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时,身侧已经没有人,她暗暗松了口气,起身唤灵月进来洗漱梳妆。
铜镜前,乌发如瀑般铺陈在肩头的姑娘眸含星光,细眉轻蹙,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无比,虽然脸色略苍白了些,到底掩不住绝美的姿容。
灵月有些看呆了。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姑娘似乎更加美了。
顾霖只让她给自己简单挽了个发髻,斜插几支流苏梅花簪,虽是潦潦几笔,却衬得她容颜更加出尘。
因为害着喜,胃口不佳,顾霖没用几口早膳就让人撤了,看到阳光正好,便拿着平日里搜罗来的话本胡乱地翻看。
徐答被陆熠留下来看守正屋,另有隐卫重重防卫,确保不会再发生那日的偷袭之危。
一大早,李名医就候在外院,见到夫人已经用过早膳,忙跟着徐答进去请平安脉。
诊完了脉,李名医道无甚异常,让顾霖能吃得下东西时,尽量多吃多躺,就急匆匆地收拾药箱要走,那药箱下满满当当地塞着许多药材。
见顾霖面露不解,徐答及时上前解释:“夫人,世子爷担忧顾夫人的病情,已与顾老爷说好,今日派李名医前去看诊,另带了府中储存的大量‘安规’。”
“多谢。”顾霖一愣,下一刻心头喜悦,语气也轻松不少,李名医的医术有目共睹,有他看诊医治,另有定国公府送去的‘安规’,母亲的病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她露出抹笑,对李名医道:“等回了定国公府,劳烦您告知我一声母亲身子的近况。”
李名医受宠若惊般,立刻点头:“夫人放心,这个自然。”
……
李名医走后,顾霖靠在榻上继续看话本,心中却想着母亲的病情,以及陆熠近日来截然转变的态度。
从前她一心想要离开定国公府、离开这个男人,就算腹中有了孩子也没能动摇,可自从在顾府陆熠为了救自己身负重伤,又连日来对自己柔情缱绻、呵护备至,她内心深处竟然开始动摇犹豫。
他说,会派最好的大夫,送最好的药材给母亲治病,今日当真兑现了诺言。
他细细将那场寒门与世族之争分析给她听,说朝堂局势明争暗斗,他也是不得不为之,但会尽力弥补,护顾氏周全。还承诺会善待顾氏,让顾氏族人重获起复的机会……
顾霖清凌凌的眸子里露出茫然,他说的一切,是真的吗?
她可以再相信他一回吗?
……
这时,灵月小跑着进屋,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丫头脸上神情不大好看,如临大敌一般,附在她耳边低语:“姑娘,摘星阁的那个孙姑娘来了!”
孙洛?
顾霖眉头一跳,心里头发沉。
许是因为孙洛不知何时开始就鲜少露面,她差点都忘了定国公府里还住着位寒门之后。
刚才还积蓄起的对陆熠的希冀,瞬间又消退下去大半。
她握了握灵月的手,安抚她没事,起身去迎已到屋门外的孙洛。
对于这位孙姑娘,因着从前的事,且是寒门之后,她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既然对方亲自登门拜访,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见招拆招了。
孙洛打扮得精致,粉面薄施,珠钗叮当,早就一扫当初的寒酸之气,举手投足已经有了京都贵女的行派,只是双眼中流露出的算计与狡黠太过明显,平白减了几分气质。
见到顾霖亲自来迎,她视线先是在对方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而后一路往上,最后落在了那张她早已嫉妒得牙痒痒的绝美面容上。
呵,几天不在府里,倒是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饶是心里头再恨,孙洛面上还是露出了笑,规规矩矩道:“顾家姐姐好气色,几日不见,姿色更甚从前了。”
顾霖敷衍地寒暄几句,将人请进屋里坐下。
孙洛试探:“顾家姐姐这几日和世子哥哥都不在府里,是不是出去玩了?”
闻言,顾霖对上她的探究的眼,对方虽然极力假装出天真纯澈好奇模样,还是露出了端倪。
她对这几天的事不欲多言,轻点了点头。
孙洛又拐着弯儿问了几句,句句不离前几日的事,都被她模棱两可地糊弄了过去。
见实在打探不出什么,孙洛只得起身告辞:“顾姐姐想必疲累,洛儿便不打扰了,您好生休息。”
临出门时,正巧灵月端着一盘杏脯进屋,这杏脯一看成色做工就极好,乃西域进贡的精品,是陆熠特地从萧凉处夺来给顾霖缓解害喜之症的。
孙洛一双眼睛像黏在那盘杏脯上,羡慕道:“顾姐姐好福气,这杏脯是宫里的东西,精贵着呢!”
说罢,她没再停留,带着莲儿径直出了澜沧院。
澜沧院院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上头挂着的同心花灯稳稳当当,看着真真碍眼得很,她恨不得将那花灯扯下来一把撕碎,狠狠踩在脚下,让它粘满尘土泥灰。
愤怒在她心底叫嚣,嫉妒得火越烧越旺,气得她浑身都在抖。
她究竟哪里比不过顾霖那女的了,陆熠非要处处冷落她去宠顾霖,还和她有了孩子!
连莲儿都察觉出不对劲,畏惧地扯住主子的衣袖:“姑娘,您没事吧?”
孙洛心头的怒火正愁没处发泄,一把将莲儿推在地上,怒道:“小贱、人,就凭你的脏手也配来碰我?”
莲儿更加害怕,身上被踹得生疼,也不敢爬起身,只能趴在冰冷的雪地里哆嗦。
孙洛轻蔑地看了眼莲儿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头的优越感陡然满足,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
陆熠回朝后,似乎变得十分忙碌,每次都是一大早离开,深夜才会回府,但就算再忙,也会在夜里陪伴顾霖睡觉。
顾霖渐渐习惯被他拥着入睡,有时候陆熠回来得晚,她已经昏昏沉沉进入睡梦,被吵醒时还会意识不清地咕哝抱怨几句,都被男人的低沉细语给抚平。
这一日,陆熠回来得还算早,刚进入府门,就被一名下人拦住:“世子爷,摘星阁里的孙姑娘似乎身子有恙,请您过去看看。”
“身子有恙就去药院请府医,闹到我跟前说什么?”男人这几日被孙瑞等寒门之士缠得烦闷,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见到下人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到他跟前说,语气就带上了朝堂上的杀伐隐怒。
那下人被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世子爷息怒,小的本也不敢为这事让您烦心,只是那位孙姑娘说,她是府里的贵客,如果不告知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小的担待不起……”
“贵客?”陆熠眯起眼,脑海中陡然闪过孙瑞等人暗中做出的种种反常之举,且越来越出格,勾唇冷笑,“贵客有恙也是请府医,难道本世子会看病不成?”
“是,是。”下人得了准信,唯唯诺诺地将头磕得“砰砰”响,一遛烟儿跑了。
陆熠沉沉吐息几次,将刚才的戾气压下,才抬步往澜沧院赶。他已经许久没有与顾霖说过话,每日抱着她沉睡地身子入眠已经满足不了久压在心底的情愫。
他很想念她。
澜沧院里正屋内烛火未熄,顾霖果然没有睡下,男人心头一喜,快速整理了一番衣冠,抬步进入屋内。
屋子里烧着地龙,将外头的严寒挡得严丝合缝,陆熠穿过倒座檀木雕花云纹屏风,一步步往里,直至见到了朝思夜想的姑娘,连日来在朝堂上积聚的阴寒绝戾也因为见到她而消失殆尽。
他往前几步,从身后抱住了小姑娘,将脸埋在她白皙的脖颈:“霖霖,我回来了。”
顾霖本被吓了一跳,听到陆熠的声音才又放松下来,悄悄躲了躲,“嗯”了一声。
男人心中一喜,欣慰密密麻麻地从心底泛上来。
霖霖终于不排斥他的触碰了。这便是个好兆头,他不急,他会等着她重新喜欢上自己,就像从前一样。
陆熠心里高兴,拉过梨花木圆凳,紧挨着小姑娘坐下:“李大夫说你吃了杏脯害喜之症有所缓解,过几日西域又会上贡,我再去圣上那儿讨要。”
“多谢世子。”
男人忍不住轻抚她的乌发,道:“你从前不是总叫我哥哥吗?以后也这般叫罢,叫‘世子’听着见外。”
顾霖愣了会儿神,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好。”
避免尴尬似的,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捻起一颗桌上那盘刚送来的杏脯,这杏脯品质的确上乘,自己这几日越吃越欢喜,上瘾一般,不吃几颗就会惦记。
杏脯入口,一丝甜蜜微酸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连,她忍不住又捻了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蓦的,她唇角一停,柳眉微微蹙起。
陆熠一直都在瞧她的脸,这极微小的异样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便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霖搪塞地推脱,可触到男人正色严肃的目光,只好又解释道,“今日这杏脯的味道,似乎跟前几日的不同,从前的甜中带酸回味无穷,可今日虽然也酸甜,可入口之后会泛上苦涩。”
见陆熠眸底渐渐浮上寒冰,顾霖又觉得自己实在小题大做,忙道:“也许是今日的杏脯与从前的不是一个批次品级,所以味道也会有细微差别,这是宫中御赐之物,不会有差错的。”
陆熠并未被说服,他落在梨花木桌面上的手指蜷了蜷,高声唤人:“徐答,去药院请李名医过来一趟。”
话毕,他让顾霖将口中的杏脯吐出来,沉声道:“风口浪尖不得不防,就算是御赐之物,也要验过才放心。”
顾霖身份敏感,又怀着身孕,加上前段时日差点被袭受伤,幕后之人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他不得不多留一分心眼。
李名医很快赶来,拿出银针等验毒器物对着那盘杏脯研究了半天,跪地禀报道:“回世子,这杏脯中并未被下毒。”
众人刚在心里松一口气,却又听他道:“只是这杏脯中下了大量的红花散,若有孕之人食用超过六颗,就会有血崩滑胎的危险。”
顾霖一听,吓白了脸,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她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处心积虑地害她、害她腹中的孩子。
顾氏,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啊!
陆熠面上敷了一层冰,阴沉得可怕:“夫人可有恙?”
“夫人平时日日饮安胎汤药,胎相很稳,且这加了红花散的杏脯只食用了两颗,觉得味道不对立刻就吐了,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有劳李名医。”
“不妨事不妨事。”李名医觑了眼座上浑身透着杀气的男人,不敢再多待,提起药箱立刻退了出去。
世子看着……是要将下红花散的人生吞活剥了啊!
他缩缩脖子,觉得后脑勺一阵凉嗖嗖的,这数日来待在定国公府的药院,他也算看出了点门道。
世子夫人就是陆世子的心尖上的人,捧在手里都怕伤了化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堂堂陆世子面前做这种下作的手段,真的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李名医一走,陆熠命徐答将剩下的杏脯收好,嘱咐顾霖早些休息,自己则起身往屋外走。
顾霖莫名有些不安,扯住男人的衣袖:“陆世……陆熠哥哥,你去哪儿?”
“别怕,”陆熠回眸,因那声“陆熠哥哥”,眸底的森寒杀气消退不少,他轻轻拍抚小姑娘的手背,“我去书房处理朝政,你先睡,不会出事。”
顾霖无法,只得松开手,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玄黑色身影隐入黑夜中。
……
出了正屋的门,陆熠没有去书房,而是一路往澜沧院外走。
从那扇门出来,他周身杀伐戾气立刻全开,眸光嗜血阴冷,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欲将敌人置之死地。
徐答心领神会地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这是猜到幕后主使,要去“杀人”了。
──
孙洛躺在摘星阁内的软榻上,沐浴梳妆过后,只着一件半透的轻质纱衣,里头的浅黄色肚兜若隐若现,魅惑至极。
她有些不甘地绞动手里的帕子,道:“陆世子真的不来?”
莲儿战战兢兢:“姑娘,那门房说的可严重了,说世子爷显然动了怒,他再多逗留一会儿,就要没命了。”
孙洛不以为然,一个下人的命罢了,有甚重要的。
只是可惜了今夜一番谋划。
她吹了一个月的风,哥哥终于下定决心联合寒门各部,还想办法将催情香送了进来,这事一旦成了,就不用太担心定国公府会完全庇护顾氏,寒门也不会再仰仗陆熠的脸色行事。
一旦沾亲带故,谁又能完全把谁摘干净呢!就算真的干净,在外头人眼里,又有谁会相信?
到时候来日方长,顾霖一个病殃殃的正室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而且,陆熠有了正室又如何,她心悦这个男人,就一定要将他夺过来。所有挡住她道的人,都得死。
今夜不成,就寻其他的机会。
孙洛又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顾霖,你抢不过我的!
她正兀自沉思下一步的对策,屋外的小厮欢天喜地地在外头敲门,道:“孙姑娘,世子爷听闻您身子抱恙,特地来看您了!”
“当真?”孙洛心头一喜,急步上前来到窗前,她住在二楼,视线往下果然看到陆熠一身玄衣,身影高大,清俊沉冷地大步走进摘星阁院落。
她连忙转身吩咐莲儿:“快,把催情香点上!”
孙洛妖妖娆娆在软榻上躺下,身上半盖着条薄毯,故意勾勒出惑人的曲线,双眼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屋门。
果然不久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推门而入,却没有进来。
孙洛有些着急,假意咳嗽几声,探身主动道:“是陆熠哥哥吗?”
先是一阵静谧,半晌后陆熠低沉的声线在外头响起:“听闻下人说你病了,子瑞与我生死之交,便来替他看看你。”
说到“生死之交”四个字时,他唇角闪过嘲讽,隐入茫茫夜色中。
孙洛没听出他话里的轻讽,只当对方什么都未察觉,心里得意万分,仗着哥哥与陆世子的交情,她在这定国公府里略使手段,还有什么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