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位置的时候,她步子突然变得很快,揣着一颗惴惴的心,连目光都不敢多贪婪,生怕被他发现。
“课代表。”
他突然抬头,声音很轻,也很淡。
“你是英语课代表吧?”他有点迟疑,那双漆黑黑的眼睛从桌案上抬起来,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英语作业我等会儿交可以吗?”
她慌乱的应了声好,在江南少有的漫天大雪中溺毙,随着枯叶落枝一同聆听即将破芽的少女春意。
那天,她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说:“我叫云星,云是云朵的云,星是星星的星。”
“那你下回直接说你是云里藏着的星星不就行了。”
十六岁是个无比坦率的年纪,沈听肆咬着笔头飞快眷抄着手里的作业,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同她半开着玩笑。
——云里藏星星。
云星笑了一声,拢了拢围巾,视线重新被沈听肆吸引。
他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怕冷,只穿了一件厚的牛仔外套就出来了。他手上拎了一条粉红色的围巾,看样子是给她准备的。
云星畏寒,出来暖暖和和穿了一整套,她指了指自己被围的严严实实的脖子,推开沈听肆跃跃欲试的手。
她踮起脚,要把那团粉粉嫩嫩的围巾往他脖子上缠。
云星发现沈听肆有时候也是有点直男审美的,比如手里头这团玫红色的针织围巾,怎么看怎么都像商店里滞销的直男杀手。
云星忽然想起了一句著名宫斗剧的台词。
“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沈听肆在她耳边啄了一口:“我们星星永远都是小朋友。”
本来就是随口冒出来的一句台词,他低着声音这么说了一句,倒是整成了浪漫言情剧。云星故意装作没听见,踮起脚要给他戴围巾。
沈听肆仗着比她高了一个头,伸手高高举着,一团嫣红在清冷寡淡的深冬显得那样艳,暖意一下子就要扑入眉宇似的。
“小姑娘戴才好看,我戴算什么。”他搭着不成调的京腔,唇角叼着烟,也不抽,就是含着。睥睨朝下看她,唇边勾的笑显得有点痞。
“除非,我得点好处。”
他低下头,话里话外透着点意思,浪的不行。
云星佯装思考,实际瞅准时机,趁着他弯下腰的一瞬,飞快夺了围巾,一圈一圈缠在他脖子上。
动作有点急,又因为他高,温情的场面一不小心有点像“凶案现场”。
沈听肆没得逞,偏过头闷闷的笑。
他也不直起身子,就那么乖顺地半弯着腰,纵容的由她闹。
“温柔点啊。”他顺手绕起了她额头上的刘海,指腹轻轻掸去落在她鼻尖上的一点雪。
一个活络结在手里打好,云星从他怀里退出来,瞧见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她又悄悄凑在他身旁说了一句话。
沈听肆佯装没听清,微微低下头又问了遍,“什么?”
有些话第二遍再说就难以启齿了。
云星气鼓鼓地看着他,觉得这人指定是故意捉弄她。
她干脆背过身子,不想再理他。
羊绒围巾触感细腻,靠近脸颊的时候,云星第一反应是暖和,然后就是冷,他含着薄荷糖的唇贴在她耳边,天然带了一股凉气,说出来的话却又让她脸红心跳,在这个惊寒的冬天,心跳不止。
他声音很低哑,认真的时候每个咬字都很清楚,听起来深情的过分。
他说:“星星宝贝。”
云星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将脸深深埋在围巾里,背后是他得逞的笑声。
在这个万山都被雪藏的时节,她第一次觉得冬天是个狂热的浪漫。
他们没有带伞出门,好在天气足够冷,落在头顶的雪一时半会也不会消融。沈听肆动不动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似乎在帮她拂开头上的雪似的。
雪没怎么落,她精心编好的头发倒是被揉的乱糟糟。
云星皱起眉头,他立刻就悻悻收回了手。
这还是两个人期末以后的第一次约会,学校里的大部分人结束了考试踏上了回家的车程。周围一下变得静悄悄,他们手牵着手走在路上,再也不怕别人的打扰。
热乎乎地吃完街头的一碗小馄饨,她抢在沈听肆前面付了钱,笑吟吟地问他下面要做什么。
沈听肆似乎有点无奈,抓着她刚刚热起来的手塞到口袋里捂着。
“就散步不行啊。”
他似乎第一次和女孩出来玩,打开手机开始查攻略,他找了一阵还是去问顾川野江宁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顾川野哪晓得什么,他这辈子带妹子去过最多的地方就是泡吧唱歌打游戏。
过了一会儿,他说江宁有个寺庙求姻缘还挺灵验,十一月的枫叶开的火红一片,好看的很,就是不知道现在落没落。
就算不落,两个人爬个山求根签,也是一段美好。
顾川野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电话那头告诉沈听肆不坐缆车一来一回至少四个小时,要是时间把握不好,他没准还能和云星在山顶美滋滋来一段野外留宿。
后面的话沈听肆没听,只是叫人挑了个不错的日子定了两张票。
他转完款的时候,云星正站在公园凉亭里面堆雪人。刚刚给她揣热的爪子现在抓了一把雪,冻得指节都泛了白。
沈听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指尖蘸了点雪,一把凉意抹在她脸上。
“你微信名为什么叫云里藏星星啊?”
“你猜啊。”云星有点逃避这个问题,干脆弯下腰手心拱了一个小小的圆球,转身想要干坏事的事情,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她没肯说,沈听肆也没继续问下去。
他把她手心里那颗雪球掏出来,在半空中抛着,笑眯眯看着她,“试着坏呢啊,想砸我是不是?”
“没有。”云星两手垂在身旁,眨着眼睛乖乖地看着他,不管干没干坏事,这副样子就让人生不来气。
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显得那样的快,没一会儿日暮西沉,霞光染遍天际,几颗不是很明亮的星星从云层里钻出来,一眨一眨,像是天空的眼睛。
沈听肆送她到校门口,要分别的时候,他突然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刚上大学的孩子总是念家的,就连姜黎这种平时不爱回家的,结束了紧张的期末周,也拉着行李箱回家过一段舒服日子。
“再过两天吧。”
晚上陆陆续续又下了雪,一阵一阵的风扑来,就连说话声都有些含糊不清。
沈听肆似乎要说些什么,不过被她口袋里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云星戴着厚厚的手套,整个人包的跟粽子似的,哪里腾的出手接电话。
沈听肆笑了一声,伸手将手机递给她。
云星除去一只手套,低头看了一眼备注,走远了些接电话。
沈听肆也在这时候退回了十字路口的路灯下,他站在灯下,取出一根香烟,慢慢地点着。
电话那头,林映慈问她在哪儿。
云星如实答道:“在学校。”
林映慈有点不满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是让你去你爸那儿了吗?怎么不去啊。”
“妈妈,家里我是不是不太方便回去?”她敏感地察觉到林映慈的不同,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林映慈只说:“你爸爸对你以后工作能帮上忙,你没事多跟他聊聊。”
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冷,云星干脆把另一只手的手套也摘了下来,换了支手轻轻哈着气。
她觉得江宁的冬天好冷,不管怎么努力捂热,心里头还是一片冰凉。
“那天,他让我陪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喝酒。”
云星垂眸,声调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那天的难堪重新浮上心头,不太好的记忆让她止不住发抖。
林映慈没当回事:“成年人了,怎么一点委屈都受不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他能对你做什么?再说了,毕竟是你爸爸,总不会害你吧?你不要太敏感了!”
林映慈深吸一口气:“妈妈一个人养大你不容易,你要懂事。”
“嗯。”夜色几乎要被漫天雪白覆盖,指尖早就冻得僵硬,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勉强将手机抓牢。
云星应了一声,语调已经恢复平静,听不出悲喜。
“我知道了,妈妈。”
几乎是挂掉电话的一瞬,那站在路灯下的人便大步走来。
搓着她冰凉的手,沈听肆语气心疼极了。
“怎么那么笨,不能进去再打么?”
云星勉强笑了笑,同他在校门口招招手,是告别的意思。
沈听肆没让她走,懒懒地将她圈在怀里头,身上有股没散的尼古丁味。在这个清冷的让人发抖的冬天,他怀里的体温意外的让人眷恋。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允许自己沉迷。
甚至,悄悄将脑袋抵在了他的心口。
“呦,搁我这儿撒娇呢。”
沈听肆捏了捏她的耳垂,像是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好像有神奇的本领,一眼就能看穿她的脆弱与倔强。他也有不易察觉的温柔,会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甚至有点惆怅地说过两天她回淮城了,他们异地恋怎么办?
他真的是伤感的有理有据,又开始觉得他们恋爱的时机不对,刚好赶在了期末周。
他应该早点来追她的。
云星被他逗得一笑,环着他的脖子,开始哄着他。
“大年初一多好的日子啊,不仅普天同庆,而且……”
“而且什么?”
他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蹭了蹭她,灼热的气息直接扑在她的脸颊。
“而且,年年岁岁有今朝。”
她说完这句话,沈听肆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一辈子。
他嗯了一声,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耳廓,像是情人呢喃似的。
“年年、岁岁和今朝。”
“都是好听名字。”
怀里小姑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突然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气急败坏从他怀里钻出来,又白又静的脸绯红一片,似怒似嗔地瞥了他一眼。
“沈听肆,你又瞎想!”
“还不是要有整整一个月见不到你了。”沈听肆幽幽叹了一口气,“异地恋真苦啊,见不着亲不到的。”
他突然凑了过来,眼睛亮的出奇,上下滚动的喉结莫名显得有一丝欲。
云星觉得按照他的性格,保不齐下一句就是向她讨要一个月的亲亲。
结果他什么也没干,只是伸手给她扶正了帽子,顺带将她的围巾拨好,在她的额头映下一个清浅的吻。
“明年见,星星。”
挥手告别的时候,一点离别的伤感忽然就涌出来的。
这种感觉是云星之前前所未有的,离别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为了奔赴更好的人间,所以她从来不曾有过伤感。
直到今天,她在这个少年热情坦率的目光下停住脚步。
生平第一次,开始眷恋他怀里的温度。
走了一段路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沈听肆还站在路灯下,光将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暖意。见她回头,他挥了挥手,颀长的影子垂在地面,天然便是安全感。
和他对视的一霎。
云星忽然小跑回去,跌跌撞撞撞进他含笑的眸子。
他笑得痞里痞气:“这么舍不得我啊?”
“我可能要留校两三天,不会那么早回家。”云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速低下脑袋,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听懂了。
牵起她的手,话说的温柔,十指相扣的手就是不肯放。
“要不,你跟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chapter.35
来沈听肆的家这件事实在有点超乎云星的意料之中。
走在路上, 她瞅了他好几眼:“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在学校陪你几天。”
沈听肆轻哼了一声,故意指着路说,“可是我们已经离学校很远了, 回不去了怎么办呀?”
跟在姜黎身边耳濡目染,云星并非刻板的传统女性。但是谈恋爱不到一个月,就主动去男生家里未免显得也太不矜持了。
拒绝的话刚含在口中, 沈听肆那双看透的眼睛就蓦然扫了过来。
云星以为他猜到了自己的拒绝,会有点不悦。
没想到他只是微微垂了垂脑袋, 单薄的肩露在寒风瑟瑟中,一个人形影单只的,连语调都透着一股可怜。
“我一个人在江宁,真的好惨。”
“感冒冻死都没人发现吧。”
大少爷配合地打了一声喷嚏,扬起眉毛偷偷看她。
姜黎的消息也在这个时候发了过来, 她转发了一条学校通知。
【注意:本学期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今天晚上十点学校将会切断各个楼的水电供应, 请大家尽快回家。】
【姜黎】:星星,你已经回家了吧?
云星回了一句没,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装可怜的某个少爷,故意低头打字。
【云星】:沈听肆让我去他家。
【姜黎】:卧槽,沈听肆这人真狗啊。
“狗”这个词,真的很适合他。
云星愉悦地笑了一声, 回头看他慢条斯理地跟在身后, 脸上的表情又随意又有点紧张。
“你是不是都没买冬天的厚衣服呀?”
她握住他的手,很快又被他反握住,变成十指相扣着, 两个人的体温互相传着。
沈听肆顺理成章点点头, 那模样, 那眼神,就等着她说下一句话呢。
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期许的眼神。
云星没话说。
毫无原则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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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周家,周思思已经在家里窝了一个星期了,要不是几个平时要好的姐妹来给她送生日礼物,她压根想不起来今天是她的十九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