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都是猜测,还是要等自己同王家人打上交道,再做判断。
裴爱想到这,对明天愈发期待,闭眼很快入睡。
梦里,她甜甜梦到王峙。
王峙这边,却睡不着了。
他向来以为自己是吃得苦,无所畏惧的,亲身睡在地上,才知道想法还是太简单。
地上真是冷啊……之前聊天还不觉得,这会专心致志入睡,才发现根本睡不着。
王峙渐渐蜷起身子。
缩了许久,手脚麻了,娇贵地翻了个身。
朦胧中,见着一床被子,落在地上。
再往上看,裴爱四仰八叉,一只胳膊掉在床外悬空。
她身上什么也没盖。
王峙叹息一声,轻手轻脚起来,捡起地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给裴爱盖上。
离得近了,才完全瞧清楚她。裴爱没有褪去衣裙,只是将身上配的首饰放到一边,松了发髻,一头青丝散在床褥上。这会起了风,裙角随风飘起来。王峙便扎紧她被子右边。
左边爱莫能助,谁叫她一只胳膊吊在外面。
弯腰扎被,身子俯得下了,听见裴爱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一阵香气。
王峙蹙眉,这芍药香太浓了,真是刺鼻。
他是不喜欢这个香那个香的。
王峙快步回去,重躺在披风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没睡着的王峙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极其响亮,补救不得,把裴爱给打醒了。
她翻个身,瞧着王峙。
王峙的嘴巴很不争气地又打了个喷嚏,顺带缩肩。
裴爱的意识仍有些迷糊,脱口而出:“上来睡吧。”
说完,身子往里一翻,让出半边床位,背对王峙。
王峙吸鼻子,想了想,蹑手蹑脚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身子紧紧贴着床沿。
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
两人中间好大一条空隙。
王峙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身子是僵的,但好歹不是冻僵了。
许久,他终于浅睡。
继而深沉。
到了丑寅之间,裴爱犹在梦中,毫无意识地翻身,只当是在自家床上,两腿往左一横。在被子里整个抱住王峙。
王峙也在梦中,他睡得晚,此刻比裴爱的梦更沉。遭遇打扰,王峙便不耐烦的推手,想将突如其来的重量推走,却推不掉。于是他翻身过来,对抗般将一只胳膊搭在裴爱身上。
哼,看哪个重!
裴爱的发丝刚好扫在王峙脸上,他觉得痒,甩了甩脑袋,脸一下子就贴上裴爱的脸颊——嗯,今日这枕头真软。
王峙的梦中,飘来朵朵白云,他一下子就跳到白云上,整个人完全抱住裴爱,紧紧贴牢,脸颊和脸颊还相互摩挲着。
这云朵竟然还有香气,王峙情不自禁笑着出口:“这芍药香真好闻。”
凑近些,想闻得更多,却恍觉云朵成块了,像他爱吃的冻糕,王峙不禁反复咬这冻糕,真好吃……
于是,醒来的裴爱一睁开眼,就看见王峙在吻她。
裴爱顿时心花怒放,虽然她没之前从未吻过,但本能地热情回应王峙。
唇与唇黏腻,连呼吸也窒息,裴爱不禁张嘴,王峙的舌头却一下子探了进来。
他当是冻糕,舔了又舔。
第9章
舔完以后,又抱着裴爱的脑袋磨蹭,舌头在她嘴巴里捣鼓。
裴爱能听见心跳,隔着胸腔,咚——咚——咚——
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王峙的。
但王峙嘴上的动作已经把她吓懵了。
在裴爱的认知里,吻便是嘴唇碰碰,一触即分,哪有这种的?这人的舌头怎么忽然成了蛇?
她有些怕,流眼泪的毛病立刻就犯了,抱着王峙的手也松开,王峙却不依不饶,抓着她一带,两个人直接翻了半圈。
裴爱在上。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全落在王峙脸上,甚至有轻微的哽咽声。
王峙不知是被泪染醒,还是被声音惊醒,缓缓睁开了眼。
首先印入他眼帘的,是裴爱哭泣的双眼。然后,目光往下移动,是他亲着她的嘴唇,女郎则趴在他身上。
王峙的面皮瞬间涨红了,是整张脸包括脖子和耳根,都红透的那种。
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裴爱在上,是她强了他?但分明是自己的舌头塞在裴爱嘴里,所以是他对她用了强?
不管谁强,到底轻薄了女郎。
关键是,他再往下看,自己某一处失礼了。
王峙旋即坐起,将裴爱从身上抖落,打算下床,却仓皇踩空,一下子腰盘坐地,发出一声巨响。裴爱被响声一惊,愈发哭得厉害,心里又想,王峙这一摔应是极重,便爬到床沿,关切道:“夫君当心。”又问痛不痛,要下来扶他。
王峙嘴硬,当即爬起来矗立,一脸风淡云轻:“无碍。”见裴爱近前,他脚下后退半步,低头,那失礼处仍不争气,依然醒目。
王峙一挥袖子挡住,眼神躲闪:“我去沐浴。”说罢转身离去。
门外天刚蒙蒙亮,雾气四起,晴日不见。王峙大袖子仍挡在身前,高声唤道:“冲天!”
小跟班屁颠屁颠跑过来,弯腰躬身:“府君有何吩咐?”
“备水,我要沐浴。”
冲天楞了楞:“府君恐怕得等会了,热水还没架上火。”
王峙横他一眼:“谁要热水了?我要冷水。”
“喏,喏,属下这就去准备。”
这院内本就有个非露天的池子,冲天吩咐下去,仆从们慌忙备了半池储着的泉水,婢女们撒上香料、花瓣。
而后通知冲天,冲天再通知王峙。
王峙入内,纱帐似烟飘起,露出浴池一角。他见内里有四个婢女,或捧衣物,或持水巾帕,看样子是要伺候他沐浴的。
王峙肃然扫过,婢女们吓得屏退。
王峙这才松了口气,放下袖子。
冲天同另外两个王峙的随从,在外守着。
见婢女们如鱼般逃出来,一人小声道:“府君又发脾气了?”
另一人立马反驳:“不一定,你几时见府君沐浴,旁边有人的?”这类私密的事情,王峙从不让婢女伺候,所以今日是正常操作。又道,“府君昨夜洞房做新郎,怎可能发脾气!”温柔乡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因如此,才会生气!你没见府君是被强迫娶亲的么……”
两人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便一起问向冲天:“冲天哥哥,你是府君眼前的大红人,可知道……府君心情如何?”
冲天皱眉,道:“你俩争执,我早听到了。唉,我也辨不清楚,照着府君之前的态度,对这门婚事的确是不情愿的。但今日府君从新房出来,既囔着沐浴,还整个脸飞红。”
“啧、啧。”
冲天道:“不过,我看府君的脸色,却也不是欢心。”
“那是什么?”
冲天皱眉,府君生气吗?却也没见愠色……冲天一时答不上来。
“冲天——”
室内一声高亢叫唤,三仆皆吓一跳。
另外两人脚下立马后头,缩着肩膀,双手做出前推的手势:“冲天哥哥,府君喊你,快去!”
“快去!”
冲天同样吓着,埋头快步入内,不多时,又快步出来。
“怎么样?”
“怎么了?”
二仆同时问道。
冲天一脸讳色:“府君喊腰疼,叫我拿药膏……说是腰伤着了。”
“啧啧!”
“唉!别说出去啊!”冲天急忙嘱咐。
“哥哥放心,我俩口风严得很。”
“就是。”
冲天闻言,笑着松了口气。
然后,三日后,王家上下就传遍了:狼君暴戾,洞房花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之后,在建康城传开去,接着,又传到广陵……
当然,这会王峙不知流言,裴爱亦不知道。一个沐浴更衣,一个等在房中,一个焦灼苦恼,一个困惑忐忑。
裴爱等了许久,仍不见王峙归来。反倒是有几名婢女,轻叩房门:“夫人,该洗漱了。”
新妇见姑舅的时辰,在王家是严格规定好了的。裴爱恐怕耽误,便允那群婢女进来,帮她梳洗,于是王峙进门时,正见着裴爱对镜端坐,一身干净新衣服,青丝窕窕垂下。
婢女握梳,正缓缓捋过裴爱如瀑的青丝。
众人听见脚步声,一齐回转头来。
婢女们纷纷行礼:“郎君。”
王峙手负在身后,点了点头。目光缓缓右移,对上裴爱目光,两人面上都是一烫,不知如何开口。
王峙赶紧挪开目光,裴爱迟了些,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婢女给裴爱挽髻,待要簪钗,她却让婢女们退下了。
房内只剩下夫妇二人。
王峙冉步朝裴爱走近,反剪在背后的两只胳膊绕至前来,裴爱见着,他竟捧了两只紫红木兰,双手恭敬递至裴爱面前。
微微花香伴清风。
王峙道:“轻薄娘子,羞愧难当。无言骤去,是为失礼。以木兰作赔,还望娘子原谅,我日后定不再犯。”
原来,花是用来赔罪的。两只木兰,分别代表两次过错。唉,她还以为是代表一对人呢!
裴爱的惴惴不安瞬间驱散,笑道:“两只木兰就够赔啦?”
王峙头一抬,嘴一硬:“那你想怎样?”缓了缓,他语气重放柔和,许诺道,“是我失礼在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但凡我能全力的,都可以允诺你。”
裴爱笑道:“我没想好,先欠着!”
王峙愣住。
裴爱却已转过身去,自己挑起簪镯水粉来。王家果然贵气,各色宝钗摆了满桌,左边一筐是婢女呈上来的簪花,都是从王家园子里新鲜摘来。还有螺黛、水粉……光口脂就摆了两排。
裴爱第一回 见这么多选择,陷入纠结。
就在这时,王峙突然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立下字句。”
裴爱懵了两秒,恍然大悟:夫君才刚对她上一句话做出反应。既然欠了,就要立字句,让她安心。
知道他是个重诺的人,但没必要这样。
裴爱笑道:“不用字句了,我已经想到你要怎么赔我了。”
“怎么赔?”
“帮我选个口脂。”
许久的沉默。
王峙一脸严肃凝视桌上十几盒口脂,道:“不都是一样颜色?”
裴爱:石榴红最正,颜酡最浅、嫣红比颜酡颜色重三分、海棠红又比颜酡重两分,暗红的胭脂,似橘的妃色……每一种都有着巨大差别,他居然说没差?
王峙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既然答应了娘子,硬着头皮也得挑一个。于是他左看过来,右看过去,选了个自觉最好看的,指道:“就这个吧!”
裴爱顺着王峙所指看过去,十来种口脂中,他竟挑中品红。
品红便是艳粉色,非红非紫,特别的亮。
裴爱眉头跳了跳:“你选这个?”
“这个很好看啊。”王峙不解,“是这里面最好看的。”
裴爱震惊,伸手指向石榴红那盒:“这个不好看么?”
王峙摇头:“抹了这个,好似唇破滴血。”
裴爱又指胭脂红:“那这个呢?”
王峙道:“这个是方才唇上的血干了。”
裴爱蹙眉,竟然被王峙说得心神动摇,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打开盒盖,品红口脂举至唇高,比了比,立刻就被镜子中的自己吓清醒了。
又黑又土,脸色跟死人似的。
裴爱在心里疯狂摇头:不不不,这个颜色选不得。
她还是遵从本心,放下品红口脂,用食指去沾嫣红那盒。
王峙此时已盘膝同坐榻上,就在裴爱身后,全程瞧着,不觉抬起下巴,心想:他本就不会选,偏让他选。然后他选了,她又不用,那叫他选做什么?古人说“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果然不错。
下回不替她做主了,这回是赔礼,无可奈何。王峙想到这,不由轻叹一声:“唉——”下一秒,他心头一紧,径直在榻上站起来,躬身向前,将裴爱右手桎梏住。
这转变太快,裴爱不禁回过头来,同时被吓到,流出泪来。
王峙见她泪珠,微微怔住,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人有几分眼熟。
他欲松手后退,口中歉意道:“唐突唐突。”
裴爱此时却已镇定下来,反扣住王峙的手,不让他后退:“怎么了?”
王峙身子不动,这才意识到自己躬身来抓,不知不觉中完全圈住裴爱,仿佛把她整个人扣在怀中。他低头,就能瞧见她近在咫尺的脸和清晰的呼吸声。头再低点,就会直接亲上她的唇。
王峙不可控地联想到早晨的轻薄,耳根发烫,又失礼了。
手被扣住,退不得退,王峙脸上发烫,甚至连嘴也烫:“你、你先别抹口脂。”
裴爱想了想,松开王峙的手。
“怎么了?”她再次问道。
王峙突然道:“娘子朱唇娇滴,无须胭脂修饰,就已好看过百花。”
裴爱哪经得住这话,心头小鹿乱撞,脸上霎时涨红。
“娘子先梳妆,我先出去一趟,片刻即回。”
“喏、喏,夫君小心。”裴爱已经语无伦次了。直到王峙开门出去许久,她才镇定下来,摸摸脸颊,仍有些烫。对着镜中自己,却又傻里傻气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