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人生有几个一年又一年?
“你怎么来这儿了?”
云星刚下楼就看见了他,前两天的不愉快一下就被抛掷脑后,她迈着看起来就很欢快的步子走到他身边。
沈听肆手肘往外伸了伸,顺势让她攀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衣服没口袋,小姑娘就把手里的东西笑眯眯塞到他衣袖里。
这动静挠的他心痒痒。
沈听肆低头看,发现是个双色棒棒糖。
“听说你昨天被你爸骂了。”
云星踮起脚:“哄哄你。”
沈听肆啧了一声,捏了捏她一团笑脸。
“怎么,看我挨骂你很开心啊?”
“哪有。”云星仰起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被骂呀?”
沈听肆笑了一声,没说话,摩挲着指节那圈银戒,和头上张扬耀眼的银发相比,他的神色内敛沉静了许多。
在他短暂的沉默中,云星大约猜到这场争吵的缘由来自于她。
她不想提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想让难得的约会变得沉闷,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走啊,今天请你看电影。”
电影票是夏成蹊送来的,是个有点幼稚的迪士尼动画片。拿到电影票的一瞬,她其实心里是有点犹豫的。
当时夏成蹊看见她那副纠结的神色,打趣道,“怎么,还要在别人和你男朋友中间选一下?”
“没。只是觉得他不一定有时间看电影。”
“说实话,我觉得他要真这么忙,那也别谈恋爱了,这不是也浪费你时间么。”夏成蹊难得有点认真的说,他一直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不该说不该管的事情从来不多问一句,但是他今天反常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觉得比起看动画片,他应该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夏成蹊反驳她:“什么是重要的事?恋爱中的陪伴就不算重要的事吗?”
云星当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捏着电影票的边,声音有点颤。
“毕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嘛,生活没有交集也是很正常的事,他也就忙这一阵子。”
夏成蹊没再劝,扯了别的话题将这件事带了过去。
……
沈听肆轻笑一声,接过她手里的电影票,说了一声好啊。
日头渐渐毒了起来,他左手给她撑着伞,右手揽在她腰间,从背影看过去,他们两个人真的很登对。
“要不再买张票。”
沈听肆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云星不大理解地看着他。
只见他舌尖抵着左腮,笑得有点混。
“让顾川野来,给我们拍点情侣照片。”
云星默了默,想来想去只有那句话能形容此刻的他。
“你真狗啊。”
后来他们还是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在电影院的第一张情侣合照,沈听肆仗着嘴甜,愣是哄得电影院门口跳广场舞的大妈举起手机给他们连拍十张照片。
电影还没开场,沈听肆就拿着手机选照片。
他一连串看下去,哪张都觉得好看,甚至有点忧伤的想为什么大妈给他们只拍了十张,他觉得自己可以凑个18宫格。
“还是9吧,长长久久寓意比较好。”
云星伸手划去一张,沈听肆对那张照片还有点不舍得,非要闹着拿去做头像。
云星被他燥的不行,连声推辞。他却环着她的腰,低头要吻,大有以吻缄口的意思。
“沈听肆。”
有人叫了他一声。
沈听肆的动作停了下来,视线准确捕捉到声源处,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面色猛然一变。
云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那女生从出现到离开只说了一句话。
“沈听肆,我想我们可以聊聊。”
破天荒的,沈听肆松开了她的手。
肆意无忌惮的视线第一次有了躲闪,即便努力维持平稳的声调,也难免会泄露复杂心绪。
“抱歉星星,今天大概不能陪你了。”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云星才知道今天遇见的女生的身份。
姜黎在阳台收拾着行李,突然拧着眉头说,“盛明月怎么好端端从英国回来了,她病好了吗她?”
按照姜黎的说法是,盛明月和他们几家以前是在一个大院长大的。后来各自家族声音做大了,搬出来老宅子,除了生意上的往来,近年也都没什么交往了。
云星却总觉得不简单。
女生第六感有时候准的吓人。
沈听肆还是第一次没顾上她。云星抿抿唇,心里不太好受。
她靠在窗边,今晚月亮藏在乌云里,她不大看得清。云与星的距离像是山海不同路,天壤之别。
她忍下心里的酸涩,低头看向被挂断的电话,那股情绪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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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听肆耐着性子买了一桶爆米花,远远走过来就看见盛明月手里捏着他的手机。
他一把夺过来:“你有点过分了吧?”
盛明月抬头看他:“这就过分了?”
“听说我出国这两年,你在国内日子过得很快活啊。”盛明月神情忽然狠厉,“这是你欠我的,沈听肆。”
“你这种杀人凶手就不配得到爱。”盛明月挥手将爆米花重重击打在地,语气不由自主狂躁起来。
守在她身边的几个佣人见状连忙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拉到保姆车上当机立断打了一阵镇定剂。
沈听肆目光沉沉,眼中郁色浓的要溢出来。然而即便是如此一副恼怒的情景,他也只是伸手捞走搭在座椅上的牛仔外套,离开的步子迈的毫不犹豫。
沈听肆在宿舍楼下的长廊里坐了很久,久到风卷云落,脚底下卷了一层厚的枯树枝。
公寓楼的宿管阿姨早就眼熟他了,看了几日觉得小伙子生的俊,每天按时按点送女朋友回来,瞧着就让人欢喜。
这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儿,一看就知道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吵架了?”阿姨开了一盏灯,手里捧着新泡的枸杞红茶,慢悠悠散步到沈听肆面前。
沈听肆抬了抬头:“没有。”
阿姨继续猜:“那就是吃醋了?你女朋友阿姨认识,人乖的很呢。今早她出门的时候阿姨还听见她说什么今天是一百天纪念日,要给你惊喜呢。”
沈听肆摇摇头,抬头望了早早熄灭的四楼灯光,有点颓然的抓了抓头发。
“不是,是我惹她不开心了。”
沈听肆说完这句话,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了电话是学校门口的保安让他去挪车,他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的时候,突然在后备箱驻足。
打开后备箱,一串串挂着的小灯笼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繁星点点,和大簇大簇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相得益彰。
其实,他今天也是想庆祝的。
其实盛明月说的话挺对的,善恶有报,他可能真的不配得到幸福。
沈听肆这么想,头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扶着车边迫不得已蹲了下去,记忆像是电钻一层层攻陷他最后的防线,可是他只是痛,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甚至因为这样的痛苦而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想,大约现在的痛苦就是上帝给予那些懦弱逃避者的惩罚吧。如果灵魂可以赎罪,他甘愿每时每刻承受这种痛苦。
只要,他所爱之人不会被他牵扯。
——
云星昨晚一宿都没睡着,透过姜黎的只言片语,她隐隐约约了解到盛明月大概和沈听肆有一段不小的渊源。
她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想这事,推开窗视线轻轻看向空落落的窗外,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出门的时候值班阿姨看见了她,云星跟她打了声招呼,这阿姨却是突然叫住了她。
“是小云啊,和你男朋友和好了吗?昨天那小伙子在楼下站了好久呢。”
云星楞了楞,下意识说,“阿姨,我们没吵架。”
“没吵架那小伙子一个人带在楼下不敢找你啊?”
阿姨乐呵呵笑着,走到门口招呼着,“同学,你找谁?”
盛明月抬了抬下巴:“我找她。”
云星回头,一下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盛明月。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神态很是散漫,倚在墙壁,以一种审视的态度自上而下打量着云星。
她的视线比云星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令人抵触,她像是天生带着戾气似的,看人的目光天然带着敌视。
云星勉强维持微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盛明月往外走:“谈谈你男朋友的事喽。”
“你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那么好的人,会不会为和他在一起后悔?”
“不会。”
云星答得很快:“我相信我的眼睛,忠于自己的五感,也不需要通过他人之口来评判他。”
盛明月眼里闪过诧异,很快又嘲讽地笑出声了。
“你们这样的女孩就是天真,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世界特美好啊,我跟你说,这世界只要有钱,杀了人都没事儿,你是不是就是为了钱跟他在一块啊?”
“盛明月!”
“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啊。”
本来这儿动静不大,可是沈听肆当场发飙,连站在门口晒太阳的宿管阿姨都被吓了一跳。
沈听肆才不管这些人,拉着云星的手就走。他以往都会刻意放缓步子等她,可是今天大约着急狠了,步子迈的很急,一直到把她塞进车里,呼吸才略微缓了缓。
沈听肆站在车外,打了个电话。
他语气很不好:“让盛家把盛明月领回去,有病就去医院好好治,我给他们盛家的已经够多了。”
云星坐在车里,隔着一道车窗遥遥望向沈听肆。
他也深深看了她一眼。
尔后锁了车门,咬了根烟站在风口抽着。
他穿了一件米色风衣,衣服下摆被风口吹开,于是他瘦削笔挺的背愈发显得寂寥。他背对着她,微仰着头,吐出的一大口青灰色的烟模糊了视线,平白显得有点颓。
这副状态云星不陌生。
没谈恋爱之前,沈听肆大部分时候都是这副样子。
他这次抽了三根烟,整整一刻钟,指尖猩红灭的时候,他大概收拾好了心情,散了散衣服上的眼尾,重新钻入驾驶室。
他们良久都没有开口,彼此晦暗的视线在后视镜中无声交汇。
“她……”
“她……”
他们同时开口,沈听肆住了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时不时向后瞥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紧张。
云星视线飘向窗外,声音很平静。
“你先好好开车,回去我们再说。”
回去的时候,云星让沈听肆在楼下停了会。她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沈听肆要跟上去的时候她淡声拒绝了,后来她拎着一包东西出来,就看见他靠在车门口。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微微垂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跟犯了错的小狗似的。
看见她出来了,眼神立马就亮了,殷切接过手里的袋子,体贴地开了副驾驶的门。
“她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一切外源,云星安安静静坐在皮质沙发上,表情神态都是出乎寻常的冷静。
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眨也不眨。
“不管她说什么,重要的是你要告诉我什么。”
她仰头看他:“不想说的,你也可以不说。”
她这副语气平淡如日常,语调温和舒坦,分寸与距离拿捏的极好。可就是让沈听肆心里不舒服,他重重坐在沙发上,觉得云星就是网上说的那种表面云淡风轻其实背地里暗戳戳拿小本扣分的人。
他这会分都要被扣光了吧。
沈听肆拧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从柜子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
是一份事故认定书。
云星扫了一眼,沈听肆开口道:“淮城的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因为我自己记住的也不多。我只知道我当年骑摩托车回家,路上不小心撞上了一辆车,盛明月的父母都在那辆车上。我外公外婆也因为这件事突发脑溢血,全部去世了。”
沈听肆声音渐渐低下来,肩膀向下塌陷,整张脸埋了下去。
“我没见到我妈妈最后一面,还害死了很多人。”
“不是你的错。意外和灾难都是无法预料的事情,你不是杀人凶手,你只是运气很不好。”云星轻轻叹了一口气,手心放在他止不住颤抖的手腕,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脆弱。
“说不清的。”
从盛明月出现的那一刻,沈听肆的情绪就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他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如她口中所说,是个懦弱的逃避者,逃避自己的责任,逃避本该属于自己的苦难。
他想要大口呼吸,眼前却赫然出现满目血光。
无数想要挣扎出逃的手从硝烟大火中钻出,从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他开始觉得生不如死。
此后的每一天,都在挣扎。
云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的一遍又一遍哄他。有那么一秒,她甚至想冲动的告诉他不要为此觉得人生晦暗,不管是多年前,还是现在,他都是她的一束光。
她站在阴影处喜欢了他好多年,后来天光大明,走到他身边,第一次感受到被爱的滋味。
沈听肆临睡的时候问了她一个问题。
他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永远这个词太大了,云星没敢回答。后来想想,大概离别的种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种下的。
她只是踮起脚轻了轻自己的爱慕的少年,像是虔诚的信徒对他许愿。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