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这才走。
真到吃的时候,徐未然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胃,碗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量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多吃一口就会想吐。
邢况见她吃得辛苦,说:“别吃了。”
“不行,那样要多花一倍的钱。”她说:“等我歇会儿,我会吃完的。”
邢况:“缺钱?”
即使他的话听起来不带任何语气,可徐未然最近对钱的事很敏感,还是觉得他在讥讽她一样。
“我不像缺钱吗?”她情绪低落下来,目光落在碗里怎么都吃不完的面条上面。
宽敞明亮的店里,客人来了又走,推门时不知哪里挂着的风铃会响,叮铃铃的,声音清脆。
邢况把她手里的筷子拿过来搁在一边,面碗也端过来。
“不想吃的话,”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拨号界面放到她那边:“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我帮你吃。”
店里人很多,有男男女女的说话声传过来,间或夹杂着小孩子的笑闹声。头顶灯光透亮,用一点儿暖光营造出假象。
面目深冷的男生闲闲在椅子里坐着,暖色调的光落在他蓬松的发里,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想以此在他身上营造出一点儿温暖的影子。
但看来看去,仍是没有的。
这样一个天生透着冷意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徐未然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嘴唇动了动,说:“这是我吃过的。”
“我知道。”
“那你还愿意吃?”她不能理解。
邢况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为什么不能吃?”
“算了,”徐未然想了想,说:“我还是付双倍的钱好了。”
她刚要起身,却见邢况拿了双筷子,三两口把她碗里剩下的面吃完了,完全没有任何嫌弃她的意思。
她看得呆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他刚才的话,她攥了攥手心,说:“我的手机好像丢了。”
邢况:“我会帮你找回来。”
“你知道在哪儿?”
“嗯。”
徐未然抿抿唇,最后把他的手机拿了起来,存上自己的号码,写上名字。
邢况接过手机,找到她的号码打过去,拨通以后那边的人果然按了挂断。
他没有在意,等付了钱带她离开餐厅。
临走时徐未然特意看了眼墙上的菜单。
邢况在旁边看她:“要算该还我多少钱?”
她没说话。
“算好了吗?”前面有人走过来,眼见要撞到徐未然,邢况把她往旁边拉了拉,很快松开手:“该付我多少?”
她所有的钱都在手机里,一时也还不了他,只能说:“我过两天再算。”
邢况没见过像她这样、一直在用确切的钱财数目分隔开两人关系的人,无奈笑了声,转身往回走:“跟上。”
徐未然像是无枝可依的流浪儿,在这个夜晚没有别的路能走,只能紧紧跟在他身边。
在某些瞬间,她是有过害怕的。
怕他突然就会不见了,留她一个人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更怕这个想法不是一时兴起,不是一时片刻的头疼脑热。它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在无法见到他的往后余生,依旧如影随形地、如附骨之疽地跟着她。
到了地下车库,她想像以前一样坐在后面,可后车座上搁着很多东西,大包装小包装,挤挤挨挨地放着,把后车座占满了。
徐未然看不出那些都是什么,犹犹豫豫地把车门关上。
一边的邢况淡漠开口:“坐前面。”
她只能跑去副驾驶那边坐。
回去的路上她没撑住又睡着了,两只手仍是没什么安全感地拽着身前的安全带,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原本是往外歪,后来无意识地朝邢况这边转了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往后靠着。
邢况把车停在她家楼下,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准备把她叫醒。
微弱光线下,他看到她脸侧贴着缕头发,发丝黏在红润柔软的唇上。
他心里莫名一动,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帮她把发丝拨开。
女孩睡得不安稳,眉心蹙了蹙,口里呼吸开始急促,抓着安全带的手越捏越紧,额上有汗渗出来。
像是被梦魇住了。
“徐未然,”邢况开始叫她:“未然!”
徐未然好不容易才被他的声音从噩梦里拉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在停尸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以为自己会不在乎,可睡着以后还是做了噩梦,梦到十几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分食她的尸体。
自从相倪走后,这么久以来的委屈、恐惧、疲累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她忘了身边还有别人,鼻子抽了抽,眼里滚出两大滴滚圆的眼泪。
她本就长得柔弱,一哭起来更是可怜了三分,脆弱得像寒风中的柳絮。
邢况有片刻的慌神,一贯冰冷的眼睛破开一丝温柔,声音也不再冷着:“做噩梦了?”
徐未然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命令自己别再哭了:“嗯。”
“梦见什么了?”
“就、就梦见鬼了。”
邢况一只手动了动,想去摸摸她头发。动作还没发起就被他强行打断,手心握了握。
“世界上没有鬼,”他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不用怕。”
徐未然抬起头,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他被这一眼看得猝然热起来,眸光深了深。
徐未然把安全带解开:“我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邢况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哑:“好。”
他在车里看着女孩走远,一直到四楼窗口的那盏灯亮起,才调转车头出了小区。
第20章 🔒夏蝉
俞筱躺在沙发上第二十九次试了个六位数的密码,手机仍然没有解开。
她查到了徐未然的出生年月,可几个数字无论怎么排列组合都不是正确的密码。
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去一边,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包梓琪的聊天窗口:【你不是说邢况没怎么理过徐未然的吗?为什么这两个人连微信都加上了啊?】
包梓琪:【加微信了?不可能啊?什么时候加的?他们两个在班里就是不怎么说话的啊,基本属于面对面都会装不认识的那种人。徐未然已经被欺负怕了,位置都换了,不敢再缠邢况的,你放心吧】
俞筱:【我放心个鬼啊!他们两个就是有事,刚才邢况还跟那贱人语音通话,还打她电话来着!】
她正聊得起劲,听到家里的阿姨朝外面说了一句:“邢况来啦,快进来坐。”
俞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把徐未然的手机藏进沙发垫里。
邢况已经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手往沙发垫下一捞,看也没看就把手机找了出来。
俞筱变了脸色,跳起来要去抢。
邢况冷冷瞥她一眼,声嗓淡漠:“有意思吗?”
俞筱被凶得红了眼眶:“你什么意思?”
“你爸是被谁抢走的你就去找谁,欺负她女儿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徐未然是无辜的?”俞筱冷笑了声:“她现在吃的穿的住的,还有她上的学校,这些全部都是我爸给的钱!她花着我家的钱,我凭什么不能找她算账!”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该去问问你爸为什么要把钱给她,而不是跟她过不去。”邢况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你多大了,不知道偷医院钥匙会被追责吗?这次的事我会帮你压下去,别再让我发现有下次。”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身影很快不见了。
俞筱生了会儿闷气,把手机拿出来给李章发消息:【你帮我查查我爸是不是又给徐未然转钱了!】
徐未然刚把一套数学卷做完,听见外面的门被敲了敲。
没等她紧张,邢况的声音响起来:“是我。”
她放了心,过去把门打开。
邢况把手机给她。
她以为他说会帮她找到手机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真的会找到,速度还这么快。
“是在哪里找到的?”她问:“医院吗?”
“差不多。”他敷衍,问她:“还怕吗?”
“啊?”她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想了会儿,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她在停尸房待过的事,抿了抿唇说:“还好吧。”
邢况拿出一串赤红色的紫檀手串,交给她:“能辟邪的,怕了戴这个。”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完全算不上温柔,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淡漠。可徐未然仍是听得心跳加速,微微红了脸。
“你不是说世界上没有鬼吗?”她问。
“我这么说你就不怕了?”他把手串又往前送了送:“拿着。”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修长细瘦,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徐未然不可控制地想到在医院负一层,他打开门,把她从停尸房里拉出来时,就是这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人看上去明明很冷,掌心却很暖,让她瞬间就不再怕了。
她把手伸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手串。
能看得出手串材质很好,每一颗珠子都是精心打磨过的,水头很足,莹润剔透,上面用蝇头小楷刻着整篇金刚经。
一看就很贵的样子,不知道是在哪里弄来的。
她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收下,问他:“多少钱?”
邢况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淡笑了声:“什么多少钱?”
“手串。”
邢况看着她,突然朝她走近了两步,逼近她,一点一点躬下身,看着她眼睛:“我自己做的,”他说:“你看我值多少钱,看着给。”
“……”
距离太近,徐未然心口的小鹿奔跑得更快了。
她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退,看看手串又看看他,有点儿不太信:“你做的?”
“嗯。”
邢况已经直起身:“把门锁好,我走了。”
他往电梯那边走了过去。
徐未然看着他背影,知道他不会听见,还是轻声说:“好。”
她把门锁上,拿着手串看了很久。
看不出到底是新的还是旧的,戴在腕上有些大,确实像是男生的款式。
她打开手机,把拉面的钱给邢况转了过去。那边并没有收,应该是在开车,她没有再管。
点开通话记录,最上面是一个陌生的未接来电,以1开头,以4做结尾。
是在她和邢况在面馆吃饭的时候,邢况拨过去的。
她盯着这个号码看了很久。
一直到,能顺利地把号码背出来。
依旧熬到凌晨三点才睡,她困得一直打哈欠,强撑着去洗了澡,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手里握着邢况给的手串,他说这副手串可以辟邪,她就真的不怎么怕了,一夜都睡得很安生,没再做过乱七八糟的梦。
连续几天都只睡三个小时,一天比一天疲惫,白天会困得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试卷上的字,头往下一点一点。
老师发现她没好好上课,常常会过来提醒她,把她叫醒。
“没好好休息吗?”英语老师和颜悦色地说:“这样可不行啊,会耽误复习的。白天好好用功就可以了,晚上不要熬太晚,要把精神用在对的时间才能事半功倍。”
徐未然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放学后,李章仍旧要把徐未然带去医院。
徐未然只能跟着他走,没有反抗的能力。
清才没有晚自习,下午六点就会放学,给学生留出充足的时间接受单独辅导,没有条件的只能自己复习,埋首在看不到尽头的一张张试卷里。徐未然被要求每天在医院待到十点,浪费掉的时间只能靠晚上补回来。
她揉揉酸痛的眼睛,刚准备坐进李章车里,就看见邢况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李章问他:“你也要去医院看尤阿姨?”
邢况瞥了眼徐未然:“有事找她。”
“你找她?”李章不解:“你跟她能有什么事?尤阿姨还在医院等着呢,我得赶紧把她带过去。”
“她去能干什么?”邢况语气不耐:“一点儿经验都没有,你指望她能照顾好病人?还有先前那个护工,工作不力我已经辞了,重新请了两个。以后医院的事徐未然不会再管,你不用再带她过去。”
他朝徐未然示意了下:“跟我来。”
在班里的这段时间,徐未然发现邢况在他们那群男生里有着无形的地位,李章和钱蒙从来都很听他的话,并不敢对他的事提出任何异议。虽然李章并不甘心就这么放走她,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她放心地跟在邢况身后,离开了停车场。
邢况把她带到自行车篷,躬下身检查了下,确认她的车仍是完好的,并没有被人划坏或是弄掉了车链。
夏天日落时间晚,到了现在太阳仍毒着,明晃晃地落在徐未然脸上。
女孩的皮肤瓷白,细腻清透,被阳光照得晃眼。细密的一头长发没有扎起来,蓬松地搭在脸颊两边。额上微微有汗,濡湿了薄薄的刘海。
“回去吧。”邢况嗓音淡漠,本是要走,又停下来,把头上黑色的鸭舌帽拿下来,戴在了她头上。
徐未然眼前的光线黯了黯,刺眼的光线被挡在帽檐后。
“以后放学自己回家,”他说:“不用再去医院。”
男生的帽子对女生来说有点儿大,帽檐往下压得厉害。邢况帮她调整了下松紧,帽檐往上抬。
女生的眼睛露出来,直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