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应该看清楚自己对晏汀的这份心思的,也不至于拖了这么些时日才娶进门。
德裕贵妃再看向晏汀。
晏汀娇滴滴的说:“哥哥待我好,我愿意跟着他。”
在此时的晏汀眼里, 邵准于她而言, 就是个痴情又专一的男人,似他这般愿意守着卧病在床心上人的男人世上又有几个?又似他这般肯为心上人守身如玉的男人世上又有几个?再似他这般肯放下郡王的身份去佛印寺朝拜的人又有几个?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叫晏汀感动了,她心里觉得亏欠他, 也急于想用自己补偿他的深情。
德裕贵妃叹了口气:“也罢, 你们的事,本宫去跟皇上说,不过, 不能心急, 以安, 你可明白?”
只要能把晏汀娶回家,再等几天又何妨呢?邵准自然愉悦应下。
皇帝那人骨子里是吃软不吃硬的,要想他松口答应把晏汀赐给邵准,这事还得慢慢的做思想工作,不过现在的情况确实要比两个月前好了,自晏汀失忆后,她经常被皇帝叫去伺候,皇帝虽然对她有私心, 可相处相处着,这父女情竟也生出来了。
晏汀一心只把皇帝当父皇, 皇帝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对晏汀实在是起不了歹心。
德裕贵妃把皇帝的心思摸得很准确。
只是凡事都得循序渐进。
一开始, 皇帝听到德裕贵妃的话, 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过德裕贵妃并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只是没过几天,德裕贵妃再次提起此事,一旁的王美人听到也开始帮忙,两道耳旁风这么一吹,皇帝的耳根子终于软了。
王美人趁着给皇帝捏肩的功夫怂恿道:“既然瑾王喜欢就赏给他吧,何苦为了这么个女人,平白伤了父子之间的感情,若陛下是怕美色误国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没有她,瑾王连命都不想要,陛下何苦呢。”
皇帝虽不悦,可也知她话在理,且内心已然动摇。
紧接着王美人又说:“臣妾知道陛下也有与伊人执手的想法,可人家把陛下当父皇,可是敬重着呢。”
“你……”皇帝叫她气得已经不让她帮忙捏肩膀了。
王美人揉揉发酸的手腕:“知道皇上不喜,可臣妾还是想说一句,这天下的美人千千万万,可陛下的基业却只有短短百年。”
“你出去!”
“是。”
王美人不情不愿的离开了未央宫,出去时,伺候她的贴身宫女不解发问:“夫人何苦为了瑾王伤了与皇上的情分。”
王美人冷笑一声扭腰走:“你说这大燕的江山将来是谁的?”
宫女一愣。
王美人笑靥如花的说:“皇后的位置我就不想了,但太妃的位置,倒也不是不可以惦记。”
宫女瞬间恍然大悟。
王美人刚在皇帝跟前吹过风,紧接着德裕贵妃也来了,皇帝实在是无可奈何,再加上他确实没什么理由不放人,只能先松口等一等。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国公府,沈婧娴按捺这不让人说出去,第二日她便去了琼华殿,还把晏汀约出宫去玩了,晏汀许久没有出去踏青,自然是很愿意出去玩的,她对沈婧娴这个人印象还不错,所以也没有提防。
沈婧娴打量的盯了她一小会儿后往阿毛使眼色。
阿毛探出头去与车夫说:“去朱家。”
马车走了一会儿,晏汀见不怎么热闹了,也没有出城的意思,她一脸奇怪的看向沈婧娴。
沈婧娴一笑:“公主殿下可来过此地?”
晏汀摇了摇头。
她被邵准带出宫玩过几次,可邵准从来没带她来过此地,不过……这条路倒是半点不陌生。
沈婧娴笑了笑:“洛阳城太大了,公主没来过,也是情理之中。”
半晌后马车在一处凄清的府邸门口停下,晏汀撩开车帘看了看门口两只发灰的石狮子,耳边同时响起了沈婧娴的话。
“此地正是朱茂的府邸。”
朱茂?
晏汀听着耳熟,她放下车帘问:“朱茂可有儿子?”
沈婧娴点头:“有的。”
难不成……
晏汀有些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去,站在一旁的阿毛连忙递了把手,她扶着阿毛的手下车后,呆呆的仰着望着熟悉的门楣。
她越发笃信自己曾经嫁过人了,脑海中还有跨火盆入府的画面。
沈婧娴站在她身后说:“朱三夫人不进去看看吗?兴许能记起些事情来。”
晏汀猛的回头。
她确实很想想起叫自己无意丢掉的那一段记忆。
亲人、朋友、以及他们曾经相爱的痕迹……
沈婧娴弯眉一笑,温柔的牵过她的手,领着她往里面走,叩门许久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门后探出个脑袋来,在看到晏汀后,一双苍老的眼睛,忽然就亮了。
“三……夫人!”
沈婧娴握紧晏汀的手冲老人一笑:“我是国公府的,前来探望老夫人,还请前去通报通报。”
不久后,大门开了,老管家领着他们进去,又时不时的回头看她们,其实只是在看晏汀而已。
晏汀忍不住问:“老人家,您认得我?我以前可是这府里的?”
老管家浑身僵硬的立在原地。
沈婧娴又是一笑:“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晏汀想了片刻:“我是朱三夫人?”
老管家吓得当即跪地。
这时长廊来了脚步声,闻声望过去,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大概五六十岁,她两鬓斑白,眼角长满皱翳,像是双目失明了,脚步蹒跚的往这边来,口里还念叨着“那个贱人呢”,像是与人有深仇大恨。
沈婧娴见状让了半个身子。
碧荷扶着朱母往晏汀方向一指:“真的是她!真的是她过来了!老夫人,她会不会是来报复我们的?我听说她巴结上了瑾王殿下,马上就要成为瑾王妃了!该不会是来落井下石的吧!老夫人……”
朱母如今已经是半条腿没入黄土的人了,还会担心这个?她只想替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只是一刀砍了这个女人。
“我打死你——”
朱母二话不说,挥着拐杖打过来,幸亏她眼睛看不见,找错了方向,晏汀才没受伤,否则以她那力度,少说也得出些血。
没等晏汀开口问清楚,第二棍接着又过来了,她只是轻轻一个闪躲,轻而易举的逃过,朱母两下没有打到她,第三下的力度用得格外大,却全部打在了木柱上,听见铛铛几声响,拐杖反弹全部痛在朱母身上,她双脚一滑也扑了个四面朝天。
晏汀惊魂未定的站在朱母跟前问:“你为何一见面就要伤人?”
“我要撕了你这贱人,我要撕了你这小贱人,都是你害苦了我儿,都是你把我儿给害死的,你把我们害得好惨啊……”
老人哭得凄惨,晏汀本应心疼的,可不知是为什么,她竟没有这种想法。
这也是奇怪了。
她进一步追问:“我如何害你儿子了?”
“你……你勾结瑾王,你勾结瑾王害死了我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啊,自从娶了你后,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他就是让你们给害死的,可是杀人凶手却至今逍遥法外,甚至还站在我面前看我的笑话,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你开开眼啊……”
晏汀越发听不明白了。
沈婧娴看完戏后才发话:“都还愣着干什么?把你们家老夫人扶回去啊,难不成由着她在这儿发疯?”
碧荷瞪了晏汀一眼后搀着朱母离去。
经过朱母这么一闹,晏汀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可邵准跟她说的那些,与她今日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到底是谁在撒谎?可是她问沈婧娴,沈婧娴却说不能说,因此,她只能问局外人了。
隔壁的老太太在听到朱家后连连叹气:“他们家倒了大霉哦,小儿子死得早,媳妇也跟着人跑了,现在剩下个老太太,把眼睛给哭瞎了,可怜人哟……”
晏汀追问:“老人家,您方才说的媳妇儿,她是哪里人?”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岭南潮州的吧。”
潮州?
晏汀心跳加快,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她叫什么?”
老太太啧了一声,表示自己想不起来了,倒是她的儿子出来说:“我记得,姓晏,单名一个汀字,人生得贼漂亮,咦?”
说完男人觉得不对劲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晏汀一番后。
“不就是你吗?”
晏汀:“……”
她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
另一边盯着这一切的沈婧娴给阿毛使了个眼色,阿毛这才装模作样的跑过去阻止晏汀。
“公主,我们快回去吧……”
晏汀双目睁得老大的反手抓住她:“阿毛,你快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啊……”
“这……”
上马车后,在晏汀的哀求下,阿毛犹犹豫豫的开口:“我听别人说,朱时叔的死,都是因为……你。”
晏汀听得眼睛睁得更大了。
沈婧娴一声呵斥:“阿毛。”
晏汀抹掉泪水:“让她说。”
阿毛瞄了一眼二人:“两年前,朱家老三娶了岭南潮州的一位小姐,其实两家身份悬殊,本不应该有瓜葛的,只是当年岭南潮州的晏神医救过朱老爷一命,朱老爷为了报恩,于是就将自家的小儿,与晏神医的独女,定下来姻亲……”
晏汀:“然后呢?”
阿毛抿抿唇:“就在前年三月完的婚,知道晏小姐入城时,婚队让马蹄惊扰,而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是大燕的瑾王殿下,瑾王殿下不紧拦了花轿,还当众揭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这事邵准做得出来!
“当天晚上朱家就出了事,刑部带人不由分说的抓走了朱时叔,朱时叔被关押刑部的数月,可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等从牢里出来时,才知自己的新妇,竟然跟……瑾王殿下搞上了。”
晏汀双目睁得又圆又大。
沈婧娴淡淡的与阿毛又使了个眼色让她继续添油加醋。
“可毕竟新妇是朱家人,瑾王只能与新妇暗地苟且,为了早日得到新妇,瑾王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将好好的人给逼疯了。”
晏汀更惊:“朱时叔疯了?”
“后来好了的。”阿毛说,“不过还不如不好呢,朱时叔病好后,想要去告御状,瑾王怕他威胁自己,于是与新妇串通,将他给……杀了。”
“阿毛!”沈婧娴掐准时机喊了一句,“你在外边听来的话怎可传到公主耳朵里!”
阿毛委屈:“是真的,都这么说。那新妇贪附权势,竟做出那样的事来,害得朱家家破人亡,好好的老夫人哭瞎了双眼。”
晏汀心灰意冷,反而语气平淡了:“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
“什么隐情啊!分明就是那女的爱慕虚荣!”阿毛嫌弃,“她好好的乡野女子不带在潮州跑咱洛阳城来干什么?还不是图朱家的财势,后来遇见了位高权重的瑾王,又巴巴送上门去。我们瑾王可是在高祖皇帝膝下长大的,绝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新妇蛊惑的,也不知是使的什么手段。公主殿下还不知道一件事吧。”
“何事?”
阿毛嘴巴往裘府方向使:“那女人与瑾王苟合的同时,还勾搭上了裘家的大公子,当时就被养在北街的宅子里呢,公主去问问便知对与不对了。如此,她还不是水性杨花贪慕虚荣?如此,你还要说她有什么隐情?”
“后来呢?”
阿毛皱起眉头:“后来也不知是去了哪里,瑾王命人封了嘴,不许外人出去乱说。”
难怪她改了名字成了公主!
晏汀不动声色的低头拭去眼角的酸泪。
原来我以前如此恶毒!
难怪宫里的人都不愿与她说她以前的事!
原来是被人封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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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急匆匆的赶到琼华殿替德裕贵妃施了针开了药,德裕贵妃的突然发病,可把秋冬给吓惨了,待御医稍安定贵妃的病情后,秋冬满头焦额的去问御医话。
秋冬:“我家娘娘如何了?”
御医为难摇头:“娘娘她……”
其实半个月前御医就来给贵妃治过一次突发的急症,当时亏得下了两剂猛药才把人给救回来,没想到现在又犯了,而是更严重了。
御医已经使出看家的本领才勉强与死神要了短短数日。
秋冬:“数日?”
御医不敢伸张:“娘娘大概只有三日的活成了。”
秋冬:“……”
御医建议道:“这事要跟陛下瑾王殿下提前说一声么?”
秋冬点点头。
不管怎样,到底是要禀报的,否则等三日后,可就交代不了了。
御医收起药箱往外走:“那我这就去勤政殿向陛下禀报。”
秋冬目送太医离去后泪眼朦胧的盯着榻上全无血色的贵妃蓦然掉泪。
皇帝那边得知贵妃不出三日就要不醒人世后匆匆乘步撵赶往琼华殿。
他去时,德裕贵妃正好醒来,皇帝免了她的行李,搬来椅子坐在病榻前,握着德裕贵妃干枯的手,不知不觉眼泪也就来了。
德裕贵妃算是皇帝此生宠信最久的女人了,当初她替高祖皇帝献寿舞,后来就被赐给了皇帝当小妾,从他默默无声陪伴到步入九鼎,二人之间的情意到底是实打实的。
德裕贵妃挤出笑颜。
皇帝哽咽着说:“你还有什么想要办的,朕……都给你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