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踆乌说自己原是打算一月后便降下灾殃,解释整个皇朝覆灭,主人青阳子自然一道消逝,届时便能归位。
听到这儿,太史令便想到这些时日对方频繁入京中众人之梦,以至于自己都注意到不对而夜观星象才发现了月余后会有灾殃之兆,便追问踆乌为何要提前告知。
“哪里是我提前告知?”那踆乌道,声音有些尖锐,“是我主人冥冥中感知到了我要做什么,便以自己为代价,让我强行入梦,如此你们才会发现不对。”
那踆乌声音听起来其实还带着些稚气,先前徐太史便觉着奇怪,听着听着便意识到,只怕对方心智未全,再加上先时常伴主人青阳子身侧,故而对其感情极深,而因着并未有善恶观,故而才会看见主人于下界受欺凌后,想着以覆灭皇朝来换取主人回归天光墟。
因问了句。
“敢问这位仙子,您说的主人青阳子是何人?”
如徐太史所料,这踆乌心智未全开,闻言便回了。
“我主人便是青阳子,在下界的名字叫关静姝——”
听得这句,即便是梦里,徐太史也感觉自己身后似乎出了身冷汗。
思及对方先前入京中众人之梦时,一边咒骂一边念着关小姐名姓后,徐太史才骤然反应过来。
原来这踆乌是为着关小姐报仇来的。
关小姐身为关尚书嫡女,未出阁前于京中便负有盛名,关氏一族得先帝与今上重用。关小姐自己则深受先太后喜爱,更是得了先太后懿旨可自由出入皇城,就连尚是储君时的今上对其都另眼相待。
因此,京中曾一度传出关氏嫡女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的传言。
可最终这些都因着先帝赐婚圣旨而烟消云散。
关家嫡女赐婚都阳侯世子。
原以为是一段佳话,谁知竟是令人唏嘘的悲剧。
最终这段先帝赐婚,以靖远伯英年早逝,关小姐奉旨和离收了场。
京中也早便传遍了,不少与关府交好,抑或是与关小姐有些交情的都替其不鸣。其中尤以安阳长公主最甚。
两人曾是闺中密友,关小姐离了侯府便被长公主接入宫中,至今人在锦安殿住着。
只是不知为何,从前段时日起,便传出了关小姐病重的消息,京中各府皆以为其受了太大打击承受不住才病重。
先前徐太史也这般以为。
可眼下在梦中听得这踆乌的话后,他方才意识到,只怕关小姐病重,便是踆乌所言及的入梦代价。
也就是说,关小姐以自身交换,替皇朝换取了月余的时间。
思及此,太史令按捺不住心中想法,厚着脸皮追问眼前踆乌。
“敢问仙子,灾殃一事,可有商榷余地?”
踆乌不明白他的意思,便直接问了。
“什么商榷?”
太史令便解释,说关小姐虽成亲后受了几年委屈,可家中父母,皇城中长公主都对其极好,她本身也看重这些亲人好友,若是踆乌直接覆灭皇朝,想来关小姐魂归天光墟后想到此事,心中也会难过。倒不如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让关小姐完成自己的历劫,又能不再受委屈,如此,踆乌能否不降下灾殃。
那踆乌心性尚且天真,闻言却也不愿。
“你们欺辱了我主人,我如何能放过?”
徐太史便忙道:“仙子息怒,您不妨想想,您主人青阳子是下发历劫,若是您自作主张提前结束了她历劫,她回去后若是怪罪于您,您岂非落得无妄之灾?倒不如像个两全其美之法。小人保证,只要您提出条件,定会想法子完成。”
踆乌听得这话,还真就认真想了想,许是想到主人魂归后只怕真要怪罪自己,最后竟也答应了。
“要我不降下灾殃可以,但我的条件你定要实现,若不然我会加倍算账。”
太史令忙保证决不食言。
接着又问对方究竟是什么条件。
“我主人青阳子在天光墟说一不二,没谁敢反驳。她下界这身份遇人不淑,我便要你保证,日后主人再嫁,必得时这下界最尊贵之人,且对方只能有我主人一个,决不能再有旁人!”
“……”
“然后呢?!”眼见徐太史说到这儿便不往下继续了,有那听得入神了的便忙追问。
就连先前面色平静的天子,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徐卿,之后你又回了那踆乌什么?”
徐太史却只是拱手,对着陛下说了句。
“事关皇朝,臣只能先答应。”
“什么?!你真直接答应了?”
“那、那踆乌所言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不就是……”
话到了这儿便戛然而止,但众人心中都清楚。
最尊贵之人,唯有一个。
——便是如今坐在上首的天子。
作者有话说:
嘿嘿,陛下纯粹靠忽悠人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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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徐太史的话最终被当成了浑话。
倒不是众人不信身为太史令的他, 只是他说的那些实在有些荒谬,叫人不知如何相信。且最后还牵扯到今上,任谁都不敢轻易作声。
陛下倒是不计较对方御前妄言的事情, 只是在徐太史言及梦境踆乌那番交易论时说了句。
“兹事体大, 容后再议。”
话是这么说, 但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便是不放在心上的意思了。
想来也是, 今上继位五年,六宫空悬, 又怎会因着一些无甚根据的流言而娶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
且还必须一生一双人。
因此谁也没在意这回的事。
只是有些先前做梦梦得多了的,听了徐太史的话深信不疑, 但自己身为臣子也毫无法子,只得在退朝后偷偷拦住徐太史, 问对方除了让今上娶关氏嫡女外,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徐太史却只是长叹口气, 接着摇头说了句。
“实在是没别的办法。”
拦住他的人正要再说什么时, 他却已经快步往前,显然比不欲多言, 那人见状也值得作罢,遗憾离去。
匆匆离开的这人自然没发现,徐太史离宫后竟一路去了关府。
比起同僚的反应,关尚书显然一点都不信徐太史说的那些话。
女儿是他自己的, 他难不成还不清楚么?
什么踆乌,天降灾殃,什么天光墟青阳子, 在他听来都是一派胡言。
尤其是对方最后还提及避免皇朝覆灭的唯一法子便是让天子娶了自己女儿……简直瞎扯。
经了都阳侯府的事后, 关尚书再不想女儿嫁人的事了。
在他看来, 女儿幸福快乐最重要。
若非眼下女儿尚在病中不可轻易挪动,他早便将人带回府了。
妻子因着这事念了不知多少回,总催着他去求陛下,然后带女儿回来。
这回也是一样,散了朝回府的关尚书照例被夫人问及女儿的情况,是否能回府了。
关尚书便将上朝时的事大略复述了遍,末了还说徐太史危言耸听,还轻易言及自己女儿。
“好在陛下并未听信他的一派胡言,否则咱女儿又要受苦了。”
在如今关尚书看来,但凡与皇室宗亲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亲事。
那都阳侯府只是在代宗一朝被封为异姓王,也敢如此磋磨欺辱自己女儿,若是果真入了宫,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关尚书自然不愿。
可不想,妻子听了他的一番复述后,竟有些发愁。
“老爷,那徐太史果真如此说的吗?定要陛下娶了静姝,才能免了一月后的天降灾殃?”
“什么灾殃?”关尚书哼了一声,“就是那老匹夫浑说罢了,你不必当真。”
“可若是真的呢?”关夫人道,“若果真如徐太史所言,月余后真的降下灾殃,那女儿岂不成了罪人?”
关夫人其实也不想自己女儿嫁入皇家,可徐太史都将话说到那份上了,万一成了真……
“不过是他危言耸听罢了。”
比起妻子,关尚书要理智得多。
“他今日在朝堂上忽然跳出来说那些话,唯一的证据便是京中众人同时做了同样的梦,可谁知道那梦是真是假?且徐太史说的那些话,玄乎极了,连咱女儿是什么天光墟仙人都说出来了,听着便如走街串巷的江湖神棍。否则为何你我都不曾入梦,不止如此,整个府上你先前听说过谁做过那梦,在梦中见过那白衣的踆乌了?还不是只听得外面那些流言。”
若非顾及对方乃太史局太史令,关尚书只怕当着天子的面就要开口怼了。
关母却还是有些犹豫,“可若是他说的是真的……”
“无论他如何说,说出花来我都不信。”关尚书摆手,“除非今夜便让我也做做那梦,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信。”
且又不止是他,朝上时他特意观察过天子的神情,对方听了徐太史的一番话后虽并未驳斥,可面上的神情也从开始的谨慎,到后来的不以为然。
显然,陛下也不觉得徐太史说的是真的。
关母见丈夫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如今能够佐证徐太史话的,真的也只有京中流传的那些众人一道入梦的流言。
就在两人有些僵持不下时,忽听得仆从来回说徐太史前来拜见,如今正在宴厅等着。
“他来做什么?”
经着上朝一事,眼下的关尚书对对方并没有什么好看法。
一旁的关夫人见状,生怕丈夫说不见,便忙对着那来回话的仆从吩咐了句好生伺候着,老爷这便过去。
接着在那仆从离开后才跟丈夫道:“老爷,这徐太史既找上门,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您商议,您还是快些去吧见见吧。”
关尚书张口便要回绝,说自己不见。
关夫人便忙劝。
“无论如何,老爷您与徐太史毕竟同僚一场,没个同僚上门,你却不见的规矩,若是传出去,日后叫人如何看咱们关府?陛下又会如何想?”
说着便劝对方先放下先前的那些想法,且看看徐太史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何再说。
“……好罢。”关尚书最后被妻子说服了,便点了下头,接着换了身见客的衣衫,才出门往宴厅去。
关夫人不便一道,就在院中等着。
原以为两人要说谈上一些时辰,谁知丈夫去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怒气冲冲地回了正院。
关夫人见状便忙问怎么了。
“哼,老匹夫!”关尚书没回自己妻子,反倒怒骂了声,“徐袁青这个老匹夫,满嘴浑说,我这便要写折子,交到陛下那儿参他一本,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显然,比起没见面之前,眼下的关尚书更生气了。
甚至连面色都有些红,双目更是圆睁,口中不住地骂着徐太史,还喊着要写折子参对方。
听得关夫人云里雾里,只得不住地安抚他,等对方好容易冷静些了,才开口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说了不见他,你非要我见。”尽管没先前那样激动,可眼下的关尚书还是很生气,他又骂了徐太史是老匹夫后才将方才的一切说了出来。
原来才刚他去见了太史令后,开始一切都好好的,本着大家一同在朝为官是同僚的想法,关尚书也就没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说出来,反而主动聊了旁的话题。
谁知不一会儿,徐太史便主动提及自己上朝时说的那些话,接着在关尚书还未说什么时,便直接道。
“关大人,今日来是想跟你说句实话的。令爱如今病重,若不能早日嫁与陛下,只怕情况会更危险。”
这话一说完,关尚书脸色登时变了。
但还是强忍怒火,请对方不要浑说。
谁知太史令只是摇摇头,说自己并未浑说。
“那踆乌在梦中同我说过,京中之人所以会一道梦见她,便是因着其主青阳子——也就是令爱以自身为代价所换来的先兆。如今我说的话无人信,那青阳子便会继续预示,此举对自身损害极大,否则令爱也不会病重不醒,若是再拖下去只怕……”
后面的话关尚书实在听不下去了,竟也顾不得双方的颜面,径直起身骂了对方几句,接着便离开。
显然,他觉得太史令那番话是在咒自己女儿。
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可关夫人听了他说的后,整个人愈发担忧。
“老爷,若真是胡说,徐太史又为何专程跑这一趟,跟您说这些?”她不由地劝自己丈夫,“只怕他说的是真的。”
“这种无稽之谈,你信我却不信,简直胡扯!我女儿好好的,怎会有性命之危?!”
“可这毕竟事关静姝,您……”
“不必说了。”不等妻子说完,关尚书便打断对方的话,“我先前便说了,若要我信了他那些鬼话,除非今夜我自己便也梦见那所谓的踆乌!”
否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胡扯!
就这样,关尚书和自己妻子不欢而散。
他甚至想着是不是真的要去写个折子跟陛下参太史令个信口开河,可不曾想,自己先前说的竟如此灵验。
当夜他尚怀着一丝怒意睡着了,结果一时迷蒙之间,忽觉着屋内阵阵泛冷,还有什么声音在屋内响着。
以为是家中仆从闹出的什么动静,他眼皮沉重,便也没睁开眼,只是开口喊了两声,想让人消停些。可喊完后发现,那声音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吵闹了。
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自己床边喊着叫着。
最终,关尚书终于受不了,也忽然意识到原本睡在身边的妻子似乎一点动静没有,于是费劲地睁开眼。
下一瞬,看清屋内的情景后,关尚书双目睁圆,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