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娇俏——不周山桃
时间:2022-06-24 08:35:19

  她眸间水波澹澹,恳求道:“您就饶她一回,好不好?”
  田七娘掩面而泣,指缝间觑见雁凌霄微阖眼皮,冷峻地审视她的一举一动。
  “既如此,红药,叫几个丫鬟送田姑娘去客栈落脚,给人备一份酒菜,过几日再去拜访。”雁凌霄转而望向田七娘,问道,“田姑娘,不介意吧?”
  田七娘偷瞄一眼连翘翘,深深低下头:“世子宽宏,民女感激不尽。”
  “这样也好。”连翘翘合掌笑道,“天儿太晚了,紫苏巷院子小,留你住一晚也多有不便。红药,给七娘取一封银子。京城嚼用大,千万别跟我客气。”
  “翘娘。”田七娘双手拢住连翘翘的手,如同砂纸擦过细腻的脂膏,她心中酸楚,暗自忿恨,淌下两串泪来,“这一遭多谢你,给你添麻烦了。也罢,我先去客栈修整,等你来找我,你可千万要来啊。”
  连翘翘眼尾泛起泪光,担心雁凌霄不耐烦听她们嘀咕,忙取过田七娘别衣襟间的绡帕,匆匆为她拭泪:“姐姐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去。”
  料峭寒风刮过。
  雁凌霄垂眸,看向被他裹进狐裘里的连翘翘,发丝墨缎一般,柔软而光亮。他嗤笑:“人都走出去半条街了,有红药跟着,又不会委屈了她,怎么还杵在门口看?”
  连翘翘抬头,嗔他一眼:“谁让世子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把七娘捉去皇城司,妾身能放心么?自然是放不了心了。”
  “连翘翘,”雁凌霄冷哼,“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怀中的小女人,身披雪白狐裘,倒真像只毛绒绒的白毛狐狸。闻言,踮起足尖,极尽讨好地给了他一个吻。
  很好,雁凌霄闭上眼睛,心道,勾引人的本事也是愈发大了。
  夜色昏蒙,连翘翘攥紧袖中的绡帕,那是方才从田七娘身上取来的。指尖缓慢摩挲过绡帕一角的刺绣,赫然是一只振翅而飞的凤蝶。
  *
  雁凌霄坠入梦境。
  南边水汽氤氲,雾蒙蒙的,花园假山和青石板路上处处蒙着一层水幕。
  他飞身而过,水洼上不曾多一丝涟漪,仅仅是掠过一道黑影。他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肩头的刀伤慢慢在夜行衣上沁出一片深痕。很疼,疼到麻木。
  雁凌霄在失去意识前,躲进假山的山洞里。午后的勾栏院一片荒凉的寂静,没人会在此时来花园闲逛,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夜里招揽皮肉生意。
  他沉沉睡过去,还有闲暇去想,这山洞的大小刚好,真像一只棺椁。若是丧命于此,传到京城,会毁了他一世英名。
  英名?雁凌霄哧笑。失血让人浑身冰凉,濒死的感觉像被千万只蚂蚁蚕食肉身,而他甚至不能反抗,也不想反抗。皇城司,朝廷,陛下……还有父王,一桩桩一件件的担子和冤孽,早已让他厌烦。
  没什么好留恋的。
  一道轻软清甜的声音响起:“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夜夜流……噫,下一句是什么来着?”那女人诗背得磕磕绊绊,三句背错两句,两句能错一个韵脚。
  雁凌霄蹙眉,听得心烦意乱,又听了几句,他再忍不下去,额头冷汗涔涔,也要提起气力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啊!”咚的一声响,一抹粉色的身影从假山滑落。
  十四五岁的少女扶着腰,拐着脚走到雁凌霄面前。她一身桃粉罗裙,藕色褙子,却不显得俗艳,一双澄澈的杏眼如今尽是羞恼:“你是谁?穿夜行衣,头巾捂着脸,一看就不是好人。该不会是来我们明月楼偷人的吧?”
  雁凌霄没有力气与她争辩,冰冷的目光抚过她纤细的脖颈,思量着一会儿该如何一把拧断。只需要咔嗒一声,她就会死,死得干脆利落,毫无痛苦。
  “哎,你怎么不说话呀?”少女走近了,挟来一股花果甜香,“再不说话,我就让护院来了哦。”
  胸前一抹雪白,明晃晃落入雁凌霄眼中。他错开视线,低声斥道:“滚。”
  可那粉衣裳的少女,胆子也太大了些,闻言噗嗤一笑:“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凶过我。”
  粉黛相媚,顾盼生辉。她皱皱鼻翼,闻到一阵血腥气,似乎看出雁凌霄受了伤,烟云似的眉轻轻蹙起:“要找大夫么?”
  “不用。”
  “那怎么行?”少女瞪大眼睛,“你要是死在明月楼,出了人命关天的案子,官府的人一来,少说得让妈妈关门歇业大半年。到时候,叫我喝西北风去?”
  雁凌霄的目光重新落在她颈子上,继而嘶的吸一口凉气,咬紧牙根,闷哼一声。
  少女松开用劲摁住他肩膀的帕子,得意洋洋:“现在知道疼了?哼,还跟我装相。”
  雁凌霄一时语塞,盯了会儿少女无辜的双眼,在一记手刀一了百了,和顺从配合间,不期然而然的选择了后者。
  虎口掐住少女细白的手腕,雁凌霄低沉着声音说:“切莫惊动他人,劳烦姑娘了。”而后,整个人失去意识,额头沉沉抵住少女圆润如玉的肩头。
  寒风淅沥,雕花木门咯咯颤动。薰笼下燃着银丝碳,上头搭了两件外裳。
  雁凌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是汗。他捂住额头,久远的回忆侵入梦境,头皮如绷紧的鼓,一阵阵抽痛。
  里侧的锦被中,连翘翘蜷缩成团,似乎听到他的动静,也跟着醒转,眼睛紧紧闭着,一双的藕臂环住他的腰。
  “天没亮,继续睡。”雁凌霄的指尖如同撩拨弓弦,顺着她微微凸起的脊柱向下。连翘翘果然很不给面子,一转眼就呼呼大睡,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雁凌霄失笑,寒星一样的眼眸难得多了几分温度。没关系,他思忖道,连翘翘不记得也没关系,那些龌龊本不该让她知晓。她这样的人,合该干干净净、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他俯下身,干燥而冰冷的唇自上而下,拂过那截雪背。
 
 
第19章 漩涡
  碗筷清脆的敲击声。
  早膳在正房用,布膳的侍女都是琉璃岛带来的亲近之人,故而连翘翘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披一件家常外衣,边用饭边与雁凌霄谈起昨晚上的梦。
  “稀奇得很,我好久没梦到过明月楼了。”她睃一眼雁凌霄,见他并不反感自己提及旧事,弯起眼睛,笑道,“也许是昨日遇见故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吃一只青米卷。”雁凌霄为她夹菜,“成天就吃猫食,胃口比麻雀小,硌手。”
  连翘翘耳尖微红,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接过雁凌霄递来的珐琅小碗:“多谢世子。”
  唏嘘道:“明月楼那样的地方,日子当然谈不上好。只是我运气好,受妈妈看重,才没有像其他姐姐一样十一二岁就挂上花牌,十七八岁就染上脏病,草席一裹就去了。”
  “待价而沽。”雁凌霄的评价有些冷酷。
  连翘翘心头发酸,但也承认他说得没错:“是啊,妈妈好好养着我,是为了将来某日卖一个好价钱。”
  三千两,她想,沂王出三千两银子买下她的身契,那么她的性命就值三千两。大绍宰相的月俸不过三百贯,三千两足够支应一朝宰相一年的俸禄,如此说来也不算辱没了她。
  “不过,也多亏妈妈关照,为我请女先生做西席,教我读书认字,吟诗作对。”说到这儿,连翘翘不由失笑,“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子,没能经营出才女的名头,否则身价还能往上拔一拔。倒是七娘勤学肯问,修习完顶碗的功课,她就会来寻我,跟我一起练字……”
  这些时日确实没见连翘翘拿出一点琴棋书画的本事,雁凌霄蹙眉问道:“之前听闻小夫人与江南一大才子互相唱和,对答如流,怎会没有半分才华?”
  “噗嗤。”连翘翘搁下茶盏,擦拭嘴角,“世子有所不知,那都是明月楼给咱们这些人抬身份的手段。世子要是去过江南,兴许还能听到以我名头传唱的词曲,但那些词,尽是妈妈出银子问考不上举人的穷秀才买的。”
  雁凌霄咂舌:“亏他们算计得多。”
  投下百两银子,就能一批又一批养出红袖添香、风姿绰约的花魁,可谓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惜,再多钱砸下去,竟养出你这个傻乎乎把家中底细卖得一干二净的主。”雁凌霄垂下眼眸,打量一团憨气的连翘翘。
  连翘翘掩住嘴,后悔方才的莽撞。她扶一扶俏丽的双蟠髻,讪讪道:“世子爷不会因此厌了我吧?”
  “不会。”雁凌霄拍一拍大腿。
  连翘翘顺从如流,矮身坐到他腿上,环住脖颈,扶肩呢语道:“也是,世子殿下不缺红颜知己,缺个称心如意的小外室。”
  清甜的气息笼在耳畔,雁凌霄眉头大皱:“哪来的红颜知己?谁又跟你扯了怪话?”
  连翘翘默然不语,心中懊丧不已。以雁凌霄的身份,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个枕边人,她不过是这几日受宠了些,居然行事娇狂起来,话没过脑子说出口一股酸味,没得惹人生厌。
  雁凌霄指腹抚过她颧骨细腻的肌肤,并未追问,转而问起今日回琉璃岛前,是否要去见一次田七娘。
  侍立在旁的红药福一福,接话:“奴婢把田姑娘安置在樊楼边上的青云客栈,那儿四通八达,热闹得很,街上还有防隅巡警来回巡视,连夫人可以放心。”
  “劳烦姐姐了。”连翘翘把住她的小臂,冲雁凌霄一笑,“也多谢世子宽和。一会儿妾身就随红药姐姐一块去看看七娘,吃一盏茶就出城,不会耽误时辰。”
  求人时就一口一个“妾身”。雁凌霄勾起嘴角,起身任她为自己披好官袍,系上玉带钩。
  连翘翘动作慢条斯理,指尖时不时蹭过雁凌霄喉结,系腰带时也不忘抚过他的胸膛。
  “行了,别来这套。”雁凌霄捉住她的手,腰腹发紧,不大愿意承认他会轻易被连翘翘蛊惑,“多叫几个人跟着你,早去早回。”
  “哎。”连翘翘柔声答应,倚在门边看雁凌霄在前呼后拥下翻身上马。
  黑衣银甲,革鞘长刀,马也是油光水滑的西域贡马,背挺得笔直,没有回过一次头。
  直至世子爷的拥趸皆消失在紫苏巷口,连翘翘方才收敛笑容,揉一揉被风吹僵的脸颊,吩咐红药备车。
  *
  青云客栈。
  田七娘坐在窗边,见楼下徐徐驶来一辆环佩叮当的香车,讥诮一笑。
  她居然当真敢来!
  少顷,客房门外传来小二恭敬的话音:“夫人,田姑娘就住在靠里间的上房。”
  “表妹孤身一人,麻烦你们费心看顾了。”听到连翘翘柔得发腻的嗓音,田七娘咬紧牙根,谁是你表妹?
  “就是这儿。”咚咚,小二敲响房门,“田姑娘可起身了?有位夫人来看您。”
  吱呀,木门应声打开。
  田七娘木着脸,看连翘翘冲一身素服的红药使眼色,不禁心中冷笑。
  别看红药衣裳素净,可她戴的白玉镯子,插的兰花银簪,裙摆绫罗的幽幽暗纹,都不是平常富家千金能比的。王府的一介丫鬟尚且如此,那正经主子呢?
  连翘翘如今伺候世子,红药把她当半个主子,百依百顺,等那冷心冷面、凶神恶煞的世子爷玩腻了,她过得恐怕还不如柴火丫头,指不定会被扫地出门呢。
  思及此,田七娘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她勾住连翘翘臂弯,颔起尖尖的下巴,望向红药:“这位姐姐,可否让民女跟翘娘说几句体己话?”
  红药犹疑,等连翘翘颔首同意,她才笑呵呵道:“田姑娘和连夫人久别重逢,奴婢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又为连翘翘解下斗篷:“奴婢在廊上候着,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我。”
  “姐姐唤小二给你上茶点,廊上冷,喝点热茶暖和身子,我说几句话就好。”连翘翘道。
  红药应声去了,房门阖上,田七娘就松开挽住她的手,独自坐到榻边,抬起眼皮觑人,语气淡淡的:“翘娘,我没想过你会来。”
  “我说会来,就一定会来。言出必行,何曾骗过你?”
  虚伪!田七娘忿忿望向她如水的杏眼,恨不得当即撕开这张神飞倾城的脸。
  “我们姐妹一场,你来京城,自会照应你。”连翘翘似乎看出田七娘强自掩饰的恼意,主动软下身段,走上前去捋下腕上的掐丝金镯,套到田七娘小臂上,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我随身带的银子不多,这些你都拿去,赁一间小院子暂且住下,等我得空了,就找人给你寻摸个合适的活计。”
  连翘翘不知田七娘经历何等艰险,才从明月楼脱身,山遥路远来到京城。眼下她不缺钱,更没地儿用钱,把银票给田七娘解燃眉之急再好不过。
  孰料,田七娘看到银票先是一怔,见连翘翘认真往她荷包里塞,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银子?”
  田七娘语气冷硬,浑然不似当年围着连翘翘打转,上房揭瓦,给她偷糖饼吃的黄毛丫头。连翘翘呐呐无言,以为给银子伤了七娘的自尊心,霎时间不知所措。
  “我……我就是想帮帮你,就像当初你帮我。”
  田七娘不耐烦与她啰嗦,直白问道:“你跟在沂王世子身边,可有什么发现?”
  连翘翘一愣,乖乖巧巧回答:“世子爷为人冷肃,不像外头传言那般吓人。他待我极好,七娘不必挂怀。”
  “牛头不对马嘴,谁问你这个了?”田七娘五内焦灼,瞅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下连翘翘的肩膀,悄声问,“你既跟过老沂王,又跟了世子爷,难道就一点有用的事都没打听到?东西呢,到手了吗?”
  连翘翘愣神,心中尴尬:“沂王爷他没碰过我,世子救了我,我就跟着他。我这样的人,只图苟全性命罢了,还能跟世子求什么?”
  若非她满头钗环,田七娘真想捶一捶她的脑壳,晃晃里面的水:“大人交待的事,你是一件没办好。也罢,再在世子身边好生待着吧,小心点,别被他看出身份。你不住在王府,若出了岔子没人救得了你。等要用你时,自然会用绡帕留信,好叫你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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