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眉眼还未长开,皱成了一团,但眉心竟然有着一小点淡淡的红——是谢寄凡后来的那颗红痣。
颜如昭覆上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抚他。
被抛弃,这是谢寄凡最原始的恨意。
如果他不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儿,他也许能有正常的人生,即使贫穷,也比颠沛流离、无处可去、受人折辱要好。
谢寄凡如今来到这幻境中,其实忽然有些不明白,如果他真是祖辈托生到四千年后,来杀死仙君的一枚棋子,为什么要让他的人生这样煎熬?若他没有被盲眼阿婆捡去,死在了泥墙脚下,又该怎么办?
“嘘,有人来了。”
颜如昭提醒他,谢寄凡只好将幼时的自己放回墙角下,一步一回头地随着仙君躲在一棵大树后。
“阿婆,”一个妇人领着盲眼阿婆到了墙角下,“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那弃婴,您一直想要孩子,不如把他带回去养着?”
“我看过了,是个男孩,养大了也好给您养老。”
“这还有个牌儿呢,大约是这孩子的名字。我不识字,待会找村里的书生问问……”
阿婆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摸索着将谢寄凡抱起,同妇人一起远去了。
养儿防老,这是很正常的利己想法。所以当谢寄凡被村民们视作邪物,带来祸事时,阿婆也能轻易放弃他。
但无论如何,如果没有她,谢寄凡甚至不可能活下来。
少年怔怔地看着阿婆离去的矮小背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
他记得阿婆用扫帚赶他走时的厌恶神情,却也记得小时候她哄他入眠时哼唱的歌谣。一个穷苦人家的长辈,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疼爱孩子。
谢寄凡霎时间落下泪来。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幻境中呈现的景象是曾经被他压抑在心底,如今却这样摊开在他和颜如昭面前,简直是在他最柔软的血肉上直直地插了一刀。
这幻境若是为了磨炼人的心性而设下的,未免也太过残忍。
可就在这时,身边的仙君轻轻握住了他沾满水渍的手,开口道:“我知道,你上次夜里离开宗门是为了这位阿婆。”
她抬头朝他微微一笑,“不用担心,那之后我已经派人将她接去照看,她会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谢寄凡不敢相信地转头地看向颜如昭。
他没有想到,她会连这样微末的事情都注意到。
那次,那次明明是他偷偷跑出宗门,仙君却替他收尾,甚至没有对他有任何严词厉语。
“别难过。”颜如昭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她轻声同他说,“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却能长成如今的模样,这很好。”
——仙君将他心口上的刀子拔出,为他清理腐烂的伤口,细心包扎。
谢寄凡一直在被人抛弃,从未曾谋面的父母,到后来的阿婆。
是仙君将他带走,收留他,对他温柔。
让流浪的野狗拥有了一个家。
颜如昭将他额上的乱发捋好,抚上他的背脊为他顺气,“若我能早些见到你,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楚。我会自小就把你接到玉罗门来,让人好好教养。”
她描述的可能性太过美好,谢寄凡动容至极。可他此刻却下意识想着,不……他还是想要在长成之后见到仙君,即使要经历那样多的苦难。
他不想被当做一个小孩子,因为、因为,他对颜如昭怀有的,并非师徒之情。
而是男女之情。
想通这件事的那一刻,少年冲动地将身前纤瘦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将头埋在仙君的颈间,喉咙处发出痛苦的声音,像是犯了错却不知如何收场的小兽一般。
“……别哭呀。”颜如昭不理解少年突如其来的情绪,只以为他仍在为了幻境中的回忆而难过。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而谢寄凡却因此生出一股莫名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正在坠入深渊。
因为他对一个人动了心。
那人是高高在上的月亮,而他只是低卑的一粒尘埃,凭借幸运而得以被照上一层微光。
谢寄凡无比清晰地明白,他不可能会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她不会爱他。
他大逆不道的感情对她而言只会是尴尬的负担。
他不能将心意宣之于口,他有那么多的秘密隐瞒着仙君,他优柔寡断到甚至无法决定到底是否要继续复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