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受的很，觉得好像这肚子里的孩子都要被她咳出来一样。
陆青岷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顾纨却并不领情。
“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这里，我给你双倍。”
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屑还是根本懒得搭理她。
顾纨继续增加筹码，“五倍，五倍行了吧？我在内城买的那处宅院也才……”
依旧是没有回应，那人的眉毛像是永远都舒展不开似的，这让顾纨火大，“陆青岷，你别得寸进尺，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什么价钱，我给你就是了。”
这是陈钟曾经住过的院子，她想要买下来，给自己留有一点念想。
“这院子，我是不会卖的。”陆青岷给出了答案，不出所料的，他看到顾纨又端起了茶杯，将那茶水泼向了自己。
好在那茶水是凉的，便是泼在脸上也没什么关系。
陆青岷擦拭掉挂在脸上的碎茶叶，“顾纨，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可以来这里坐坐，这里面的摆设我半点也没动，只不过这院子我是不会卖给你的。”
他又是强调了一遍，似乎这样自己就信心百倍，不会为这人的眼泪所动摇了。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顾纨却觉得这个节日对自己而言诸多讽刺，没了昔年疼爱自己的父母，没了将自己当成掌心宝一般呵护的丈夫，却是跟陆青岷，在同一个庭院里，看天上明月高悬。
陆青岷说得对，她心情不好，她有太多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口，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却也需要找一个机会来发泄。
坐下来，青石凳有微微的凉意，顾纨皱了下眉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没有猛灌，而是慢条斯理的喝着，让身体暖和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在府里？”顾纨看了眼坐在那里的人，陆青岷的眉头似乎有诉说不尽的哀愁一般，他总是那样皱着眉，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
“就这么想要看我热闹吗？”这是明知故问，明明知道他出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不给他一点面子吗？
“我只是好奇罢了。”顾纨说的从容，没有半点的慌张。
她心里苦，所以需要看着别人更苦才觉得安心。
陆青岷自然知道，所以他牺牲自己，换的顾纨心里头舒坦一些，“从我记事起，阿嫂就总是时不时的思念大哥，有时候我在想阿嫂进我家门不过三年大哥就死了，而我从小由大哥带大的，难道她对大哥的感情比我还深？”
陆青岷不知道，这也是他第一次跟人说这些心底深处的困惑。
“我有些想不明白，年复一年的阿嫂会在清明为大哥和爹娘上香，会在中秋节的时候说她嫁进来那年，大哥中秋节的时候带着她去看花灯，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走马灯。”
那些他能倒背如流的故事，让陆青岷厌倦了。
所以今年的中秋节，他借口衙门里忙碌，来这边给自己寻一个清净。
如果再呆在府里，听着那千篇一律的中秋节故事，陆青岷想，可能在顾纨还没疯疯癫癫之前，自己先疯了。
“你说是我太过冷情了吗？”
顾纨没有回答，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她缓缓开口，“知道吗？我嫁给陈钟的时候，我娘来了京城。”
这件事她知、陈钟知、谢兰臣知，大概便没有别人知道了。
“当初她把我送给谢蟠，让我给家里谋利，后来因为我不听安排过继一个旁支的嗣子，就跟我恩断义绝，陆青岷你说这母女血亲，我是她怀胎十月生的，难道就不如那些银子吗？”
“既然她眼里银子最重要，那好，我就让她不能得逞。她不过是想要和将军府搭上关系，然后继续挣她的银子，我偏不如她意，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孝顺的女儿？”她吃吃笑了起来，“不过哪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就这样，凭什么事事都要我牺牲来成全他们呢？我已经牺牲了一次，再不会任由她摆布第二次，你说我做的对吗？”
陆青岷沉默了，顾纨向来都是肆无忌惮的，然而……
“你是个再迂腐不过的人，怎么会觉得我做的对呢？你肯定要跟我讲大道理，告诉我为人子女要孝顺。可陆青岷你今天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真的不想听，来咱们喝酒。”
看着那纤纤玉手握着的酒杯，陆青岷轻轻碰了下那酒杯，手指也碰到了顾纨那透着温热的纤指。
这一次，陆青岷没有迅速的躲闪开，而是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你做得对，人若是为别人所摆布过得不快活，那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顾纨正喝着酒，忽然间听到这话，她愣在那里。
“你不是她手里的皮影，不需要让她来左右你的人生，你做得对，我不会劝你，也不会用那些大道理恶心你，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迂腐不堪的人吗？”
陆青岷忽然间抬头看着她，顾纨觉得这人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像夜明珠似的，闪闪发光。
那光芒璀璨，竟是让她不敢直视。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所以我把她打发去了，不过现在将军府没了，她大概会庆幸吧。”顾纨说着笑了下，她提起了家里的事情，隐瞒了她那位父亲又多了一个儿子的事情。
酒壶里的酒再也没有一滴的时候，顾纨有些恼怒，“怎么就没了？”她还没喝够呢。
陆青岷看着那因为喝了酒而泛着酡红的脸颊，像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秾丽华艳不可方物。
他低下了头，“想要喝酒，下次你再来找我便是。”陆青岷将那酒壶收了起来，“你身怀六甲，饮酒适量一些比较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顾纨哪里听得进去，“你又开始讲大道理了小夫子，真是没意思，我走了。”她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因为坐的时间久了还是这夜里有了凉气，起身的时候小腿忽然间发软，以至于身体摇晃起来，眼看着就要跌倒。
顾纨跌进了一个清冷的怀里，没有半点温度，若不是脑袋附近正好是陆青岷的胸口，能够听到一下又一下的有节奏的心跳声，她毫不怀疑这是一个死人的怀抱，因为真的没什么温度。
“小夫子果然高风亮节，我这般诋毁你，你都不计前嫌，真是感天动地。”
顾纨扶着那石桌慢慢站稳，这才慢悠悠地回了去。
陆青岷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迅速而有力，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第59章 059 鬼门关
顾纨回到自家宅院后觉得她简直糊涂透顶，竟是跑到隔壁和素来看自己不顺眼的陆青岷说了那么多。
刚好从南厢房出来的钱六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人愣了下，“夫人您……”
“没事，出去透了口气。”顾纨不想多说，只是浑身散发着的酒味让钱六心下狐疑。
这段时间夫人一直深居简出，趁着天黑出去透气？
她去哪里透气了，还弄得自己一身酒气。
钱六有些忧心，去关院门的时候迟疑了下，刚好在门缝里看到那离去的人，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打开门去看，只见那过去的人瘦高个头，一身青衫在灯笼的晕染下仿佛变了颜色。
“是陆大人？”钱六有些不太确定，再往里去看，巷子里就一户院子，当初少将军在这置办了产业，被查封后一直没动静，现在竟然到了陆青岷手中？
钱六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有想法在脑子里产生，他又连忙摇头。
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的。
将那恐怖的念头抛出脑海，他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只是关上了院门，看着垂花门内的内院，钱六又一阵发愁，少将军只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边关那边什么时候能传来新的消息。
他更担心的是夫人的肚子，那明显已经遮掩不住了。
这孩子如今七个月了，对外宣称才四个月，这中间差了三个月，到生产那会儿，可怎么办才是？
“要是这孩子能够在娘胎中多呆一个月，那就好了。”钱六喃喃自语，只是世事却并不如人愿。
十一月下旬，边关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是陈钟的一封书信。
只是那书信上的内容却让顾纨一下子昏厥了过去，吓得青苗和翠兰连忙去请稳婆和郎中来。
不知道怎的这么不凑巧，青苗找了好几个稳婆，偏生这些人要么是出去接生了，要么是不在家，愣是没有找到一个。
一想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夫人，青苗眼泪都急的掉了下来，猛然间被人拍了肩膀，她泪眼朦胧回头望去都没看清楚这人是谁。
“你是顾纨身边的那个小丫环吧？这下雪天怎么在这里？”吴氏有些诧异，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是一些鸡蛋，正打算拿着去换一些棉絮，毕竟天冷了下雪了，得给阿岷添置一件棉衣才是。
“陆家阿嫂，我家夫人要生了，可这些稳婆都不在家。”青苗心急，就是把家里那些事情抖搂了出来。
吴氏闻言面色一变，“我之前倒是帮人接生过，要不我跟你去看看？”
到底是性命相关的事情，如今这稳婆找不到，自己先临时充当一下总比没有的强。
青苗感激不尽，连忙领着吴氏回去。
这不是吴氏第一次来这里，她看着庭院里站着的一脸急色的钱六，把自己的小竹篮交给他，“麻烦你把这个给我送回家去，跟阿岷说我得晚些时候才能回去。”
钱六怎么也没想到青苗去请稳婆竟然把吴氏给请来了。
这位可是陆大人的嫂子，也是身份贵重的人，要她帮着夫人接生吗？
秋娘是个不会说话的，光是在那里比划着小丫环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是，有这么一个稳重点的，对夫人和孩子来说，应该是好事一桩吧？
钱六连忙应下，“我马上就去。”
他脚下很快，以至于出门的时候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险些滑倒把篮子里的鸡蛋给摔了。
吴氏一边吩咐一边进门，“去烧一锅热水，准备好剪刀还有一个火盆，对了有给这孩子准备小被褥吗？一并都拿过来。”
本就着急的小丫环听到这话终于不用再去费心吧啦地去想秋娘那手舞足蹈的到底什么意思，分头行动去各自准备。
“嫂嫂给孩子准备了一些东西，我去拿过来。”陈瑶连忙折回自己屋里，那些小孩子将来用得到的东西，全都放在她床头柜里。
吴氏看着眼前的人，她见过陈瑶一次，觉得陈瑶似乎比之前白净了一些，刚才眉眼间有些焦急，不过这会儿已经稳重多了。
屋子里烧着地龙，刚进去就觉得一阵暖意袭面而来，吴氏听到了次间里传来的那压抑的声音，还掺杂着隐隐的哭声。
钱六回来的时候，就是听到里面传来的婴孩啼哭声，声音响亮让他不由松了口气，夫人一心留着这孩子，如今这孩子哭声听起来还挺健康的，多少是好事一桩吧。
“你家夫人怎么样？”
听到这声音钱六这才是醒悟过来，孩子没事，那夫人呢？
自己，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还不如陆大人清醒。
“夫人有些不太好，翠兰姐姐已经去长公主府了，想着看能不能请春芳姑姑请陈御医过来。”小丫环说着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眼泪。
这话让陆青岷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陈御医今天不在宫里，你拿着我的名帖去他府里，就说我这里有顾绍之的孤本想要请他鉴赏一番。”
适才还处于震惊中的钱六反应过来，“我这就去请陈御医过来。”
那是宫里的御医，手段高明的很，一定能有办法让夫人转危为安。
接过了陆青岷递来的名帖，钱六忙去寻人。
次间里，吴氏看着躺在襁褓里的孩子，又看了眼昏迷着的顾纨，“这家里还有没有人参？”要不先含着参片，起码吊着一口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顾纨似乎一心求死。
尤其是在生下这孩子后，这念头很奇怪，可她就只有这么一种感觉。
发生了什么？
让她忽然间生产，而且还没有半点求生的念头？
吴氏不好过问，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竟发现阿岷站在廊檐下，“你怎么来了？”她脸上带着几分严肃神色，顾纨生产，他一个陌生男人来这里到底不好。
“我有些担心阿嫂应付不来，过来看看。”陆青岷神色坦然，“刚才听丫环说，顾纨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不知道怎么的，这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这人却没了半点精气神，许是我想多了，不知道大夫什么时候能过来，让大夫开几副汤药吃也许就好了。”吴氏避重就轻，顾纨身份复杂，若不是性命攸关她也不想掺和到这件事里。
如今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也不想在此地久留。
“阿岷，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吴氏看着自家小叔子，在得到一声应承后，她承认自己松了口气。
怕陆青岷来这里不只是担心她应付不来，更是担心顾纨。
那是别人家的娘子，即便那陈小将军生死不知，顾纨也终究是陈家的人。
她不希望阿岷和顾纨有太多的纠缠，这个要求更多的是一种试探，好在阿岷应了下来。
终究没有让她失望。
“算了，这家里也没个主心骨，我还是在这里再等等吧，你先回去好了。”吴氏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又改了主意。
她既然做好事，那就得好事做到底，好歹等着郎中来了再说。
瞧瞧顾纨这一院子都是什么人？
一个小姑子还是半大的姑娘，看着沉稳可压根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得力的家人是个男人，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个秋娘倒是个牢靠的，可惜是个哑巴，一着急更是胡乱比划让人看着头疼。
青苗和翠兰更别提了，其他的小丫环一个个的也都指望不上。
她要真是走了，那就是把这烂摊子丢下，怕是顾纨真熬不到明天。
那孩子生下来便可爱，若是从小就没了亲娘，日后可怎么过活？想着吴氏又心软了几分，便是改变了主意。
“好，那阿嫂你也注意着些。衙门里还有些事，我回去处理下。”陆青岷交代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