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无神眼睛猛眨,催促道:“坤她妈,快仔细看看,摔的重不重?赶紧带着去医院。”
她是个瞎子。
刚刚大吵的婆媳俩因为共同的宝贝忘却仇恨,一致对外。
“没大事,没伤到骨头,不用去医院,我带他去洗洗上点消炎药。”丁母仔细观察,确定只是皮外伤,只不过胳膊肘不好恢复,她狠狠瞪了眼梁墩墩,转头叮嘱老太太,“妈,你问问这小姑娘家长是谁。”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一个小区,算得上邻居,但儿子都流血了,总不能这么过去。
老太太猛点头,立刻展开审讯,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在家吗?”
梁墩墩没回答,她目光紧紧盯着老太太眉心的痣,试探道:“你是不是叫王二红?”
“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王二红一愣,眼睛瞎了对声音特别敏感,她空洞眼睛对准李妮妮,慈祥笑道,“是不是妮妮说的?”
因为和儿媳妇吵架,李妮妮妈妈来过好几次,她熟悉妮妮的声音。
或许听大人说的吧。
李妮妮茫然:“我说了吗?”
她不记得了,啊不对,她好像不知道奶奶的名字。
梁墩墩心情立刻变得沉重,她仔细打量最好的朋友,眼睛不听话变酸,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李妮妮吓坏了:“墩墩,你别哭,奶奶人很好的,你爸爸妈妈........我给妈妈打电话吧。”
好朋友果然还是小孩子,吓哭了,她爸爸妈妈没在,自己有,也等于她的。
王二红看不见,听到孩子哭了顿时心疼,赶紧温声道:“好孩子,别哭,没事的,奶奶不怪你。”
她也这么想的,以为刚才说话太严厉把孩子吓哭了。
她从农村出来的,小孩子打架太正常不过,擦破皮留点血,药都没有,随手抓把土抹伤口,止血又消毒,没几天就结疤好了。
人老了喜欢回忆,想起小时候,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早已远走的小小身影,她打架可猛了,把欺负她的男孩子打的哭爹喊娘。
梁墩墩哽咽道:“你的眼睛怎了?”
“奶奶的眼睛啊,瞎了。”王二红不知道为啥,干涸的老眼有了湿意,有多久没人这么关心她了。
“奶奶的眼睛把你吓着了吧。”王二红小心摸到小女孩的脑袋,软乎乎的,心也跟着软,安慰道,“好了,今天这事奶奶做主了,以后打架小心点,快回家吧。”
梁墩墩哪里能走,她低头。
轮椅上的双腿不知道瘦成什么样,老式裤子看着像裙子。
她的好朋友,眼睛瞎了,腿好像也不能动了。
梁墩墩擦擦眼泪,明白不是哭的时候,想到李妮妮刚才说的话,冷声道:“儿媳妇不孝顺你是吗?”
如果换做别人,王二红巴不得这么问,她有一肚子委屈要倾诉,可对方是个和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娃。
王二红苦笑道:“就那样吧,人老了,谁都嫌弃。”
丁坤妈妈这会处理好儿子伤口出来了,听到这话立刻大声反驳:“谁嫌弃你了?能不能甭管什么人都说?”
王二红低下头,弱弱道:“我没说,真的。”
丁坤妈妈瞪眼:“我都听到了,你还说谎?你打的什么主意,让小孩子回去告诉家长,让整个小区知道我虐待老人对吧,告诉你,我没啥可怕的。”
共同的宝贝没事了,两人又要华山论剑。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四岁半的梁墩墩了,但没少听说过,孩子不孝顺的老人过的有多么惨,她想到刚才出电梯听的话,打断两人:“王二红,我带你去看赤脚大夫。”
丁坤妈妈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都快不记得婆婆的名字了,还有,是说的赤脚大夫吗?
王二红手开始颤抖。
七十年,时间太久了,她不像大部分小伙伴生活的很幸福,生活的遍地狼藉不断腐蚀记忆。
她记得梁墩墩样子,但声音真的快没印象了。
有次上课忽然肚子疼,梁墩墩急的不行,说:“我带你看赤脚大夫。”
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语气,旧时回忆像深埋土里的草籽,遇到春雨,有了太阳,迅速发芽。
王二红以为自己是幻听,她看不见,向唯一的大人求救:“坤她妈,你帮我看看,这女孩长什么样?”
丁坤妈妈莫名其妙,没好气道:“能什么样,挺可爱的,我又不是写小说的,不会形容。”
第32章
梁星剑那边因为爷爷的来电暂时停止录制。
有些东西,金钱买不到。
梁正清这些年里为了搞清楚活死人到底怎么回事,只有沾边的古籍,别管多少钱,买下来再说,然而,不如梁墩墩那个曾身居高位的小伙伴一个电话。
时代变迁,江湖成了传说,很多门派要么没落,要么没抗住岁月动荡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存在国家秘密档案里。
只剩一人的清源派,数百年前让人闻之色变,其中,有个早已不在的门派记载了其可怕之处。
梁星剑一口气看完,简直怀疑爷爷发来的是本玄幻剧本,他不敢置信道:“清源派祖师爷是个活死人,真假?”
梁正清苦笑:“我怎么知道,不过古人的话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
古人认知有限,很多记载玄之又玄,比如《山海经》,《酉阳杂组》等,有些能现代的东西对上号,或者用科技解释,有的,看起来完全是神话传说。
撰写这本古籍的某门派长老没啥证据,大都是江湖传言和个人推测,说清源派祖师力可拔山刀枪不入,修炼到了活死人的最高境界,可号令百尸,但不知道为啥,每隔段几十年便会消失。
消失时间不等,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他不在的时候,清源派低调封山,一旦回来,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位长老也算是一方高手,他大胆推测,清远派祖师就是个最大的活死人。
梁星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碎了一地,虽然没具体说,但可以推测,写书的人也活了几百年甚至更久,是一个地球吗?真有神仙鬼怪?
“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梁星剑好歹算新一代青年,接受新鲜事物快,有国家顶着呢,轮不到他操心,低声道,“活死人会不会像丧尸题材影视剧那般,其实是一种未知的病毒。”
按照现有信息分析,即使不是姑奶奶,随便换做个人埋到同一个地,也会变成活死人。
普普通通的女娃几十年后醒来变得力大无穷,反应速度等各项指标都远超普通人,这不科学,身体组织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
梁正清叹口气:“上面也有这个推测,已经开始行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通知你,你姑奶奶,可能要配合做个检查。”
“什么?做什么检查?”梁星剑差点跳起来,大脑下意识浮现各种可怕画面,“您同意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梁墩墩不再只是那个活在故事的姑奶奶,还是个四岁半的小孩子,需要他的保护。
梁正清明白他的担心:“要相信我们的国家,不会因为什么做出伤害你姑奶奶的行为。”
他想明白了,一直遮掩可以,一辈子不可能,还不如趁活着有点能力的时候,彻底帮姐姐解决后顾之忧。
梁星剑沉吟片刻:“你说的对。”
看看小姑奶的行为吧,一会功夫,国足都给引来了,以后不定还会引来什么部门,总不能让她一直不出门,再说,还有那个巨大的隐患。
谈话没能再进行下去,节目组工作人员敲门。
节目外面拍摄可以,后期再和家长接触,给予酬劳或者什么的,但去家里拍摄得事先经过对方同意。
梁墩墩要做什么,节目组和观众都能猜的到,感觉很好玩。
小孩子打架没什么,真有危险,随行工作人员早干预了。
他们都想看梁墩墩怎么以大人的身份解决这事。
不能拍摄视频,梁墩墩有带的录音系统,没曾想听不对劲,竟然吵起来了。
听完去了哪里,梁星剑立刻出门。
王二红,姑奶奶最好的朋友,大概是她最想见的人之一,问过好几次。
之所以没告诉,正因为怕她情绪激动失控。
并非所有的小伙伴都健健康康,活的平安幸福,王二红的一摊子事,就像很多婆媳关系般,没法说谁绝对的错,谁完全对。
现在住的房子,是王二红和老伴去世前买的,写的她的名字,她想着就一个儿子,所有东西肯定都是儿子的,房子写谁的名不行?
儿媳妇不那么想。
总感觉没安全感,特别做了全职家庭主妇后,哪天真要因为什么事离婚,最值钱的房子,和她一毛钱关系没有。
刚开始还没事,王二红不和她们一起住,房子和自己的没啥区别。
两年前,王二红没承受住老伴去世的打击,中风,下半身瘫痪。好好的人忽然不能动了,剩余的命运一眼能看到头,她整天哭啊哭啊,眼睛也给瞎了。
只能搬来和儿子一起住。
矛盾就此展开。
就先那句老话一样,久病床前无孝子,照顾一个瘫痪的老人,一把屎一把尿,其中滋味,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有资格去评价。
儿媳妇渐渐受不了,态度一点点变化。
眼瞎了的王二红特别敏感,看不见了,一辈子的伴侣走了,她孤零零的,饱受病痛折磨。
正是需要亲人关爱的时候。
关爱没有,反而被嫌弃。
谁也不能体谅谁的难处,王二红认为自己拉扯大儿子,一切理所应当。儿媳妇呢,同样感觉绝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有想过跳出泥泞,请护工照顾婆婆。
然而此时的王二红已经患上了狂躁症,她不敢对儿子儿媳发火,转到护工身上,来一个骂走一个。
儿媳认为故意的,就想折腾她。
梁星剑赶到的时候,场面异常火爆。
梁墩墩仿佛王二红的娘家人,面沉如水指责王二红儿媳:“瞻仰老人是子女应尽的责任,你婆婆病了,先去请赤脚大夫,看完再说其他的。”
“你到底谁家的娃娃?”王二红儿媳没心思计较小女孩为啥把医生说成赤脚大夫,或者电视剧看多了呢,她渐渐有了火气,“我家的事,你管的着吗?”
梁墩墩也开始有火气。
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对方不是大人,早就动手了。
等再一次想推着王二红去看病再被阻止后,梁墩墩握紧小拳头,一字一句道:“我要揍你了。”
王二红儿媳自然想不到对方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双手掐腰,气乐了:“来呀来呀,快来揍我。”
丁坤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紧张道:“妈妈,你可能打不过,她在少林寺学过武术,会胸口碎大石。”
本来他不信的,但推自己的那一下,力气和大人差不多。
李妮妮也吓坏了,吵架还行,和大人动手?她拉住梁墩墩,声音带了哭腔:“阿姨,你不能这样,儿媳妇照顾婆婆应该的,你以后也会当婆婆,万一丁坤哥哥也娶个你这样的儿媳妇。”
王二红儿媳:“.......”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只有王二红,全程痴呆状,小女孩语气,口音,都完全符合刚被唤醒的记忆。
世界上有人说话一模一样?
梁星剑来的正及时。
“你,你是那个梁啥剑?”王二红儿媳惊呆了,作为家庭主妇,她看剧但不追星,更没时间看娱乐新闻。
“对。”梁星剑快速向她点点头,不由分说抱起梁墩墩,轻轻拍了拍她瘦小的后背。
小小的身体不再像睡着时翻到他怀里时那般柔软,硬邦邦的,像生气时要炸毛的猫咪脊背。
王二红媳妇如梦如幻:“你,你怎么来了,啊不对,这是您的女儿吗?”
她不知不觉用了敬语。
梁星剑哪有心思回答,他现在能确定,情绪绝对是导致姑奶奶尸变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怀里的小小身体不仅变的僵硬,体温也一点点变低。
楼下春光正盛,梁星剑摘掉两人身上的录音设备,贴在梁墩墩耳边轻声道:“小姑奶奶,您放心,我会帮王二红奶奶解决困难。”
就像当初第一次尸变,爷爷同意参加综艺般,这句话起效果了。
梁墩墩忽然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低抽泣了声:“剑剑,我心里难受。”
梁星剑连忙柔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有孙.......我在呢,我是大人,相信我,一定会解决的。”
梁墩墩感觉他说的非常有道理,追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梁星剑一时答不上上来。
因为梁墩墩,被救的小伙伴成为彼此生命中最漫长的伴侣,怎能眼睁睁看王二红受苦,可他们来了也没办法。
婆媳关系已经很难修复,儿子那边,时间长了,态度隐约站在媳妇这边。
这样的情况,只能去专门的养老院。
王二红不同意,她是个封建的老人,没儿没女的绝户才去养老院,再说她一个瞎子又瘫痪,护工指不定怎么欺负她,万一哪里得罪,往饭里吐口水都不知道。
就这样陷入了死胡同,彼此折磨。
梁墩墩声音又带了哭腔:“剑剑,好孩子不撒谎的。”
“小姑奶奶,你还不够了解大人的世界。”梁星剑干脆把话说明,简单说完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总结道,“现在的社会也不同了,王二红奶奶和她的儿媳妇都有各自的委屈,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她们两个。”
梁墩墩似懂非懂仔细听。
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虽然没能完全理解,但感觉到孙子没说谎。
可还是很难过。
梁墩墩忽然道:“其他人呢?还有谁像王二红这样?”
她想起了刘铁蛋,跟着儿子生活好像也不怎么幸福,弟弟的儿子早早去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有张红军,儿子当导演看起来很厉害,身体却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