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临近傍晚,雨才小了些。一行车马重新上路,回到皇城,已是过了亥时。玉昀带着成尧回玉檀宫,有些难以安眠。
  床上翻了几个身,便被榻脚上的轻音听见了。“主儿是睡不着么?”
  “是、下响在车里睡多了。”她搪塞了翻说辞,将自己卷去了床里侧。却听轻音又问。
  “摄政王今儿好似心情不佳。主儿莫多想了,许也不是对着主儿的。”
  “嗯。”玉昀答了声,望着贴着墙面的床帏,却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轻音,你说是不是霍苓回来了。给了他什么消息。”
  轻音的声音在身后问着,“什么消息?”
  “许是关乎他的病。”玉昀道。霍苓是去西南替他寻药的,依着他今日这般心情,便许不是什么好消息。
  “摄政王往日里,就与主儿话多。奴婢哪里能知道。主儿若想知道,不如直接问问。”
  “……”听得身后轻音话里打趣的意思,玉昀方回眸看了看,“你可也是胆儿肥了?”
  轻音笑笑,“奴婢哪敢啊。”
  玉昀收回来视线,暗自叹息了声。也只好改日再去问问。
  **
  夏季一来,阴雨连绵。
  小皇帝多日不得出门,闷坏了。眼看雨依旧不停,小皇帝起了兴致,在玉琼台设宴,命华庭轩在雨中歌舞杂耍。又请了众文武大臣,偕家眷同来赏宴。
  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啪嗒直响,玉昀正坐在寝殿的凉榻上读行志。南疆大理,湿瘴气重,民以酸料草药抵御瘴气。虫草丰盛,多能入药。此外,还有盛传蛊毒一说。
  只读到此,玉昀怔了一怔。
  皇祖母当年让人从西南寻药害人,该不会就是这么一说?她思绪远了,又想起年幼见过皇祖母罚人的那些场面。只是念想起那个小少年瘦削的背影,便觉着心口沉沉的,似是被压着什么。
  “皇长姐在想什么?”
  成尧将做完了功课,凑来了眼前。许是见她走神,方来问起。
  “没什么。这本南疆行志说得离奇。道是异族养蛊,能害人终生。到底叫人唏嘘了些。”
  成尧也拧了拧眉头,“那些害人的东西,该都除了才是。怎还留在世上?”
  “……”玉昀没答话,却听外头起了奏乐,是从玉琼台来的。越过芭蕉叶的绿色,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跟着奏乐,竟有些欢快起来。
  成尧道,“是皇兄在玉琼台办的观雨宴。”
  “你可想去看看?”玉昀问起小少年。
  “嗯。我功课都做完了。”成尧一跃从凉榻上下来。
  玉昀也跟着挪了身子。
  她今儿原未打算出门,只在自己宫苑中,便是一身浅绿的薄裙,陪着淡粉的帛子。便干脆也不换了,只是带成尧去凑凑热闹。
  从玉檀阁里出来,轻音与阿翡与二人撑着伞,一并几个内侍跟在身后,便往玉琼台去。
  御花园早几日新开的花儿都被雨水打落了,叶子被雨水一淋,绿油得发光。穿过深深浅浅的绿意,澄湖便在眼前。玉琼台高高在上,其下临着湖水,也早就搭好了一列雨棚,是与官眷们用的。
  只是走来宴席旁,玉昀却被一行内侍拦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陛下在玉琼台用宴,您不便过去。”
  玉昀自有些奇怪了,“为何本宫不能过去?五皇子正去与陛下问安。”
  “这…是陛下亲自下的令,说您与五皇子日后,不便在陛下面前出现。我等也只是奉命办事。还请殿下海涵。”
  “……”
  成尧扯了扯玉昀的衣袖,“罢了,皇长姐。我也不想看了。我们回吧。”
  高台之上,人影微小。玉昀远远望见小皇帝提着酒壶,仰头畅饮。一旁玄金的袍子坐着,正喝茶。
  她本还想去问问看的,看来小皇帝还因上回齐鸢鸢的事,迁怒于她。自然便也连累了成尧。
  “我们回吧。”她自也不勉强,牵着成尧走了。
  高台之上,凌霆川正饮了一杯烈酒。酒伤身,他是极少碰的。只是往后不同了,人生在世,须尽欢,须放肆。
  远远望见高台之下,那抹绿衣带着小少年走开了。一旁江随正与小皇帝回报,“陛下,已叫他们将长公主与五皇子支回去了。”
  “好!”凌成显已是醉醺醺的。“朕不见他们!叫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凌霆川又灌了自己一杯酒。听见小皇帝这话,眉间不觉紧了一紧,目光却悠然随着那抹绿衣远去了。
  玉昀回来御花园不远,便听闻身后有人唤她。
  “公主。”
  来人是世子爷,先是作了礼数,方道,“早前公主要查的事,已有了眉目。”
  玉昀瞧了瞧四周,方将人往自己的玉檀宫中引。“我们回玉檀宫再说话。”
  玉昀叫李嬷嬷往偏殿上了茶点,招呼世子爷用着。齐靖安只先饮了一口茶,方笑道,“公主这儿的茶好。”
  “是安徽来的观音。”玉昀点了点一旁点心,“世子爷也试试我这儿的芋子糕。李嬷嬷手艺好,仅此一家。”
  “多谢公主。”
  寒暄了一阵,世子爷方说起那间富贵绣坊的情形。
  “我叫人去查看过,在外看来,并无什么异样。不过一间经营丝绸布料的寻常铺子。只是纺织的丝绸,都从京郊来。那些良田,确都改成了桑田,而后集结妇孺,替他们纺丝成布。”
  玉昀只问,“那么多的农田改了桑田,那些丝绸在京城卖,都能卖掉不成?”
  “价钱比其余几家都便宜些,自然好卖。”齐靖安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可公主所说也是一点,我寻人暗自去查看过富贵绣坊的账目。其中大量丝绸,并非在京都城里售卖。而是运去广州,卖去了海上。”
  “那么远?”玉昀道,“倒真是一笔大买卖。”
  齐靖安颔首:“自打陛下登基,我朝便实行新政,桑田赋税比农田要少一半,而丝绸卖沿水路运往南洋,价钱却是粮食的数百倍…”
  玉昀道,“懂得利用赋税谋取私利,生意还做得如此广脉。世子爷可有查过,富贵绣坊的老板是谁?”
  “那人名叫徐楚,祖籍苏杭。可名不见经传,也是今年才在京城新开的铺头。”
  “新开一间铺头,便作了如此大的生意。往南海通贸,收刮民田,集结妇人养桑纺丝。不可能是独他一人所为。”
  齐靖安道,“我与公主看法一致。是以正在叫人细查徐楚的底细。”
  玉昀却望向窗外,“那城外的流民,内阁可有议论?可有接济的法子了?”
  “陆左辅正与陛下上奏施粮之法,可陛下…”齐靖安话里停顿了番,“公主今日许也见着了,终日饮酒为乐。摄政王…也一并陪着饮酒。”
  “……他饮酒做什么?”玉昀极少见他饮酒,王府的菜食都是清淡的。
  “这,还得公主劝劝。我是劝过了,摄政王也并不听。”
  “……我知道了,我明日便去看看。”玉昀想了想又道,“如今陛下也不见我与成尧。内阁的帖子想要披红,许得想想别的法子。”
  齐靖安叹息道,“若只是一两回便也罢了。若是往后都如此,也不知内阁如何处理朝政。”
  玉昀一时也无话,只静静望着窗外雨景。芭蕉叶上滴滴答答的声响,有条不紊而十分安静。片刻,她方重新开口道,“或许,也不会太久了。”
  **
  清晨的宸王府,沐浴在一片雾气之中。大雨接连下了多日,今日一早,终于给了人些许喘息的时机。
  小舆停在宸王府门前的时候,玉昀正见华庭轩掌事太监吴敏,带着人从府上出来。玉昀只将人喊来问了问。
  “吴总管,怎又往宸王府来了?”
  吴敏忙作揖答话,“回长公主殿下,昨日玉琼台雨中歌舞,摄政王颇为尽兴。陛下叫我等与摄政王送了三位舞姬过来。”
  “……”这事儿玉昀早两月也办过一回,凌霆川却没收人,叫吴敏将人带回去了。她问,“摄政王将人都收下了?”
  “诶。”吴敏躬身道,“这回,摄政王收下了。”
  “我知道了。”玉昀答了话,又让轻音许了些打赏,方放人走了。
  落了马车,还是轻音提着食盒子,与玉昀一道儿往王府里去。门前报事儿的家奴前去传话了,却并未拦着玉昀。玉昀只走来庭院,便听正主的殿内,传来声声舞乐。与昨日在玉琼台听见的,到是十分相似。
  走近了,方见凌霆川靠在上首正坐的大椅上,正饮酒。殿内几个舞姬欢快跳着,一旁还有伴乐的琴师与敲磬的钟匠。歌舞升平。
  “公主来了啊?”
  见她进来,那人笑看了过来,这回话里到是轻挑着。
  “这还是白日里,皇叔这儿便就如此热闹了。”
  “是陛下孝心,公主不嫌,也一道儿赏赏歌舞?孤记得,昨儿公主是没能看上的。”
  玉昀寻着一张玫瑰椅,将自己安置了。“这舞虽是好看,可没了雨,便没意思了。不看也罢。”她望向上首,“我只是记得您,以往是不喝酒的。”
  他只冷冷笑了声:“喝酒喝药,也没什么区别。”
  “……”
  玉昀只是在旁坐着的功夫,那领舞的舞姬跳完了,从旁的小案上捧着碟冰镇的杨梅,送去凌霆川眼前。“您要用么?”那话里妖娆,笑意妩媚,玉昀一个女子看了都不觉有些怜惜之情。
  便见那人目光扫过那些杨梅,还未应声。舞姬纤纤玉手便从碟子里捏了一颗,送去了他嘴边。他指头在舞姬脸颊缓缓划过,像是在仔细欣赏那番美色,随之微微张口,将那颗梅子含入口中。
  玉昀只垂着眸,也不看他了。目光落在低处轻音手中的食盒子上,便也懒得再拿出来。
  那舞姬愈发贴在人身边不走了,又再斟了一杯酒,送去人嘴边。
  玉昀自记得今日的来意,可如今这般情形也不好相劝了。只起了身来,与他说别,“您高兴也是好事。可酒是伤身的,还望您珍重身体。”
  那人只缓缓笑道,“孤知道了。公主慢走。”
  从大殿里出来,轻音方将手中的食盒子紧了紧,“主儿,这些吃食怎么办?”
  “哪里比得上人家秀色可餐?”迎面见几个早前伺候在客房里的婢子走来,玉昀便吩咐轻音,“赏给他们吧。”
  轻音依着办了,方见主儿已走去门边了,只好忙紧着步子追了过去。
  主殿内的歌舞被凌霆川喊停了,舞姬又斟了一杯酒,满面笑意捧来凌霆川面前,“殿下,再喝一杯吧。”
  却见那双长眸中阴寒极了,方还扬起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然沉了下去。舞姬这才察觉得那人面色冰冷,忙也不敢凑在人眼前,忙一把跪去地上。
  “奴、奴错了。您是不想喝了。”
  凌霆川也没理会地上的人,只一挥衣袖起了身。往外去了。
  只出来庭间,便见客房前头几个婢子家仆聚拢在一处,正分着吃的。那食盒子他一眼认得出来,方被玉昀身旁婢子提仔手中,却没送来他这里。
  小婢子阿冉年岁还小,梳着羊角辫儿,啃着一个白面馒头。“阿娘,这比外头买的香多了。”
  一旁的妇人也狠狠再咬了一口,“是加了白糖。公主从宫里来,什么都舍得放。”
  几个家仆也吃得欢,却见地上缓缓靠近了个影子。长长的,安静的,背着一双手,仿佛影子里也能透出冷意。
  妇人回头过去,便见是自家正主,忙一把跪去了地上。“王、王爷。”一边说,又一边拉着女儿也一同跪下。“这,这怪不得我们。是长公主方临走前赏的。”
  “哦?”凌霆川静静看着已经被分空了的食盒子,“好吃么?”
  “……”妇人也只敢如实回话,“好、好吃。”
  “好吃便好。”
  **
  小舆悠悠荡荡,正往皇城里回。轻音见主子心情不佳,便也未曾开口相劝。只临行到东西街的交界口,马车外起了人声。很是嘈杂。
  玉昀撩开车帘往外望了望,边见南城门处人潮涌动。而城门正在缓缓合上,外头的百姓正熙攘着的挤进城门里来。
  “怎么回事?”
  轻音也不知。玉昀方也顾不上了,唤马车往城门口去看看。
  临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已然被全全合上。玉昀落了马车,便拿出霍家令牌,寻了城门处的余统领来问话。
  “为何关城门?城外百姓不能归家,家人如何能心安?”
  余统领只道,“是司礼监下的令。接连半月大雨,城外起了疫病。西山寺已然死了好些流民。朝廷担心疫病传入京城,这才下令立刻封城门。”
  玉昀望着城楼深吸了一口气,“果真还是起疫病了。”
  点将大典往军营去时,成尧便已预见些许征兆。天时不逢,朝堂不作为,流民依旧饥饿,终于,是糟了天谴。
  她只问:“司礼监是谁下的令?可有说,城外疫病流民如何处置?”
  “是掌印亲自下的令。”
  “掌印并未说如何处置流民。”
  “……我知道了。”玉昀回身上了马车。
  轻音见着这般情形,也有几分心慌,“此回是出了大乱子了,主儿打算做什么?”
  玉昀望向车外惶惶不安、脚步凌乱的百姓,“先去长平侯府。寻世子爷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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