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宗晖挣扎了得有好几分钟，抬手撑住额头，挡下眼底的情绪，说：“行，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为了钱。”
“为钱？”楚净不解，“您做什么需要那么多钱？我们家，也没那么缺钱吧？”
“之前给你妈买药，被人骗了。”孟宗晖懊恼地说，“老了，不中用了，这种丢人的事，也不好意思告诉你们。”
楚净死死咬住嘴唇，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您到这时候还在骗我？”
孟宗晖缩回手，抬头看她：“骗你什么了？”
“妈妈从来就没有生病。”楚净有点崩溃，“您给我的那份报告，是颜陵教授一位病人的，那人几年前就不在了。爸爸，您怎么可以那样对妈妈？你们几十年夫妻，您怎么忍心……”
“够了！”可能是谎言一再被戳穿，孟宗晖恼羞成怒，一改往日慈祥的面容，情绪突然崩溃，怒道，“比起你们楚家，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们楚家？”楚净怔怔望着他，“您和我们，不是一家的？”
孟宗晖似也有点懊恼，没回楚净的话，摆摆手道：“没错，我承认，你说的那些全都是我做的。你也别找原因了，原因很简单，谁叫他鹿见青名声差呢？他说可以拒绝，我们就敢拒绝吗？谁知道他会不会私底下报复？我只是想让这个家更好，想保住你姐姐亲手做起来的产业，现在的结果，证明我做对了。”
“那我呢？”楚净直觉这不是他的真实理由，却还是忍不住震惊，“您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吗？”
“你现在跟鹿见青不是夫唱妇随，过得挺好？”孟宗晖是彻底不考虑楚净的心情了，冷笑一声道，“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楚净眼泪到底没控制住，瞬间决堤：“爸爸……”
“你妈和你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想让这个家散了，就去告诉她们。”孟宗晖调转轮椅，再不看楚净，有恃无恐地说，“你要是还想让这个家好，就回去跟你的鹿见青好好过日子。”
*
鹿见青没有陪着楚净回去面对孟宗晖，心里总有点放心不下。
楚净的社会阅历太少，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又非同一般。孟宗晖城府那么深，真怕她应付不过来。
鹿见青握着手机，想要给楚净打个电话，反复几次，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他们的关系，他其实不适合插手太多楚净的家事，她现在估计也没心情接电话。
还是该跟去看着的。
“鹿总。”林满敲门进来，打断鹿见青的思路。
“什么事？”鹿见青有点不耐烦。
林满微微一惊，顿了顿才道：“财务部的例会要开始了。”
他这是在走神吗？
对工作认真负责到近乎严苛的鹿见青，竟然在上班时间走神？
鹿见青收起手机：“走吧。”
例会自然不是第一次开，大家都驾轻就熟了，今天气氛却空前的紧张。
其实今天鹿见青并没有发火，只是身上明显带着低气压，反而让人心惊胆战。
会议结束后，也没人敢主动上前说话，一群人跟在身后，默默往前走，长长的走廊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正觉得压抑，一个奶团子忽然从电梯跑出来，老远就喊：“舅舅！”
鹿见青上前几步，接住小丫头，将她抱起来，面色也缓和下来，身后的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办公室，鹿见青才问苏澄影：“今天怎么来了？”
“这不是决定要去北城吗？”苏澄影笑道，“中秋节也快到了，为了不让你难做人，我准备去给姑姑买份礼物，讨好讨好她。商场不好停车，我停公司了，荔枝非要上来找舅妈，楚楚今天没过来？”
“没有。”鹿见青心里一动，对林满说，“今天上午的工作，先推到下午，我出去一趟。”
在林满稍显惊恐的眼神中，鹿见青抱着荔枝，跟苏澄影一起下楼。
“你去干嘛？”苏澄影问道，“别说是帮我选礼物，我可不信。”
“你对姑姑了解吗？”鹿见青反问，“你确定自己能挑到她喜欢的礼物？”
苏澄影还真不了解鹿筱芸，但她依然不敢相信：“我觉得你没那么好心。”
“不信算了。”鹿见青并不解释。
但他真的跟着去了商场。
苏澄影有点惊喜：“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鹿见青但笑不语，挑了一家时尚的珠宝店走进去。
“姑姑喜欢这种风格？”苏澄影有点惊讶，她还以为鹿筱芸是比较传统的人。
鹿见青不答，导购迎上来，问清楚需求后，推荐的也是偏传统款式。
苏澄影跟着看了几样，都觉得不够特别，扭头想说换家店，却发现鹿见青一直徘徊在时尚款那边。
“有好看的吗？”苏澄影走过去问道。
鹿见青示意导购取了一条四叶草造型的玉石项链，然后对苏澄影道：“你戴上试试效果。”
“我跟姑姑就不是一个风格，你真的了解她吗？这项链年轻人戴还差不多……”苏澄影一顿，忽然反应过来，“鹿见青，你这是拿我当工具人呢？给老婆买就买，怎么还这么……”
话还没说完，在旁边玩耍的荔枝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妈，我想上洗手间。”
苏澄影只得匆匆取下项链，先带女儿去洗手间。
鹿见青手机刚好响了，便从店里出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电话。
电话接完一转身，却差点跟人撞在一起，饶是鹿见青再冷静，也被吓了一跳。再看清楚对面的人，更是震惊：“妈？！”
她怎么在这里？楚净呢？
“心虚了？”楚诗悦瞪着鹿见青，气势汹汹地问，再没有平日的热情慈爱。
鹿见青：？
任谁被吓一跳都会这反应吧？怎么就心虚了？
“妈……”
“鹿见青我告诉你，联姻是你自己选的，你不能仗着楚楚暗恋你、对你包容，你就欺负她！”楚诗悦气得不行，“你不是最讨厌男人出轨吗？怎么自己也跟着学呢？”
这两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鹿见青已经懵了，凭着本能挑了自己最震撼的一点问：“楚楚暗恋我？”
“你别装傻了！”楚诗悦这会儿气得脑子也不大清楚，一股脑道，“她要不是暗恋你，为什么要同意跟你联姻？看你喜欢小孩，就跑去做检查，调养身体备孕……”
她说到这里，鹿见青才注意到她手里拎满了东西，一眼扫过去都是营养保健品，还有一本医院的体检报告。
楚诗悦注意到他的视线，直接将报告拍到他手里；“你自己看！”
鹿见青翻开第一页，抬头是楚净的名字，项目那一栏，选的是“孕前体检”。
心脏狠狠一跳，但鹿见青很快又意识到，楚净可能是为了陪楚诗悦去体检，才自己也去体检了一次。至于这个选项，或许是随便选的吧。
“您误会了。”鹿见青说，“我……”
“误会什么？她四五年前就开始用你的照片当手机壁纸，不是暗恋是什么！”楚诗悦见他不承认，更气，“你可以不喜欢她，可以跟她离婚，但你不能出轨……”
“舅舅！”楚诗悦话还没说完，荔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楚诗悦忽然想起楚净说过鹿见青姐姐带着孩子回来的话，刚才她看到“一家三口亲亲密密”买项链，怒火中烧，苏澄影跟鹿见青长得又不像，下意识就认为是出轨，对着鹿见青一通质问。这会儿才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误会了。
“刚才那是我姐姐和她的孩子。”鹿见青还是努力帮她找回面子，“怪我，没有早点和您说清楚。”
“那什么，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楚诗悦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转头就跑。
鹿见青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叫住她，叫回来她会更尴尬。
“谁的体检报告？”苏澄影带着荔枝过来，一眼看到鹿见青手里的东西。
鹿见青这才意识到报告还没还给楚诗悦。
脑子里又回响起楚诗悦说过的话，楚楚暗恋他？四五年前就开始拿他的照片当手机壁纸？
真的假的？
仔细想想，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细节，似乎……也不是无迹可寻？
第一天带楚净回家，她就借着一片树叶问他，能不能给她一个新家。
后来她跟他坦白的时候，遮遮掩掩，明显隐瞒了最重要的原因，莫非竟然是……她暗恋他？
回门那天，她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他送她玫瑰花，她笑得特别开心；她会给他煮醒酒汤；会为他亲自动手烤饼干、烤蛋糕；她就算陪妈妈去体检也可以选别的套餐，却选了孕前套餐……
妈妈还说，楚净四五年前就开始用他的照片当手机壁纸，那会儿他才刚回来南城。
鹿见青心脏像被人抓着反复弄捏拨弄，有点痒，又有点酸，还有一丝丝痛。
原来楚净真的暗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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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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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见青罕见地在工作日请了半天假,他没有直接联系楚净，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刚转过梧桐树，便看到楚净坐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云笼罩在她头顶，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叶子。
鹿见青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她几乎一动未动，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颓废气息。
他慢慢走过去，楚净听到动静抬头,茫然的眼底浮起一层暖色。
她没有办法想象,假如和她结婚的是其他人,她现在会怎么样。
假如鹿见青真如传说中那样，她可能会被欺负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临死还要担心家人、自责自己能力不够。
幸好,她遇到的是鹿见青,才有见到真相的一天。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楚净问道,“不是上班时间吗？”
这种时候,她还在操心他,鹿见青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不答反问：“谈得不顺利？”
“也算预料之中吧。”楚净这会儿情绪已经好了不少，答得也淡定。
说来奇怪,之前刚发现孟宗晖有问题的时候,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想假如孟宗晖真的欺骗了她,她一定会崩溃。
可后来,事实证明，孟宗晖不仅欺骗了她,还比她想象得更过分，但她并没有崩溃。
她还能去质问孟宗晖，去之前她也设想过孟宗晖可能会说的话，她觉得自己真面对他时，可能撑不住。
可实际上，她不仅撑住了，好像还很冷静。
事情的真相还没全部揭开，哪有精力去崩溃。
楚净再一次发现，她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鹿见青早上还觉得插手楚净的家事不适合，这会儿又改变主意了，“我不一定能替你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倾听，可以给你一点小建议。我会保密，你放心。”
“对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楚净说出这句话，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涩。
她信任鹿见青，是因为她知道，鹿见青如果想对她不利，有无数机会。可即便是在他最生气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对她做，她也没什么值得他处心积虑来图谋，她就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好人。
这才多久，鹿见青就从她最防备的人，变成了最信任的人；而孟宗晖，则从她最信任的人，变成了最不信任的人。
楚净没有办法不感慨不难过不心酸。
鹿见青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果然，楚净对他的感情不一般。
鹿见青声音都不自觉放温柔了：“那你说来听听？”
看楚诗悦的态度，明显还不知道这些，孟靖还不知道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事她也没有其他人能说。
楚净本来也没想瞒着鹿见青，将孟宗晖的话说了。
孟宗晖之前撒了那么多谎，鹿见青猜到他可能不会好好说话，所以对他的态度不算意外。
但是，他回应的内容，却叫鹿见青有点意外。
“你们楚家？”鹿见青抓到重点。
楚净跟他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面对孟宗晖的时候，她确实有点乱，当时只觉得震惊，后来回想，她也觉得“你们楚家”那句话，问题很大。
像是早有怨言。
这种事情，鹿见青还真是不太好问，字斟句酌半晌才道：“你父母，或者说，你父亲和楚家，以前有矛盾吗？”
“我印象中，爸爸和爷爷确实很少一起出现，但爷爷去世得早，那时候我还没太多记忆，大人之间就算有矛盾，也不会在小孩面前表现出来。”楚净也在努力回想，“我爸爸妈妈之间，倒是没矛盾，一直以恩爱著称……”
话没说完，自己先闭嘴了。
要是真恩爱，怎么可能有这些事情。
可能，只是外人以为的恩爱吧。
鹿见青能理解楚净此刻的心情，但他不擅长安慰人，正在想要怎么安慰，楚净又道：“今天路过小区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就是以前邻里之间经常会夸我爸是好丈夫好父亲，但他其实很少会回应。”
