷路的话,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宁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逢摸摸她湿漉漉的脸:“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宁絮说:“你要不信的话,我们拉钩。”
江逢终于不哭了:“好,拉钩。”
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
“你迷路,我一定会找到你。”宁絮认真承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天真又稚嫩的童言童语在庄正严肃的派出所里回响。
……
男孩长成十几岁的少年,某天深夜让高劲飞帮忙找个叫宁絮的人。
不知道模样,还没有照片,高劲飞都不知道怎么帮他找,后来没再听他提起过,以为这事不怎么重要,就此揭过。
人过日子,总要朝前看的。
直到之后有次过年,高劲飞才知道宁絮二字对江逢的重要性,像是烙印,过了多久都不会抹去,哪怕江逢很少提及。
那年春节,高劲飞第一次在江家过,之前是飞国外和爸妈一起过,但国外实在没点年味,一条路过去就他们家自个儿在过年呢,多没意思。
他在江家这边过,有意思得多,最起码时不时能听点炮竹声,出门一逛,能瞧见点窗花红纸。
“喝酒吗?”他问江逢。
他这会儿和江逢的关系还挺不错的了。
江逢:“不喝。”
“喝两口不碍事。”高劲飞怂恿,“你是不是没喝过酒啊,喝了酒,什么烦恼都能忘掉。”
他见江逢过着年似乎不怎么开心。
江逢:“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自己人吗?”
过年怎么能不喝酒,不过高劲飞也就想让江逢喝两口,意思一下就行,谁知道他喝光一瓶,直接给喝醉了。
……
高劲飞拿出手机,翻找半天,眼睛都迷瞪了,用力抹把脸,调出一个视频给宁絮看。
“见他那时醉了,以为他会耍酒疯,想趁机录下来,以后用来取笑他,谁知道……”高劲飞说,“算了,你看吧。”
宁絮接过手机,画面里的江逢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清瘦也青涩。
他明显醉了酒,胡乱磕绊地走着,走出祖宅的小侧门。
那夜不见星月,只余风雪。
他站在灯光与昏暗的交界处,神情茫然又无助。
“宁絮。”他喃喃开口。
“我迷路了……”
第50章
过年这几天都住在江家祖宅, 宁絮闲来无事,正好刷到用毛线织东西的视频,打算给江逢织一副手套。
这儿房间多, 大家都住着呢, 宁絮有点不好意思去江逢房间和他住,就住在对门的一间客房, 也正好有时间就可以窝房里织手套。
不过江逢太黏人了,有事没事就来窜门, 晚上还赖着不走,想和她一起睡。
宁絮赶人:“走走走。”
江逢不太乐意,怨念深重:“还不如不回来。”
在延林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每天晚上在一起。
不过他发现宁絮为他织手套之后,又开心了, 半点怨念也没有, 更是赖着不走, 缠着宁絮,在旁边一脸期待地等候手套成型。
宁絮拿两根粗针织毛线, 江逢就两手握着那团毛线,她扯扯线的时候, 他就稍松一圈。
以毛线团在掌中不断变小的体积来感知宁絮的进度。
像是身旁有只扒拉毛线团的猫儿。
宁絮也是服了。
她本来只打算试试, 要是不成就算了, 毕竟真没用过毛线织东西, 打发时间而已, 没想到江逢这么翘首以待,搞的她都不忍心随便放弃。
看着视频教程现学现卖, 宁絮织了拆, 拆了织, 来来回回终于找到感觉,织出第一只手套,给江逢试试,发现大拇指短了,中指长了,整个手套小了。
“不行,这个得重做。”宁絮说。
江逢塞怀里,不给她:“不要,这个很好。”
“你要不嫌弃……也行。”
第一个织得有点走样,宁絮织第二个的时候莫名自信,甚至勇于挑战难度:“要不右边这只手套,我给你织个小花吧,怎么样?”
江逢想也不想就说:“荷花。”
“……”宁絮噎住,“你比我还有信心啊,还荷花,我能整出个花就不错了。”
手套的工程量不大,可宁絮织得年都过完了,从海佑回到延林,还没织完,硬生生卡在织小花上。
加个小花不难,想加得好看很难。
宁絮每天都在摆烂的边缘,早上起床做个心理暗示“我真是心灵手巧”,晚上躺床直接破防“我到底在织什么玩意。”
好在不久之后终于织完了。
荷花没弄出来,倒是织上了一朵小粉花。
如何评价这副红毛线手套,左手那只整体有点走样,右手这只小花奇形怪状,总结就是有些磕碜。
“嘶——”宁絮摸着下巴想想,要不直接把江逢敲晕,让他忘记手套这事儿吧,再将手套毁尸灭迹……
不过江逢已经戴上了。
戴上手套的江逢好像变傻了,他举着手,什么也不敢乱碰,坐那傻乐。
这时候天气还很冷,出门时宁絮和江逢都戴上围巾,宁絮让他戴上手套,他是戴上了,但右手握盲杖时又给脱下放口袋里。
寒风一吹,宁絮看见他右手冻红就说:“那我给你织手套的意义在哪里。”
“会弄脏的。”江逢说。
很多时候,他得靠触摸感知世界,所以戴上宁絮织的手套后,他就不再触碰东西,真要碰也会摘下手套。
当然,他碰宁絮也不会戴手套,更喜欢直接触碰她的皮肤和温度。
他戴手套唯一会碰的是自己的脸。
宁絮洗完澡,出来看见江逢窝在床上,戴那副手套捧着自己的脸,用脸颊细细感受上面软软的毛线,像是什么小动物找到自己喜欢的小窝一样。
看得宁絮心里也软软的,想笑他幼稚,又因为他的喜欢而感动。
*
宁絮和江逢的婚礼定在初夏,需要忙碌和筹备的事情很多。
宁絮暂停直播和视频的更新,并告知观众和粉丝要准备婚礼,到时候直播记录给大家看,粉丝们表示理解和期待,不断送上祝福。
江逢开的盲人体验馆都步入正轨,正常营业,工作上也没那么忙了,满怀期许地和宁絮一起筹划婚事。
期间江雯羽打来电话:“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很多,但有件事也挺紧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抽些空,帮忙看下。”
“我先了解下是什么事。”江逢说。
他没立即答应,确实比较忙,这几天还要陪宁絮试婚纱。
“有个十一岁的盲人小男孩叫唐嘉路,他最近在家里……情况不太稳定。”江雯羽说。
众人皆知江雯羽广泛结识眼科医生和这方面的人,是和江逢有关,有个跟江雯羽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想拜托江逢去见见她的儿子。
唐嘉路不是先天性失明,但眼睛由于病变,到十岁多就彻底看不见了。
和江逢眼睛受伤瞬间看不见不同,他是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即将失明,一天比一天更绝望,最不想到达的就是明天,不想长大,宁愿时间永远定格。
随着时光流逝,他被一点点锁进黑暗里,到最后彻底失明而崩溃。
江逢答应去看这位男孩。
男孩的父母连声感激:“麻烦您了,江医生。”
他们在外是商业强人,受人恭敬尊维,但现在,哪怕江逢看不见,也能从话语中感受到他们因为孩子,几近对他卑躬屈膝。
江逢温和道:“我虽然有心理咨询的资格证,但是没对接过任何一位病患,叫医生太过了,你们就直呼我名字吧。”
唐嘉路住在安静的洋房里,终日闭门不出,还没去学如何使用盲杖和在盲道上行走,所以他听见盲杖探地的声音,许久才迟疑地问道:“是什么?盲杖?”
“对,是盲杖。”江逢说,“我叫江逢。”
“你也……看不见?”唐嘉路小声问。
江逢温笑说:“一点都看不见了,连光感都没有。”
唐嘉路还没去过盲校,目前接触到的现实生活中的盲人只有江逢,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看不见了?”
“因为车祸。”江逢语气平常,“左边眼睛还被摘除了。”
唐嘉路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不说了。
他难过又绝望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他附近,却能容忍江逢一直在,哪怕知道江逢是他父母请来的。
江逢前几次来,都只和唐嘉路聊上两句,没多说什么,将窗户拉开,听到外面的雨声,说:“这个季节总是下很多的雨,空气变得清冽,带点凉意,会让人感到舒适。”
唐嘉路缩在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你不应该说点别的吗?”
江逢笑问:“比如?”
“比如劝我振作点啊。”
“你既然都知道,还要我劝什么。”
唐嘉路咬唇,不答话了。
“劝你的人不少,想来你也听腻了。”
江逢就算真想劝,也不该在这时候,他知道这小孩现在听不进的。
之后几次江逢来,拿了几本故事书给他念:“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临终的国王,他有三个儿子……”
唐嘉路本来不想说话,又忍不住了:“谁这么大了,还听故事啊。”
“这样的吗?”江逢笑说,“我这么大的时候还总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