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不行。
她把北风的建议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次,强打起精神,有意引导这个话题继续:“爸,你和我妈在我7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她一起生活了4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和哥哥发生过你说的那些事。”
“做这种事还要当着你的面?”薛望山目光阴鸷,吐出嘴里的烟,“如果不是她婚内出轨,我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呢?啊?我这里可是有录音,你还想再听一遍?”
他作势要去拿那个年代久远的MPS。
里面有她从13岁的暑假,被迫听到今年7月的录音。
“这次不听了。”陶尔哽了哽,说。
她今天下了好多次决心,做了很多改变。但终究不忍把陶迆的秘密再次刻进录音笔里。
事实上,这些年她最想拿回来、最想毁掉的就是这段录音,曾经都和薛望山商量好了买断的价钱,但最后薛望山还是反悔了。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你买断。你妈做的孽,你得替她还,”当时的薛望山这样说,“至于什么时候还清,看我的心情。毕竟我是受害者。”
今晚的他,面目一如当年可憎。
陶尔艰难地笑了笑:“这些年,你让我听了好多遍了。爸,你想要钱,我也听话地给你,前前后后也有三百万了。你知道我现在很听你的话,没必要屡次三番地拿这录音折磨我。”
“那就懂事点,再给我转10万过来。”他掐灭了烟,放下腿,把眼镜戴上变回饭桌上的平和斯文的模样,“最好是国庆期间转过来,要是再拖,我这次可真的会把录音发到薛宴的公司。”
她点头:“好,我知道了。”
走出书房。
躲进对面、薛速速的房间里缓了缓。
她顺着墙面蹲下,整个人感到剧烈的不适,但仍旧不敢掏出口袋里的东西。
先前她确实不知道:原来录音笔工作起来,电池是这么容易发烫的。
烫得她腰间的皮肤都有些疼了。
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没办法自己开车回去,在黑暗中摸出手机找代驾,也没有人接单。
绝望之中想到住在北荇附近的孟殊,颤抖地拨通他的电话——
“学长,你在北荇这边吗?”
“我在,怎么了尔尔?”
“能不能……送我回梧桐里。”
*
六年前,她虽然已经初中毕业,但也才13岁。
放暑假,去大伯家吃饭,遇到同去吃饭的薛望山。
她当着大伯和姑妈的面,表达自己的立场:“首先,我不接受把姓改回‘薛’,我始终要跟着我妈的姓;其次,我也不会接受那位易女士住进陶迆买的房子。当然,如果爸爸是带易女士住北荇的家属楼,我这边没有任何意见。”
大伯和姑妈向来疼她,尤其是陶迆过世后,他们把她当做没有亲妈关爱的小可怜,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掏出心窝子来对她,好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亲情的温暖。
所以他们站在她这边。
姑妈数落薛望山:“小迤过世才两年,我们小白桃现在还没有走出阴影,你这会儿把新的太太接回家,是不是有点早了?”
大伯对薛望山冷眼相看:“陶白说得没错,要想带回家,就去北荇住,别住在梧桐里。那是人陶迆买的房子,虽然现在在你名下,但你应该清楚房子是怎么来的。”
薛望山脸上青一阵绿一阵。
她暗爽,想着去年那次胁迫,她乘胜追击,还当着两位亲戚的面,告了薛望山的状:“去年夏天,爸爸还强迫我去长沛跟易女士吃饭,我不去,他说要开陶迆家的锁,砸陶迆的相机。我当时孤立无助,最后是薛宴哥哥陪我去的长沛。”
大伯当场摔下筷子,把薛望山叫到了书房训斥。
那时,她以为在这场对峙中,自己赢得很漂亮。
后来才明白,那天的聚餐是她最后的开心时光。往后六年,她为这一天的口舌之快,付出了可用“惨痛”来形容的代价。
家族聚餐结束,薛望山开车把她载回梧桐里,说要给她听个东西。
然后,她就听到了储存在MP3里的这份录音。
里面奇怪的喘息她并不能懂,也分辨不出里面的纠缠在一起的动静到底是谁的。
“听不明白?”薛望山紧缩着眼眶,确定无疑地告诉她,“这是你亲妈和薛宴堂哥上/床的声音。”
她惊恐抬头。
“你整天陶迆长陶迆短,哥哥前哥哥后,现在还觉得他们是好人吗?”
录音卡顿了一下,果真出现陶迆轻灵悦耳又慵懒惬意的声音——
“薛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说:
——
后天晚上10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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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求助
你有没有经历过, 信念的崩溃与支撑的瓦解。
它会迅速突破心理承载的范畴,在身体上产生一种摧毁感极度强烈的垮塌和萎靡。
有铺天盖地的针尖同时戳着皮肤,刺痛和涩麻自头皮开始, 密密麻麻地向脚底钻去。
耳朵里则是持续不断的盲音, 刺激着你已经无法处理任何消息的神经,嗡鸣不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紧接着肌肉瘫软,原本轻而易举的抬眼、抬脚或者动动手指、伸伸舌头,都变得艰难无比, 它门全都不听使唤了。
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了羞辱性极强的失禁感。
陶尔经历过, 体会过。
那年, 她13岁。
这之前, 陶迆在她的心里虽然不是完美的, 但确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她生前给了自己无比优渥的环境、自信坦荡的性格、爱我所爱的自由。死后也留给了她巨额遗产, 让她拥有不谄媚、不妥协、不将就、不焦虑的底气。
但这段录音出现后,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曾经和当下拥有的一切——财,物,脾性, 信念, 精神。
十几分钟的时间, 像是从出生到死亡那么长。
录音里伴随着人声磁化的沙沙声响,还在继续着陶迆愈发欢快和松弛的、对薛宴的表白。
她顶着一双又烫又疼的眼睛抬头, 问薛望山:“能不能不放了……”
她真的听不下去了。
薛望山按下暂停键,扯着唇角, 笑容狰狞着问她:“现在知道你亲妈是个什么货色了吗?”
她攥了攥手指, 确认肌肉恢复了力气后, 转身想走。
薛望山把她喊住:“陶白,我希望你明白,我才是你父亲,你以后应该多听我的话,而不是天天念叨着你那位死了两年的妈,以及那位当面对你好、背面和你亲妈保持不三不四关系的堂哥。”
她抬头,看着书架上摆放的深黑色陶瓷艺术品上,映着她红得像在渗血的眼。
“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最好乖一点,收敛收敛以前的脾气。陶迆死了两年,到现在还有挺多亲朋好友挂念她,有喜欢她摄影作品的粉丝想念她,你要是不听话呢,这录音我就放在网上、发到群里,让认识她的人都听听。”
她尝试了好几次想开口,骂他,抨击他,羞辱他,但唇角动了多少次,牙齿就打颤多少次——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望山笑得越发猖狂,也越发恶心:“还有你那位堂哥。我现在也就是顾忌着你大伯的脸面,没把这录音拿给他听。但你要是还跟今天一样,把我气得太厉害,我可能会把录音寄到你这位好堂哥的公司去,让他的同事也了解了解,长得人模狗样的东西,行为和心理有多脏。”
*
孟殊降低车速,尽量把车开得平稳,让蜷缩在车后排的女生能稍微舒服一些。
但他还是有点担忧。
十分钟前,他跑到裴大北荇家属楼的地库,寻着双闪找到她的车,看到窝在后排座位上、肩膀不停发抖的小姑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各种消极的念头往脑子里涌,想抬手先安抚她一下,却见她惊了一跳后,慌里慌张地缩到另一侧。
睁着红得可怖的眼眶,喘息了好几次后开口:“抱歉这假期……又是大晚上的,把你找来,”她有点语无伦次,眉头也皱得有点厉害,“我……没找到代驾,又很想快点回家。”
“尔尔,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能想到我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说。
怕自己靠近后惹得她再度惊慌,孟殊便关上后门绕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从车内后视镜确认了后排车座的空间和她的位置,尽量温柔地提醒:“后排座挺宽,你可以躺一会儿,我慢点儿开。”
此刻,他从镜子里看到她不再抖了,便小心翼翼地问:“尔尔,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女生没有回答,他停顿片刻,再次跟她确认:“真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大姨是市中心医院主任医师,我们去那边看看?”
“不用,”后排传来小小软软的声音,虽然尾音还是有点颤,但已经比十分钟前好了很多,“就是有点……想我妈妈了。”
毕竟是他中学时期悄悄喜欢过的小学妹,陶尔的家庭状况,他也是了解的。
他知道她爸妈离婚后,妈妈去世了,也知道她爸爸后来娶了新的夫人,还带来了个跟陶尔差不多年纪的女儿。两年前她亲爸后妈一家从梧桐大道别墅区搬走,回到北荇家属院这边,他还见过那个女孩儿几次。
模样很俊秀,笑起来很甜,性格看着也很外向,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学妹更好一些——是方方面面,都更好,包括不冷不淡的性格。
他斟酌了会儿,轻声开口:“今天是和家人吃饭,在这种团圆的氛围里,所以有点想陶阿姨了?”
她沉默半晌后,缓缓道:“是啊。”
“尔尔,有个问题我想问,但可能问得不太好。”他纠结起来。
“你问。”
他皱眉:“薛教授的夫人……也就是那位阿姨,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女生否认了,还轻微地笑了下:“没有,她对我还是可以的,做的饭也是好吃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今天晚上,心态不好了。”
好像是问出来了些什么,但又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孟殊意识到女生并没有把他当做信任的倾诉对象,继续问也不会问出她今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便看了看导航时间,建议后排的人儿:“要不要睡会儿?开出北荇,后面就开始堵了,到梧桐里还得一个多小时。”
“学长,谢谢。”她说。
他握着方向盘,笑了声:“今晚你可太客气了啊。你初二那会儿,我把你从泳池里捞出来,你都没跟我这么正儿八经地说过谢谢。”
后排的人已慢慢恢复平静,听到这句也轻悠地笑了声:“你有没有想过,我当时是故意泡在泳池的。”
孟殊愣了下,旋即失笑:“我去——真的假的?”
“为了逃避和后妈吃饭,就想把自己搞出点问题,就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和她见面,”她声音很小很轻,像是随风飞起来的草籽,在空中游荡着、无所依附,“当时觉得自己很聪明,但现在想想觉得……怎么能这么蠢啊。”
这话说得,叫他听着有点心疼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道路上,彤彤灼灼的车尾灯,他开口安慰道:“那时候你还小啊,确实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问题。就是现在也不大,你才19岁。”
“我当时愚蠢的地方是,认错了敌人。”她说。
他稍怔抬眸,本想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女生的表情,顺便问一句她这话什么意思。却发现她又蜷缩回去,把脑袋埋进臂弯里,重归消极和自闭。
就这样再次确认,他不是女生心里,可以放心大胆依靠、无所顾忌吐槽的人。
起码现在不是。
所以他无助,也有点好奇:“尔尔,你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有跟别人求助过吗?他是怎么安慰你的,我感觉自己有点废物,没办法开导你。”
话音刚落,自隔壁反向车道驶来的车,在会车时亮错了灯。
刺目的远光将他们的车照亮,他一边调着远近交错的光提示对方,一边看右后方来车,谨慎变道避让。
视线回收时,在闪烁的灯光中,毫无防备地看到副驾驶上的商品包装盒。
上面印着【S.T.Dupont】的字样。
*
陶尔听到孟殊问她:尔尔,你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有跟别人求助过吗?
没有过多思考,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她脑海里想到了那个人。
六年前最崩溃、最绝望的时候,她想到的,也是他——那位在前一年的暑假里见过两次的,和陶迆气质、性格非常相似的人。
后来还从薛速速嘴里套出了,他叫萧时光。
当失去一个支撑、觉得生活不再有意义的时候,去别的地方、找新的寄托是人的共性,裴外给学生设置的暑期心理咨询导师,也这样建议她。
于是她收拾书包,取了现金,带上身份证,一人奔赴她之前无比抵触的长沛市。
她偏执病态又自欺欺人地幻想着,那个人是好的,是善良的,道德上是没有瑕疵的——
这样,她就可以放弃陶迆,重树新的信仰。
到了长沛,没有他的电话和住址,私下里联系上薛速速,用各种话术套路这位单纯到傻乎乎的姐姐,怂恿她离开长沛去裴也定居前,和朋友、同学或者喜欢的人告个别。
薛速速果然找到了她明恋已久的学长兼家教——萧时光。
热烈的日光下,男生双手抄进裤子口袋,对薛速速笑:“别想着给我寄钱了。你先想想学习吧,你这次暑假考试,数学才得了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