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墙的另一边,也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黑暗的池子边缘,有一个明灭燃烧的红点。山青大喊着跑掉之后,那个红点动了动,被掐灭在了池边。
邹峰懒洋洋地把垂在池子外面的胳膊拿了回来,精实的胸膛在月色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芒。
他仰头去看天空上的月亮,露出了喉结。
月亮只有浅浅的一弯。
耳边,从竹墙的另一侧,传来一个轻轻哼唱的声音,娇柔,动听,袅娜而悠闲。
邹峰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喉结缓缓滑动。
他好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挽着小小的丸子头,有细碎而潮湿的发丝粘在脸上,白皙纤细的胳膊搭在池子边上,小小的锁骨沟横卧在水面上,自得其乐地哼着歌,时不时地在水下踢动那双小脚丫。
栩栩如生。
邹峰不由得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一个瞬间。
今天早上,他讲完那段开场白之后,刻意用视线扫过了每一个人,看清了每一双眼睛。
这本来就是他讲这段话的用意。
在这个即将助力企业跨越另一个平台,实现质变的关键时刻,他想知道,每一个人的真心和初心,是否还在。
他从不同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种不同的态度:有的不解,有的麻木,有的支持,有的赞同,有的有所保留,有的低垂躲避。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宁筱曦那双缓慢抬起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剔透而晶莹,仿佛澄澈的湖水,不着一言,却又道尽千言万语。
邹峰想,那一刻,他的眼睛里一定是情不自禁地荡漾出了一丝温柔笑意。
因为,他看到对方的眼睛也笑了。
也只有眼睛笑了。
那个眸光里的笑,像月夜中的精灵一样,玲珑而温柔,无辜地勾引着他,纯洁地撩拨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一步跨过房间,实实在在地把她拥进怀里,将这道眸光永远锁住,化为己有。
于是时光仿佛停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人之间,有了一个无需言语也不为人知的,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那秘密,仿佛清风拂过松林。
她轻声地用眼睛说:“你去哪里了?我很想你。”
而他笑着回应:“乖,我一直在,从没离开。”
寥寥数语,却像一道无尽的回声,回荡在悠长的峡谷与冰川之间,在两个人身体深处共振共鸣。
一眼万年。
邹峰32岁了,不是像江离想的那样没有谈过恋爱,他甚至先后有过好几个女朋友。
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早上的那一瞬间那样,仅因与一个女孩子的一眼凝望,就看清了自己内心的冲动,也陷入了她的世界。
那个世界,温暖,丰润,宽广而自在。
就像喀拉峻的草原,蓝天白云,飘满牧歌。
竹排另一侧的歌声停下了,邹峰听到了轻柔的出水声。他沉吟了片刻,也从水中站起了身。
夜深人静的水池里,宁筱曦很快就发现了一点,温泉虽然帮助她放松,但却对她的胡思乱想毫无帮助,反而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像现在吧,她嘴里虽然在哼歌,但她的脑子就像不受控制一样,不仅没有停止回味重播早上那一个与邹峰彼此凝望的瞬间,甚至,看着波光粼粼的温泉池,她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个早上在车里做的梦……
干!还是回去睡觉吧。
走进室内,宁筱曦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了。
冲了淋浴,擦干头发,她拎着潮湿的泳衣走出温泉馆,踏上了甬道。
甬道曲折,两侧种满了修竹,夜风筛动竹叶,仿佛在窃窃私语。
转过一个弧形的转弯,宁筱曦不由的停住了脚步。
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正站在转弯凹陷处,清冷地沉默地低头抽着一支烟。
宁筱曦甚至都没有觉得一丝一毫地惊吓。
也许是因为,经过早上那一个漫长又短暂的瞬间,她的内心对今晚,仿佛隐隐有着什么预感。所以,哪怕是走出房间,她都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这个夜色下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个身影,她在丽江客栈的廊下见过,在雪山密林里见过,在星空下见过,在灯火阑珊的香格里拉街头见过。在早上的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